冗长的仪式告一段落。

李家新任家主对于天下的祈福与宣告,很快便结束了。

天圆地方之中千万盏灯火拼命燃烧,似是在为自家主子喝彩,又像是想要照得下面心怀鬼胎的百妖无所遁形。

水陆大会第一天的正式内容,便算是全部结束。虽说一切顺利,但是捧着茶的牛魔王还是嘀咕着,天色尚早,总觉得仪式上略微仓促。看来啊,这李海到底年轻,不知道那繁琐排场的重要……

不就是风水大局被人打了个针眼儿么,李靖和袁天罡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场面,到底是要做给别人看一看的。

李海握着腰间唐刀,并不与任何人对视;他的脚下盘旋着一股浓厚真气,将身上的紫金绣袍吹得猎猎作响。背后阴影里的袁天罡此时已经满头大汗,心中也满是羞愧——刚才吴承恩打穿的针眼儿万一要是朝着家主位置袭来,咱李家岂不是要贻笑于天下?

风水大局,素来是李家宅邸坚不可摧的最后一道保障,也是李家人敢于将天下群雄召唤于面前的信心所在。袁天罡负责运筹风水大局,从未出过此等纰漏。

“倒是小瞧了这小子。”袁天罡瞥了眼场中被李靖定住的吴承恩,心底的怒气愈演愈烈。但眼下他还发作不得,一心只是用真气护着李海,誓死不能再出任何破绽。

李海却是轻松笑了笑,其实执金吾们不必如此在意。如果刚才吴承恩的真气朝自己袭来,反倒方便:自己手中按捺已久的唐刀,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当着妹妹的面,去贯穿那小子的心脏,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百妖见这李海宣告完毕后便一语不发,眼神只是似有似无一直扫过那场中的吴承恩,皆是不解。这任家主,与以往都不相似,妖里妖气地反倒像是个女子,总不能是对场中的那个年轻书生“另眼相看”了吧……

终于,李海转了身,在李靖和袁天罡的周密保护下,一步一步拖着自己的绣金紫袍,第一个步出了天圆地方。而本该一同前行的李棠,却在走了几步后便止了身子,似乎有着别的打算。

李海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只是任由自己的妹妹留下。

其他执金吾分批次而行,井井有条。殿后的,自然是那邋遢的大器。不过他倒是不介意,拉着李晋一并留下。

其他宾客,这也才慌慌张张起了身,都是急忙走向了那片海棠林子,生怕走晚了会有什么是非。

而沙场内,吴承恩这才感觉到浑身一松,重获自由。风里雷、雨中雳两兄弟几乎也是同时一个踉跄,急忙又比出钩爪;但是周边已无观众,二人出风头的兴致大减。但见这吴承恩似乎也不想继续动手,二人便抱了抱拳,算是后会有期。

天圆地方内的烛海,每走一个人,便会熄灭一片。渐渐的,房间里昏暗了下来,远没了刚才的灯火辉煌,让人倍感疲惫。

待到执金吾也散的七七八八,青玄和李棠这才下了场。未等李棠开口责怪,吴承恩已经老老实实站在了李棠面前,眼睛一闭心一横:“是我错了。喏,今日便给你砍一刀解气。”

李棠本是忧心忡忡却也怒气冲冲,见到吴承恩头一次这般老实,不由有些犹豫,但她仍是侧手握住了刀柄,盯着吴承恩道:“好,那你便不要再躲。”

“不躲。”吴承恩低着头,低声说道:“给你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虽说挨一刀也是于事无补,只求你能略微解恨。”

青玄来不及顾及二人斗嘴,抬起一只手搭在了吴承恩的肩膀上,以五行之力替吴承恩疗伤。吴承恩的胳膊虽然只是皮肉伤,却也略微触骨。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岂不是大患。

万没想到,李棠真的拔出了她的锦绣蝉翼刀,而且直直一刀劈向了吴承恩的面门——李棠心中其实的确有气,觉得吴承恩此刻只是抖机灵逗自己开心;这吴承恩素来胆小如鼠,他说不躲便不躲?

嗯,吴承恩这一次,还真的没有躲。

刀刃之快,已经贴到了吴承恩的皮肉上,就连青玄也没有时间反应。归根结底,青玄没有料到李棠会真的下刀。

李棠咬咬嘴唇,看着吴承恩闭着眼等死的样子,心中终是不忍。顷刻间,劈到吴承恩面前的锦绣蝉翼刀突然化作无形,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股肉眼看不清的神火。这股骤热四散而开,如同江流一般,只是细致冲刷了一遍吴承恩的周身,抹去了刚才那风里雷兄弟留下的些许妖气。

而站在宾客席的大器和李晋看到这一幕,皆是频频点头。

“小姐真是不可限量。”李晋坦言,看着那化作火焰的刀刃以流水之势变化无穷,啧啧赞叹:“金、水、火,三重五行之力却浑然一体——这才半年而已,老爷子调教得不错嘛。尤其是水与火,素来鲜有人可以用得如此得心应手。要知道,水火不容……”

大器也是点头,但是思路却明显与李晋不同:“恩公有两下子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姐这般好脾气。照这么下去,指不定以后恩公不仅是恩公,咱们还要改口叫姑爷呢。”

话一出口,李晋赶紧捂住了大器的嘴巴——大器胡言乱语倒也罢了,可千万别连累了自己。

天圆地方快要空了,在青玄的小心呵护下,吴承恩的胳膊已经好了大半。旁边的李棠也不再责怪,只是接过了吴承恩手中新的龙须笔细细把玩,觉得有些稀罕。尤其是那根羽毛,李棠在苏钵剌尼的发鬓上见到过好几次,格外别致。

一个缓慢而又谨慎的脚步,走入了沙场之中。

吴承恩抬头望去,却见来人正是那一直小心翼翼的铜雀。铜雀照旧是戴着那副鹿皮手套,招手示意吴承恩去他身边。

“有话过来说。”吴承恩左右看看,这里现在只有青玄和李棠,并无外人,铜雀大可不必避讳。而且,这铜雀鬼鬼祟祟,吴承恩反而不乐意过去。

“你来。”铜雀站在原地思来想去,终是开口:“有些话,麦芒伍要我转告于你……”

本来之前,铜雀心中的措辞,还是来给吴承恩送东西的。但是就在刚刚,铜雀心中有了些变化,只说是传话。

遥隔千里,铜雀突然抬头看着月空——麦芒伍啊麦芒伍,原来如此。一瞬间的融会贯通,铜雀忽然猜透了那命悬一线之际麦芒伍的连番安排。

布局,着实厉害。

只是……看着满脸不情愿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吴承恩,铜雀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大的算盘:这枚棋子,现在可是在自己手中。

铜雀已经拿定了主意:这盘好棋,无论如何也要参一脚。

至于其他人,则是各有各的心思。

水陆大会第一天散场后,牛魔王本想着赶紧躲进登天塔里,千万不要惹什么乱子。没想到在海棠林子里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远处林子口、同样是小心翼翼避开众人目光的九尾仙狐。但见月色下,映着这好看的海棠花海,九尾仙狐的脸上也是透着羞红,似是在等待什么要紧人。

到底是谁帮自己挡下了一招,九尾仙狐心中大体有个答案。只是,既然对方不肯点破,便是有所避讳,自己自然更是不好开口。倒不过,也可以借着夜色,只是敬对方一杯水酒,便不会惹人闲话了。

牛魔王并非不想过去……但是林子口负责值守之人,偏偏就是红孩儿。此时此刻,牛魔王自然是露面不得,只能躲在林子里,希望那等人的姑娘可以先走。

红孩儿倒是尽忠职守,看到这九尾夫人一直在此徘徊,便上去盘问几句,担心是否有什么要厮斗的情况。一答一问,红孩儿还算客气,丝毫没有小瞧这百妖排名最后一位的仙狐夫人。

牛魔王知道红孩儿前些日子见到了自己同这仙狐一起喝酒,生怕红孩儿刁难对方。眼下见红孩儿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心中才算是长出一口气,脸上也情不自禁挂了笑。想不到红孩儿年纪轻轻,办事倒是极有分寸。聊了几句后,还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亲自送那九尾仙狐回去——确实啊,这种是非之地,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行得方便。

唔?奇怪,红孩儿引的路,方向为何不是群英岭呢……

登天塔门口,天蓬趾高气昂,带着三国师率先入内。一路无事,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看来,大部分人都是避讳着登天塔内的客人。

至于那同样不可一世的狮驼国三雄,今日归来,却显得隐忍了几分。

白象是故意错开了时间,避免和天蓬在狭隘的登天塔口有任何接触。青毛狮从天圆地方里出来,脸上便一直都是毫无表情,又像是隐着一股子憋不住的笑。这才是最危险的状态,远比平日里的暴跳如雷更凶险万分。万一在这个档口与那天蓬起了冲突,不斗到一方死掉,大哥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这样岂不是让李家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此刻万万与那天蓬要保持距离。

无面之人从李家林子方向归来后,已经在这登天塔门口跪等许久。看行踪,他自然是出了天圆地方之后先去了外面林子变装,才重新露脸。而且,这次行程里,无面之人也得了一些重要情报,不得不前来禀报。之前那天蓬与无面之人擦身而过,压根不予理睬。

又等了一会儿,白象等人才迟迟归来。无面之人抬头,轻声请安。那苏钵剌尼老老实实,紧紧跟在青毛狮身后三步距离,乖巧得如同一个小媳妇。

白象见左右没有外人,低声朝着无面之人下了吩咐:“你速去寻几个好手,好让大哥杀了解瘾。”

无面之人点头称是,却保持着跪姿依旧没有离开,显然是有事情想要单独禀报。白象见状也不含糊,只说让苏钵剌尼先跟着一脸阴沉的青毛狮回房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那苏钵剌尼纵使再不悦,却也只能乖乖照办。不过苏钵剌尼看向白象的表情略带哀求,似乎是很怕自己和大哥单独相处,恳求着白象早些回去。

白象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安心,目送二人离开后,才看了一眼无面之人,问道:“何事。”

果然,无面之人在袖口中略一摸索,掏出一根草芥,捧着递给了白象。白象接过来左右看看,却无印象。

“大耳妖,远山的一个寨主,负责李家外围驻防。”无面之人知道自家主子不会对这种小角色有什么印象,便开口解释道:“半个时辰前死的。”

白象略一沉思,抬高了手,仔细看了看化作了草芥的大耳妖尸体:自己这手下素来沉稳,能让无面之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禀报的事情,自然不会是小事。

透着月光,却能看出一些端倪:大耳妖身上的伤口极为罕见,看得出应该是火器所致。比起身上那些弹丸留下的骇人洞眼儿,大耳妖七窍流血的样子也是有些令人起疑。

“火器也还罢了,看他这狼狈样子,却像是挨到弹丸前就已经被什么东西震死了。”白象有了定论,便随手一扔,让那草芥随风而去。

“水陆大会召开的档口,死了三个寨主。看路线,极大可能是有人从外至内杀了进来。但是凶人是谁,带了多少人,是什么目的,都不知道。”无面之人低声禀报着。

“废物。”白象略有些气,掏出了腰间的白纸扇给自己消火:“倒也不指着他们成什么大事,各自都只是些占山为王的主儿罢了。但是,何来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却没摸清对手底细?”

“对方行事缜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无面之人继续禀告:“我擅自安插的暗哨,也没有了回禀,估计下场也是如此。”

白象思来想去,慢慢收了扇子,示意此事先告一段落。无面之人抬头看看夜色,最后说道:“一个时辰内,我带大当家的食饵过来。”

白象点头,无面之人身影一闪便去办事了。

走向登天塔,白象心中不免疑雾重重:事情可能比无面之人禀报的还要严重一些;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这个节骨眼上逼近李家宅邸?自己已经部署紧密,五十里一设防,周边其他寨主却都没有发觉到五十里外的手足被人杀了个精光。看来,这凶人却有些本事。

哪方势力呢……算得出的,要么就是二十八宿有人来了这边;要么,就是牛魔王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

是福不是祸,待这凶人杀到眼前再做打算也不迟。

白象一边思索一边上了楼。推开门,白象登时也有三分紧张。只见平日里回来便睡的青毛狮站在昏暗的窗口旁,一动不动。而苏钵剌尼则是坐在桌子边上,表情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你头上的金‘无’,可谓难得的信物。之前我与你大哥安排你与李家小姐结亲,也不见你赠予对方……”白象念叨着,坐了下来,嘴上数落着苏钵剌尼:“你却随随便便,送了那毛头小子。倒不是你两位哥哥小气;他若是要金山银山,家里凑一凑也不会驳你的面子。但是,这‘无’并非有价之物。万一的万一,这小子有一天与咱狮驼国对上,岂不是要坏大事?尤其是大哥一直对你寄予厚望”

“我是觉得,交友一事不大,没必要让两位哥哥费心……”苏钵剌尼开了口,明显是想糊弄过去。

青毛狮转过了身来,尾巴甩了甩:“不费心,怎么轮得到我和你二哥费心呢,是不是啊苏公子。你已经长大成人,自然是独当一面的年纪。我和你二哥俗里俗气,怎配得上替苏公子操心?老了老了,今番回了狮驼国,我便昭告天下让位于你。从此以后,你就是狮驼国的大当家,以后,你是我大哥,你便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了。”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事,你和二哥管得也太紧了些。”苏钵剌尼被一番抢白,臊得更是不自在。话没说完,苏钵剌尼猛然腾空而起,浮在了空中。而刚才自己坐着位置的石桌石椅,已经凭空被什么东西狠狠嚼碎。青毛狮依旧只是站在原地,眼睛越瞪越大。

白象更是目瞪口呆:老三,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脾气,为何还要顶嘴?

“让老三赶紧走……快点……”青毛狮颤抖着,对白象说道。同时,青毛狮用爪子狠狠地划过了自己的面孔,留下了道道伤痕,同时用尽全力,控制自己让开了窗口的位置。

“大哥……”苏钵剌尼还要开口,却被急忙奔来的白象用鼻子推了推,示意他赶紧从窗口出去。

白象此时也是紧张,嘴里只能勉强宽慰道:“没事,大哥他明天早晨便好。二哥已经令人去取‘药’了。老三你先去和朋友喝杯酒,待到天明我去找你……赶紧走,越远越好……”

“让他赶紧滚!来不及了!”青毛狮跪在了地上,喘息声越来越大,终是发出了野兽的嘶吼。苏钵剌尼见状知道耽误不得,即刻化作一道金光从窗口飞了出去。

苏钵剌尼振翅而飞,心中总是有所愧疚,万没想到自己一时高兴送了吴承恩羽毛后,竟惹得自己大哥气到如此地步……实在不行,自己去和吴承恩商量商量,再讨回来?

正在胡思乱想,苏钵剌尼忽然久违地浑身一凉,同时向下看去——自己的脚裸竟然被追过来的青毛狮一把拽住,而青毛狮不依不饶,朝着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神之中只有混沌。

竟然靠着一跃便能追上自己——苏钵剌尼知道,自己终究大意,已经失了先机。现在苏钵剌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大哥是直接来追自己的……否则,登天塔里的二哥怕是已经出了大事。

万里高空之中,只剩下了一身金光的苏钵剌尼,还有那浑身蔓延着杀气的青毛狮。

“先吃你,再吃姓吴的。”青毛狮咧着嘴,冷冷说道。

苏钵剌尼身后的金光双翅猛然一收,脚踝便顺势化作了一道金光,从青毛狮的爪缝里泄了出去。青毛狮一下子抓了个空,松开爪子只剩下了无数光芒羽毛随风而散,身子没了支撑便开始向下坠。

能够不战而逃,这结果便是最好——苏钵剌尼想着,双翅一展,正要脱身而去——猛然间,有什么东西,阻住了自己的去路。苏钵剌尼心中疑惑,上下摸索一番,忽然发觉,这和天圆地方中的真气壁垒如出一辙。

而青毛狮摔下去不到半里高度,也被什么东西撑住,摔在了半空停了下来。

袁天罡,已经铺开了风水大局——是的,这李家里面发生什么事,都逃不过袁天罡的监视。苏钵剌尼闭上双眼,轻轻呼吸,这口气被风吹出去又返回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数——这是大小百丈有余的真气牢笼。

一如天圆地方中的沙场。

不,不可能……天圆地方之所以固若金汤,靠的便是李家宅邸里蕴含的天地灵气;说穿了,袁天罡只是一个工匠,靠的是手艺,不是力气。而在这半空中凭白弄出足以困住自己的真气牢笼,便必须由那袁天罡自己的真气所铸造——

那小矮子何时竟然有了这么深厚的真气!?

而且,此时此刻用风水大局困住苏钵剌尼与青毛狮,明显是要他们兄弟相残,让李家坐收渔翁之利。

“这下……”苏钵剌尼收了金光,缓缓落在了青毛狮的面前:“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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