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点了淡淡的安神香。
但赵凌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坐在脚踏上看着面容依旧憔悴的王氏。
因着王氏惦记着一双女儿, 便让两位奶娘喂饱孩子后又将孩子送了过来。
离着床榻几步远处, 便有两只大红漆的摇篮, 摇篮上还垂挂着轻纱帐, 借着熹微的烛火, 可见小婴孩睡的正沉, 小脸还没有巴掌大,实在是脆弱到了叫人心酸的地步。
赵凌曾暗暗发誓,一定会护着自己的妻儿, 可这次却让至亲害了她们!
他不是个冷铁般的男子,这时候夜深人静,方知内心深处有多柔软。
赵凌的视线又从孩子身上移到了王氏脸上。
今日洗三礼, 但王氏这边毫无响动, 就连丫鬟们走路时,也是提心吊胆, 谁也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出来, 若是谁惊扰到了侯夫人, 定会被发卖了去。
王氏沉睡了半日了, 这时悠悠转醒。
她生产时出了不少汗, 虽擦拭过了,但还是有些狼狈, 赵凌就这般盯着她看,让王氏微囧, “什么时辰了?侯爷怎么的还不歇下?”
王氏对那晚宫宴上的事只字不提, 她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妇人,肯定已经猜到了什么。
之所以闭口不言,是怕给赵家惹麻烦吧换言之,她对赵凌是全身心的信任。
赵凌下巴处已经长出了暗青色的胡渣,对于成熟的男子,胡子总是长的特别快。
赵凌没有娶王氏之前,他是续了髯的,但并不难看,反而有种智谋远虑的味道。
这一年来每日晨起都会刮须,彷佛年轻了十岁,现下看上去却有些沧桑了,好像有满腹的委屈想对榻上的人诉说。
可他却不说话,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神情凝重。
“怎么了?”王氏又问,虽说不是气若游丝,但也是有气无力。
赵凌喉结滚动,哑声道:“夫人,你这次吓坏为夫了。”说着,他连叹了几口气,“别怨我。”
很多话,王氏始终没有问出口,在男人的注视之中,她轻笑:“嗯。”
夫妻两人先后沉默,又陷入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境地。
赵凌想让王氏开心,便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三有人娶了,是住在咱们府上的小王爷。”
王氏闻言,先是一愣,就连她也知道赵淑婉一心念着的人是朱明辰,以她那样的性子,怎会同意嫁给小王爷?
“淑婉可同意?”王氏瞪了赵凌一眼,哪有做父亲的这般盼着女儿嫁出去?
赵凌呵呵笑着,一脸正经的给王氏理了理胸前的衣襟,三日的休息,加之名贵的食材进补下来,已经有明显的乳白色溢出来,为了王氏的身子考虑,赵凌给一对双生女儿准备了好几位奶娘,以备不时之需,总之他不会让王氏亲自哺.乳。
可他眼看着王氏的胸.脯止不住外溢,为难道:“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拉了拉薄衾,自己盖上,极力言归正传,“侯爷,淑婉她可愿意嫁?你万不能逼她,这丫头性子急,越逼越急躁。”
赵凌收回视线,他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嗓音暗哑道:“我听说是老三亲自承认她自己心悦小王爷,这件事真要能成,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王氏想驱了赵凌出去,他却道:“你还是换身衣裳吧,湿了穿着也难受。”
定北侯说话做事素来火速,这便去箱笼里挑了一件玫红色中衣,又折回亲手给王氏换上,王氏自然不肯依他,可赵凌却已经拘着她,愣是给她换下了,待大功告成,他吐了口浊气,“现在好了。”
王氏:“………”
*
次日,赵家的孙辈去给赵老太君请安。
小七小八还不足月,故此没有一道抱过来。
赵夔与赵翼觉着挺可惜,不过来日方长,怎么说也能留着小七小八十几载吧。到时候实在舍不得,便招婿就是。男子到了一定的年纪,‘父爱’容易泛滥。
赵宁与赵淑婉告了三天的假,二人今日一早都有些不太舒服。
赵宁手腕酸痛,细腰亦然,昨天下午好像受了大刑,睡了一觉起来,还是不见好转。
赵淑婉的精神头也不怎的好,她总觉着自己经历了大生的大起大落,她赵淑婉已经不再是此前的赵淑婉了。
而朱浩天则是穿着一身十分光鲜亮丽---簇新的靓蓝色锦锻棉直裰,上面用的是金丝暗绣,这一件衣裳就值数百两之多。
他大步而来,手里捧着一只栽培,当面就赠于了赵淑婉,“淑婉妹妹,这是泥金九连环的秋菊,品种十分罕见,是我从坤宁宫要来的,你瞧着可喜欢?”
赵淑婉憋着脸,收下这盆栽菊,她好面子,自己搬起的石头,她只能砸了自己的脚,朱明辰就要娶温玉了,她怎能还是名花无主呢!
再瞧着这花儿好像是皇太后最为喜欢的菊类,她便收了下来,“自是喜欢的,多谢小王爷。”
朱浩天挠了挠后脑勺,脸上荡漾起一抹情窦初开时的羞涩,“淑婉妹妹客气了,你喜欢便好。”
屋内众人很自觉的没有打扰二人一唱一和。
就这般下去,婚事或许可以很顺利的促成。
赵老太君欣慰之余,不由得看了赵夔一眼。
赵夔马上就二十弱冠,他这个岁数放在京城世家子弟当中,没有几人尚未成婚的。
萧家姑娘这阵子一直待在赵老太君身侧,赵老太君观察下来,也觉着她甚是适合侯府未来的主母。
萧家那头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至于赵夔………赵老太君还没发现他的弱点。
老二和老四不近女色,但赵夔并非如此。
赵老太君送去的标致丫头,他一应收下了,据赵老太君所知,赵夔与世家子弟去逛勾栏院的次数也不少。
他本是个花花公子的模样,但奇怪的是这些年没有半点污事传出来。
那日,赵老太君将此前送给赵夔的丫头叫来问话,结果却令赵老太君大吃一惊。
那丫头根本就没有开.苞,赵夔的确收下了人,但也是只是留着捶腿捏腰。
赵老太君也暗暗纳罕:当真是怪了,怎的我赵家的男儿都不眷女.色?
这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
用早饭时,赵宁提筷的手腕有些不得劲,临摹字画实在太累,或许她根本不是当才女的料。这才一个下午,她便手不能提了。
赵翼心细,见赵宁夹菜有困难,关切道:“小五怎么了?可是抱孩子抱的?”
赵宁心道:二哥真好。
她正愁着被人瞧出来呢,若是让四哥知道,她练了几个字就搞成了这般狼狈之态,他肯定会笑话她。幸得二哥这句话,赵宁笑了笑,点头称是,“嗯。”
她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赵慎,却见他端坐着,眼眸微敛,在不紧不慢的吃着早饭,他又换回了素白色锦袍。
想来昨个儿穿了月白色衣裳是为了小七小八的洗三礼。
他虽从不喜欢多说,但赵宁如今却觉着四哥其实是个很有血.性的人。
只是......他一贯是白玉一样的人,眉目之间却起了一颗痘子,红红的煞是惹眼,但并无半分难看,反倒添了一份邪魅之感。
赵翼操心完了赵宁,又看向赵慎,“老四,你昨个儿还没生痘子,今天早上怎就冒出来了?是不是近日肝火过旺?我那里有夏枯草,黄连,龙胆,青葙子,你若需要就让小厮去取,另外菊.花泡茶也可降火。”
赵慎的伙食一直很清淡,怎会好端端的肝火过盛?
赵宁也很担心四哥的身子,不由得看向了他,而赵慎刚放下碗箸,他神色极淡,看上去没有一点‘火’的迹象,他道:“不必了,我无事。”
赵宁的院子里晒了不少菊花,她近日虽在宫里,但这些事一早就吩咐了她院中的下人去办。
四哥相貌奇俊,若是留下痕迹,那就不好看了,即便只是眉心那一颗,赵宁也没有忽略。
早饭过后,陪着赵老太君打了一会骨牌,赵宁便回了院子取晒干了的小野菊,她这里没有旁的降火的药材,寻思了半晌,又去找了赵翼,讨要了不少夏枯草与黄连,这才提着药包去了桃园。
但赵慎并不在府上,赵宁隐约失落之中,竟还松了口气,见不到四哥,她反倒落了轻松。
是夜,守院的小厮见赵慎回来,便对他如实道:“四公子,五姑娘今个儿给您送了不少药材,还说都是去邪降火的,让您务必服用了。”
已经是深秋了,天干物燥,赵慎是个正常的康健少年,肝火过盛其实并不算是病。
像赵夔与赵翼也时常会用降火的药材泡茶喝,这是男子的养身之道。
赵慎唇角一抽,他甚至于还能想象得出来,那个小姑娘提着药包过来时的情形,她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会以为他吃这些东西就能降.火?
少年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月华,那眉心的红痘儿愈发明显,像极了美人痣,可他终究清寡薄凉惯了,这颗红痘儿没有减去他分毫的清傲之色。
他没有说话,踏着月光步入院内,小厮见他单手持剑,步履虽缓,但那挺拔的背影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小厮的视野之内。
如若仙人。
*
次日,赵宁与赵淑婉便要启程入宫了。
临走之前,两人在王氏的屋子里,与小七小八‘唠嗑’了半晌。
两个婴孩一天睡到晚,即便奶.娘哺.乳的时候,她二人依旧是紧闭着眼的,但这才几天下来,小模样与刚出生那会截然不同了。
原本皱巴巴的小脸,现在已经是粉色的了,只是头上依旧光秃秃的,一根毛发也无。
赵淑婉表示很忧心,“小七小八也不晓得哪天才能生出头发来?”
王氏笑道:“宁姐儿幼时也是这个模样,再有半年就该长了。”
赵淑婉顿时释然,“那我便放心了,咱们赵家可从未出过丑姑娘。”
王氏:“………”
赵宁发现赵淑婉气色还算好,只是又消瘦了一圈,听说她一直在避着朱明辰,那家伙一见着她就跟瞧见了香馍馍的恶狼,缠着她不放,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从菊谱,马术,倭寇……朱浩天彷佛天生有种说书的本事。
这一次入宫,赵宁还是没有看见四哥,她昨个儿去桃园时,四哥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服药?
这一日,华锦宫里摆了赏菊宴,除却三宫六院的妃子们,宫中贵女都在应邀之列,赵淑婉原本不想踏足华锦宫,但一想到那日温玉与朱明辰之间的你侬我侬,赵淑婉便不甘心。
即便她与朱明辰再无续前缘的可能,她也得站在他二人面前,膈应死他们。
赵淑婉的宗旨是:我不好过,旁人也别想好过!
华锦宫是整个后宫最为华丽的地方,赵贵妃举办这次赏菊宴,几乎后宫的女人们都来了。
赵贵妃虽没有皇后之衔,但已掌凤印多年,就连皇子与公主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赵宁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静听着贵女们说话。
王惜月道:“淑婉,我听说你们府上的四公子也入宫了?那日我无意间听见我哥哥说,赵四公子这次秋猎上夺了彩头,皇上大赏,还让他当了御前侍卫?”
赵家的公子都是很惹眼的存在。
王惜月的话无疑引起了赵宁的注意。
四哥也入宫了?
难怪今个儿早上没有瞧见他。
赵淑婉平日里不待见赵慎,多半是他的身份尴尬,她一心以为自己的母亲有孕时,赵凌在外面养了外室,而赵慎便就是那个私生子。
但在外人面前,赵淑婉丝毫不介意将赵慎夸成一朵花儿,她道:“我家老四平时少言寡语,但武功超绝,兵法布阵也是很厉害的啦。”
王惜月不太想嫁皇子,她也明白自己的身子骨不会被皇家看中,这个岁数的小姑娘多半都已经对男女之情有了憧憬,要知道像她们这样的贵女,及笄后若不说亲,那会成为天大的笑话。
其他贵女也朝着赵淑婉看了过来,赵家的三位公子都还没有定亲,这一点她们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
赵慎这些年虽是行事低调,但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冰清玉如的少年郎君模样,很难叫人不注意。
嫡庶有别这种事在定北侯府根本不算个事,京城谁人不知定北侯对四公子如何的宠信,除却一个世子爷的头衔之外,赵慎的待遇一点都不比上面两个哥哥差。
见有人对赵慎的事很感兴趣,赵淑婉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便开始逢人就夸,“要说起我家老四,可不是我瞎吹的啦,老四除却手脚功夫厉害,还会抚琴作画,不过你们也是无缘看到的啦。”
赵淑婉摆了摆手,乐呵呵的笑了两声。
隔着几丈之远,温玉看着赵淑婉脸上的笑意只觉刺眼。
人都是奇怪的,当别人与你抢着同一件东西时,你总会不经然便觉着这件东西无比珍贵。
可一旦无人跟自己抢了,也就没有那么太在回事了。
温玉是个聪明人,她猜测既然不是赵淑婉心悦朱明辰,难不成是朱明辰这些年一直主动与赵淑婉不清不楚?
思及此,温玉内心一阵慌乱。
要知道太子的为人温和,他虽贵为太子,但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任何的不好的传言。
但事已至此,皇帝已经赐婚,温玉是不可能再退婚了。
即便这条路错了,她跪着也得走下去。
骄傲如她,拒绝去相信自己这次选择错了。
这厢,赵淑婉一个劲的将家中兄长与赵慎吹上了天,赵宁也在一侧安静的听着。
“我大哥一人能独挡数十鞑子兵。”
“我二哥当年去过镇海卫抓过海盗。”
“我家老四更是不得了啦,十二就上前线杀过敌!”
朱浩天不知从哪里闻讯而来,今日这种场合,他也想来凑热闹,但总归贵人们都在,他不便出席,只好跟在皇太后身边避避嫌。
一听赵淑婉心目中的赵家公子是如何的高大,他一心盼着赵淑婉也将他夸一夸,可等来等去,也没听到一句。
真是怪了?
她那么心悦我,那么念着我,那么想嫁我,怎的就是独独不夸我?
朱浩天尝到了失落的滋味,不过转念一想,哪个姑娘家不羞涩呢?淑婉妹妹哪里好意思当着众贵女的面夸他?
是了,绝对是这样的。
待贵女们散去,赵淑婉拉着赵宁说起了一件事,“小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道咱们赵家三位公子当中,有一人会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