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暴露的一天的,只是若是来的晚一些会更好些吧?

轩辕锦鸿露出了一个笑容,星辰般的双眸熠熠生辉。从南陌离的呼吸声中,他早已经听出了些许的异样,不过一日前,他的呼吸浑厚绵长,生机勃勃如同滚滚而至的波涛,听在耳中,令人陡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感。

可现在,他的呼吸明显短粗微弱了不少。仿佛是那波涛滚动的水流中突然被放置了几块巨大的岩石。水流砯崖转石,虽然听在耳中更为清晰了,却也让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这算是宇宙洪荒带给自己的,最好的一件礼物了。轩辕锦鸿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眼底却布满了阴霾,南陌离的手捏着自己的手腕,如同几个月前的那一日。

但,不同的,所有的事都完全不同了。那一日,他是挣扎在深渊中任人摆布,只求能少一点疼痛,少一点折磨,甚至祈求自己能够晕过去的人。

今天,他却是猎人。而南陌离,这个曾经在自己身体上肆意蹂躏过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的猎物。

这感觉好神奇,又是如此的美妙。轩辕锦鸿情不自禁的微微舔了一下嘴唇,仿佛猎豹对上了美味的羔羊。

当日所受,我会分豪不少的还给你,百倍千倍加诸你身,南陌离,我的大将军,你准备好了吗?

轩辕锦鸿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被南陌离捏在手中的腕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过来,带着干涸血迹的手指分毫不差的扣住了南陌离的寸关穴。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南陌离心中一惊,竟徒然生出三分畏惧。

冷,冷到了没有一丝温度,比北境最凛冽的寒风还阴寒上几分。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直窜入大脑之中,头上竟渗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才发现自己竟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是我身上的毒性发作了?还是我竟被他的目光所震慑?

南陌离心中惊疑不定,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孤身走了进来。眼前这具孱弱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一道道伤疤层层累积,原本细腻光泽的一段手臂,像是苍老的树皮,斑驳开裂,甚至还有着残留得血迹。

“你动不了了?”轩辕锦鸿似是好奇,似是探索,一双黑碌碌的眼眸在南陌离身上上下打量着,语气仿佛是在同三四岁的孩童对话,充满了温暖和平和。

但他手中的动作却与语气迥然不同,他的手指如同铁钳一般骤然收紧了。大拇指紧紧按在了南陌离的寸关穴。

随着皮肉被他按得寸寸陷入,一声骨头的断裂声响起,轩辕锦鸿的拇指竟然在南陌离的手腕上按下了一个凹槽,看起来指甲正与手腕平齐。

南陌离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折断人骨自己也能做到,但是将一个指腹平平陷入人骨中,这需要的是多么强大的内力,多么精准的控制。

抬头看了一眼犹自微笑着的轩辕锦鸿,头上的冷汗森然而下,顺着额头缓缓划过脸颊,落在脖颈间,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轩辕锦鸿的动作不急不缓,他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南陌离的额头,竟温柔的帮他擦拭了一下汗滴。动作舒缓轻容,甚至还贴心的将他散落下的几缕发束在了耳后。

南陌离看着轩辕锦鸿的手一点点靠近,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滚烫的额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竟然连这样也躲不过去了吗?

“我知道你的感觉,这么多年了。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个呼吸间,我的感觉都是你此时现在的感觉。像待宰的羔羊,是吧?很绝望,很无力,很让人痛苦。”轩辕锦鸿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眸越加阴冷,冷到了极致处,却又仿佛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随着他清冷的语调,一股内息从自己的身体中悄然泄了出去。南陌离颤抖了起来,深深感觉到了恐惧,这是江湖中的不传之秘,是千百年来最恶毒的功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宇宙如炉燃万物为薪火。自己苦练的多年的内息蕴与体内,是最强大的力量,也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如今竟被他轻轻松松就吸纳了过去,从此成为他的。

轩辕锦鸿闭上了眼,露出享受的表情。南陌离的内息不寒不燥,如春日一溪略带了阳光温度的清泉,沿着指尖到手掌,手臂,缓缓流进自己的丹田之中。

南陌离的眼光却骤然间寒光大盛,恐惧到达了极点后,已变成了愤怒。没有了内力,他却还有武功招数,毕竟不同于他收下的武士。

他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他是沙场上叱咤风云的煞神。短暂的剧变后,他趁着轩辕锦鸿闭眼的一瞬间,已经冷静了下来。

武鹏镜的死状犹在眼前,不能,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清冽中带着血腥气味的空气充满了自己的胸膛。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暴喝!

一瞬间全身的内力被强行催动。几乎是一个呼吸间就充斥了他全身的经脉,中了毒的手臂顷刻间麻木了,完全失去了知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紫黑色笼罩了正条手臂。

随着南陌离的一声爆喝。轩辕锦鸿只觉得自己指尖上那股潺潺涓涓的清泉瞬间化作了奔腾的黄河,猝不及防之下,手指竟被从他手腕上弹开了。

蓦然睁开双眼,脸上那享受的表情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南陌离果然是不同凡响,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是收住自己的内息,不让对方顺利的吸走。却不料这样反而是方便了轩辕锦鸿这个初学者。他大可以从从容容缓缓吮吸直到对方生命的终究。

而南陌离却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主动运起内息,调动全部的内息向着对方袭去。

轩辕锦鸿的经脉能承受的内息如同是一条小溪或是小河,而南陌离主动送上门的内息却如同汪洋大海。瞬间就淹没了河道,冲垮了长提。

轩辕锦鸿猛然承受了一股冲击,嘴角溢出了鲜血来,一股腥甜的气息从喉咙中升起,他看向了南陌离。

果然是分同小可,此人作为南皇身边位列第一的武功高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一手捂住胀痛生疼的胸口,抬起另一手擦干嘴角的血迹,才发现南陌离的情况并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只见他弹开了轩辕锦鸿吸附在自己手腕上的拇指后,似是想要飞身跃后,却在离地的瞬间就骤然失去了全身力道。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大鹏鸟,重重砸落在大殿的地面上。

巨大的“嘭”的一声巨响从殿内传来,殿外守着武鹏镜尸体的太监也是一惊。

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摇了摇头,可怜那个轩辕公子又被南将军扔来扔去的了吧?说起来也是让人怪同情的,好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让折磨的已经不成人形了。这几下摔打过后,不知道骨头又断了几根。

转念想到骨头断了,还要劳动自己喂水喂饭。心中又是一阵烦躁,低头往地上啐了口涂抹,口中低声骂骂咧咧说道:“妈的,索性死了多好!”

如果殿外的太监看到屋中的一幕,大约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他以为正在大展雄风,将轩辕锦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南陌离,此时正躺在地上,一只手臂软软垂在身旁,一只手臂无力的撑着地,双腿不断用力,想要站起身来。

而那位他以为早断了几根骨头,正痛苦得生死两难的轩辕锦鸿,此时却已经缓过了一口气来,正从大殿的角落里缓缓站起身来。

南陌离看着轩辕锦鸿步步逼近,徒劳的动弹了几下。刚才一个瞬间的反击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中毒之后,内力本就难续,此时强行催动,已震断了自己的几处经脉。虽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但落在了魔功传人之手,想来也凶多吉少。

南陌离的眼眸一黯,大丈夫当马革裹尸,生也逍遥,死也豪迈。想不到他南陌离却是死在这里,抬眼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宫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轩辕锦鸿,死在这样一个任人玩弄的下贱娈童手中。

南陌离心中充满了不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锦鸿步步逼近。

不知道他现在还剩下多少力气,轩辕锦鸿的心情并不比南陌离好多少,这是他从修习以来,第一次遇到对方竟然能振开自己的情况。

他是在坐以待毙,还是在酝酿着力气,想要给自己最后一击?

轩辕锦鸿充满了警备,一步步缓缓靠近。多少前尘过往在心中划过,他还不能死,大仇未报,族人被囚,他不甘心,不愿意,他不能死!

离南陌离还有三尺来远,轩辕锦鸿停住了脚步。

眼中闪烁出嗜血的光芒,南陌离的内息太过美味,让他几乎按捺不住扑上去吸食个干干净净的冲动。

南陌离看到轩辕锦鸿站住了,心中升起一股疑惑,却又在转瞬间明了了。此时的自己固然是害怕他,而他,又何尝不害怕自己?

南陌离强行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显出一股冷峻之色。他勉强张开嘴,却只发出低微的声音来,“轩辕锦鸿,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哼!别做梦了,你不过是一个玩物一样的娈童,你真以为是自己时来运转了?那位高人也不过是拿你做个工具,来试探我南国的虚实!”

这应该是轩辕锦鸿最害怕的事了吧?临阵如果胆怯,就会给自己一丝求生的机会。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跟轩辕锦鸿易地而处,那最害怕的必然是传功的高手到底怀有怎么的目的。

可惜的是南陌离认定是有高手传授了轩辕锦鸿宇宙洪荒*,却万万没有想到根本没有这样一位高手存在,从始至终杀人者都是轩辕锦鸿。

轩辕锦鸿此时的耳力胜过常人数倍有余,虽是南陌离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听在他耳中也还是清清楚楚。

他现在比自己更虚弱!几乎是一个瞬间,轩辕锦鸿就做出了如此的判断,他听着南陌离南辕北辙的警告,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如果真是如同南陌离所猜测的,那么,自己大约会被吓唬住了吧?嘴角上翘的弧度又弯了一分,可惜的是,自己是从一个山洞中获得的秘籍,这一点就算是聪慧若南陌离也无法猜测到吧?

随着南陌离的警告声,轩辕锦鸿反而放松了下来,他知道了南陌离的人并没有守候在殿门外,否则的话,南陌离现在要做的就不是虚张声势吓唬自己,而是相信办法发出声音来吸引他的人进来了。

可惜,如果不是南陌离手下的那些高手。谁能听出殿中声音的分别呢?这些年来,自己居住过的地方大约可以算得上传出声音最多的地方了吧?鞭打声,喝骂声,哀嚎声,求饶声……

从来没有人想过来帮自己一把,今天又怎么可能会例外呢?

轩辕锦鸿抬起脚来,步伐稳健,一步,两步……

三尺的距离,走到跟前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但南陌离却感觉如同经历了几个春秋一般缓慢而遥远。轩辕锦鸿勾起嘴角的一瞬间,他已经知道,自己猜错了……

轩辕锦鸿在南陌离面前蹲身凑近,他舔了舔嘴唇,身子因激动而略略有些颤抖,南陌离的内息是他品尝过的最让人舒服的。

轩辕锦鸿露出笑容来,伸手按在了南陌离的檀中穴上。

不同上方才的细品,这一次,他要将南陌离全身的内息都吸入体内,用最快捷的方法,用最暴烈的方式。

很快,那温暖的泉流又一次从手掌向上蔓延,比起寸关穴的潺潺溪流,檀中穴如同是一弯湖泊,让轩辕锦鸿觉得全身都浸泡在温泉中,略有些热,大约是一次吸食的太多了吧?

可这热是舒爽的热,是宜人的热,带着让人慵懒的难言快感,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浑身懒洋洋的如同沐浴在和曦的阳光之下。

南陌离的感受却与轩辕锦鸿判若天地,他在轩辕锦鸿手掌按下的一瞬间,就如坠地狱。大量的内息顺着自己的檀中穴喷流而出,全身瞬间冰冷,如同被埋入皑皑白雪之中。

南陌离虎目中渗出泪来,各种朦胧的水雾看去。轩辕锦鸿那张人畜无害的俊俏脸庞扭曲的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不能,不能就这么死了。抵抗只能死得更快!

探营的结果必须告诉陛下,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危险必须让陛下知悉!

南陌离横下一条心,对全身奔腾而出的内息不管不顾。一心一意守住丹田中最后一丝功力。

全身经脉中的内息任由轩辕锦鸿予取予求,却把全部的精神和念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丹田最后一口真气上。南陌离闭上了双眼,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咬紧牙关,只守护着自己的命脉所在。

他不怕死,却不愿意在陛下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死去。轩辕锦鸿如果能伤到自己,必然也能伤到陛下了。绝不能让陛下收到此人的荼毒!

要留一口气在,要见陛下最后一面。南陌离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留下了这一个念头。

轩辕锦鸿闭着眼睛,盘膝坐倒与地。引导着南陌离的内息在自己经脉中游走,复仇的快感夹杂着身体上的舒适让他生出几分倦怠,竟不曾发觉自己的吸食过于顺利了。

感受着如温泉水般细腻柔滑的内息源源不绝的充盈了体内,轩辕锦鸿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却在叹息声还不曾停下时骤然睁开了双眼。

体内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内息陡然变得冰冷,仿佛是一条毒蛇悄无声息的滑入了体内。这是……这是什么!

轩辕锦鸿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触目所及却正是南陌离那一条乌黑的手臂。

难道毒素也会一通被吸入自己体内?轩辕锦鸿心中陡然波涛翻滚,他并不知道南陌离所中之毒,并不会伤及性命,寻常人中了也并不大碍,反而是专门用来克制高手的。

中毒者在一天一夜之内,无法动用任何内力。否则,眼前的南陌离就是前车之鉴。他方才强行催动内息,已是震断了自身的经脉。

正所谓福祸相依,若是他不中毒,以轩辕锦鸿的修为断然不能吸走他的内息。而轩辕锦鸿吸走的内息中却有蕴含了让他无法使出内力的毒素。

轩辕锦鸿体内是内息骤然停滞了,虽轩辕锦鸿如何用力,也不能在移动分豪,内力在经络中集结,手上的吸食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却无法导入丹田之中。

疼,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所有的经脉都被强行撑开了,膨胀到随时可能爆裂开来,轩辕锦鸿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向外渗透汗水,片刻之间整个人就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意志渐次模糊,终于闭上了双眼,一头栽倒在地。

南皇推开殿门的时候,所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南陌离仰面躺在地上,一条手臂已成烧焦的木炭般漆黑的颜色,显然身上已是中了毒。而轩辕锦鸿在他身旁侧躺在地上,浑身汗水淋漓,似是刚受过极大的折磨。

无暇顾忌一个贱奴的生死,南皇几步走到南陌离身前,随意飞起一脚将轩辕锦鸿踹的凌空砸向大殿的墙壁,发出咚得一声巨响,又贴着墙壁滑落在地。

伸手扶住南陌离的脖颈,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之上,一双浓眉拧得紧紧锁在一起,脸上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低声叫道:“陌离!”

一手贴上南陌离的脖颈,发现还有这微弱的跳动,这才缓缓舒了口气,他还活着。虽然气息微弱,但终究还活着。

十几年生死相随,并肩而战。随时君臣,却情同手足兄弟。他不能死!

南皇抬起头来,想着殿外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宣太医!叫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一个不少,全都给朕过来。若是治不好南将军,朕要他们一个个都给他陪葬!”

站在殿门口的太监吓得双腿颤抖。

苍天啊,他看见什么了。狠狠揉了一把眼,不是眼花。又重重在自己腿上捏了一把,疼的嘶了一声,也不是做梦!

南将军这是受伤了?还活着吗?南国的第一高手,叱咤风云的大将,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了。

正目瞪口呆,突然听见南皇这一声,才醒过身来,火烧屁股一样转身就往太医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用尽全身的力气,嘴里发出破锣一样的喊叫声:“陛下有旨,宣太医,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一面狂奔一面狂喊。

随着他的叫喊声在行宫中响彻,宫中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过来,就见皇帝身边贴身的太监面无人色,一张脸苍白的如同刚织出的白绫缎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面面相觑。

“好像是从囚禁轩辕锦鸿的那个大殿跑过来的。”一个久在行宫中当差的太监小声说道。

“不能吧,要是那个贱奴出了事,能让陛下贴身的公公急成这样?”另一个太监疑惑着说。

“我听说是那贱奴殿外又死了一名高手。”另一个小太监神神秘秘凑了过来。

众人一齐鄙视的看他,死了还传什么太医,要传也是传仵作验看尸体!没常识的家伙!

议论声纷纷响起,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看见十几个太医跟在那传旨的太监身后朝着宫殿跑了过去。人人都急得满头大汗,有一位太医跑得帽子都掉落在地上,也来不及去捡,任由跑在他身后的人踩了个乌黑的脚印上去。

一群太医身后跟着数十个太医院伺候的小太监,手里捧着药的,肩膀上背着药箱的,人人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个敢慢下分毫。

看热闹的小太监们个个长大了嘴,这么多年了,可从来没看见这群太医跑成这幅样子过。不是听说他们讲究个湿衣不乱步吗?下大雨都得走着四方步,一步一步踱着,这叫气派,叫讲究。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人人心中都隐隐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太医一个个喘着粗气跑进了空旷的宫殿,就看见南皇浑身散发着煞气,怀中紧抱着的,竟然是南陌离瘫软的身体。太医们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陌离的武功之高,早已登峰造极。这是什么人能够伤他到了这个地步。

刚跑掉了半条命的太医乱纷纷的跪下给南皇行礼,刚刚双膝着地,还来不及说一声:“见过陛下。”就听见炸雷一样的吼声在头顶上响起。“治好他!若是南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朕拿你们殉葬!”

刚刚跑出的一身汗顿时变成了冷汗,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大夫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命啊。太医都苦了脸,可这个道理没有人敢跟陛下去讲。

太医院院判耿呈云战战兢兢跪着膝行了几步,爬到南陌离身前。先是伸手在他手腕上脉搏处轻轻一按,闭着眼数了他的脉搏的跳动。

想要救活他,只怕要大罗金仙临凡了。别说是太医,就是普通点的神仙只怕也没这个法力。

嘴里发苦,如同核桃皮一样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都是为难。对着南皇拱了拱手,颤抖着嘴唇,嗓子里突出几个艰涩的字来,“陛下,微臣能力有限。只怕是难以为大将军续命。”他的话说得含蓄,却明白之极。南陌离需要的不是治病,是续命的仙家法术。

南皇的瞳孔骤然收紧了,顿时间整个大殿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从他全身散发了出来,顷刻间所有的人都觉得被无形的压力所压迫着。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太医们还能强自忍耐,几个胆子更小些的小太监,就觉得自己裤子湿了……

耿呈云深深磕下头去,浑身不停的颤抖。家中还有五十余岁的老妻,还有刚刚在医术上小有所成的儿子,和一个才过了满月的白胖孙儿。如果可以的话,他还不想死。

“还能不能叫醒他?”南皇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刚才激怒之下,他才说出了一番不通情理的话,所为的不过是宣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并不是真要将太医院尽数诛灭。

“能!”耿呈云毫不迟疑的立刻回答道。这件事有商量就好,希望陛下不会真的让他给大将军殉葬。心中暗暗祈祷着,向身后的一名小太监招了招手。

那小太监连忙连滚带爬的凑到了跟前,双手递上一个紫檀雕花的木盒。

耿呈云双手接过来了,放在了地上,伸手打开木盒。只见巴掌大的木盒中静静躺着一个填满了棉絮的月白色织锦荷包,荷包上横七竖八插着明晃晃的金针。

小太监从怀中掏出蜡烛火捻等物,在耿呈云旁边的地上点燃了。耿呈云捻起一根金针,一边在烛火上烧烤,一边对着南皇解释道:“陛下,微臣的金针可以唤醒南将军,只是将军现在经脉断裂,若是强行唤醒,也只能保住一刻的清明。此后……”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给金针消毒完毕,手中持了金针,等待着南皇的命令。

南皇心中骤然一紧。难道他竟然就这样去了不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大将军竟然会英年早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心中一阵阵刀搅似的疼痛,目光中流露出了浓浓的仇恨来,无论是谁,胆敢如此伤他手下得了干将,从今日起,无论天涯海角,哪怕沧海桑田。他都必将此人拿获,捆在他坟前,一刀刀活寡了,以泄自己心头之恨,以慰陌离在天之灵。

南皇沉吟了一下,这才重又问道:“若是不唤醒他,还能有多少时间?可否有让他活过来的希望?”

耿呈云摇了摇头,希望陛下不会因为这个回答当即就杀了自己。他口中艰涩的回答道:“若是不唤醒他,大约,也不过一个时辰了。”

南皇豁然闭上了双眼,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隔了良久,才重新睁开了眼,目光中露出浓浓的哀痛,沉声说道:“施针吧。”心中的绞痛如影随形,疼得他每一个字说出口,都如同是又一秉刀插在了自己的心头。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上一次,大约还是他离开自己的时候吧……

南皇一双眼紧紧盯着太医的动作,只见耿呈云的手指颤抖着捏针,却在一个深呼吸后,双手骤然平稳了下来,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眼中只剩下了自己手上的金针和躺在地上的病人。

金针从南陌离的人中刺入,耿呈云轻轻拈动金针,就见一点嫣红的颜色从针孔中渗了出来,随着金针的不断探入,缓缓凝结成一滴血红色的圆珠,从南陌离的人中滚落下来。

随着血珠滚落掉落在地面的一瞬间,南陌离睁开了双眼。

耿呈云松了口气,动作突然加快一把接过旁边小太监消毒过的五六根金针,出手如电快速的刺在了南陌离耳后的几个穴道之上。

金针刺入,南陌离咳嗽了一声,这才缓缓转头,看到南皇的一瞬间,目光骤然亮起。口中含糊说道:“陛下!有危险!”

南皇心中一痛,伸手握住南陌离的手。经历一番生死,眼看着就要天人永隔,他却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自己有危险。

“陌离!是何人将你伤到了如此地步?告诉朕,朕定为你报仇雪恨!”南皇的牙关紧咬着,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来。胸膛中的怒火焚烧,似要将他烧成了灰烬一般。

直到此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的情景。威猛的将军竟一夜之间命在旦夕,谁能?谁可以?他纵横沙场拼杀,曾随他洒碧血染尽了黄沙。也曾随他掠关夺城立不世之威名。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手持长刀斩尽了伤害他的人。

“不……不要让他来……”南陌离全身冰凉,只有嘴唇可以微微动弹,稍稍有些清明的神志只够通过模糊的双眼,辨认出眼前的南皇。一心一意的要说完自己最后几句话。

正是为了这几句话,他才拼命留住自己一口气在!

“谁?是何人要来?陌离你所言的他指得是何人?可是伤了你的人?”南皇急切的追问着,替他报仇的念头在胸中翻腾滚动,不肯有片刻稍息。

南陌离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身体内溜走,他感觉到越来越冷了,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目光极力搜索着轩辕锦鸿的身影,他需要警告陛下。杀了轩辕锦鸿,一刻都不要耽搁!

“他……他就是传人……”南陌离口中急切的想要将轩辕锦鸿就是魔功传人的消息告诉南皇。却重伤后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要让他来,他就是传人……

他是谁?又是谁的传人?

南皇浑身一震,全身都绷紧了。这一夜,他并不曾睡下,而是凝视了那画像整整的一夜,心中所思,口中所念,都是画像上那个人。此时听到他字,下意识便以为是指的他自己想的那个人。

口中急切的问道:“你说的他可是朕的御弟?那人,他不止容貌相似,而且还是他的传人?”南陌离见他误会,心中大急,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他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南皇陛下。这么多年来,他所思所念都是南国的百年基业,千里河山。陛下英武不凡,朝乾夕惕,可谓是一代圣明君主。攻伐之计更是层出不穷,为世伤罕见的武功奇才。

可唯独,只要一碰到那个人的事,就会迷了心智,乱了方寸。难道这世界上情之一字,就如此之害人吗?他必须要阻止他。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陛下本人。

南陌离勉强凝聚着最后一丝力气,他有两句话要说,一是不要让画像中人来到南国,不要让他在陛下身侧。二是这几日所损伤的高手,并不是什么来比试高低的魔功传人所杀,杀人者正是日日就在陛下左右的轩辕锦鸿。

若是不能将这两条信息传达给陛下,死不瞑目!

南陌离的脸扭曲的狰狞可怖,耳后一根金针“噌”的一声,竟被他的蹦飞了出去。南皇心中一紧,转头去看耿呈云,却见耿呈云收起了金针,默默放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重新插回去?

南皇一震,更要开口询问。正对上耿呈云哀伤的眼神,他苍老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更显得悲怆,缓声说道:“陛下,南将军耳后金针落尽之时,就是将军驾鹤西归之时。”

耿呈云深深磕下头去,似是不敢去看南皇的脸色。南皇强忍着心中的悲愤转头去看南陌离,耳中却听见有是“噌、噌”两声轻响,南陌离耳后的金针只剩下两枚了。

金针从南陌离的耳后弹出,落在铺满了金砖的大殿地面上。发出悦耳的撞击声,从地上弹起,又掉落,滚了几滚,终于禁止不动了。

南陌离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紧紧咬着牙,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些微的血色。颤抖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殿外的武鹏镜的尸体。

口中含糊的发出朦胧的声音来。南皇急忙附耳贴近南陌离的嘴唇,就听见他喉咙中不断滚动着,其中夹杂了他拼尽全力发出的字眼:“需……需……轩……”

南皇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却见仰面躺在自己怀中的南陌离不知道从何处伸出一股力气,竟然一把抓出了自己的前襟。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明黄色团龙纹的长袍,口中重复着:“轩……”

轩?宣?萱?

南皇的疑惑更盛了,南陌离想说的到底是哪个字?又是一个金针从他耳后蹦出。南陌离的手骤然松开了。

殿外,宣,他是他的传人……

南陌离的头歪了下去,手臂重重摔落在了地上,一双眼瞪得滚圆,身子突然向上一听,口中发出一声悲鸣,全身僵硬了。

随着他最后的一声,最后一枚金针豁然落了下来。

南皇抱着南陌离的尸体,扬天发出一声嗥叫,如同狼嚎一般凄厉的叫声冲出了大殿,划破了宫殿上空。带着深沉的悲痛,充盈了所有人的耳轮。

饱含着苦难的嗥叫声响彻天际,所有人都对着南陌离的尸身叩拜了下去,似是要送这位为国征战的将军最后一程。

有他在南国就战无不胜,有他在南国就攻无不克。他是每个人心中的战神,是南国不败的传奇。而此时此刻,他却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不知是从谁口中最先发出的。却在顷刻之间感染了大殿中所有的人。

如果三国的大兵已连连拿下南朝二十个城池了,真是用人之际,正是大将军该显示雄风的时候,却就在此时……

似乎连上苍都感应到了南朝的上下的哀痛,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了,今年冬天,雁关城的第一场雪,扬起一天一地的哀伤,似是大地为南陌离披上了浑身的缟素。

哭声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墙角边,一个孱弱的身影正从地上悄悄坐了起来。轩辕锦鸿看了一眼南陌离的尸体,长长松了口气,一手抚着自己被南皇踢断的肋骨,一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

他死了,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那个自己曾经奉命服侍过的,如同恶魔一般的将军。他终于死了。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似乎连断裂的骨头都不觉得疼了。轩辕锦鸿耳中听着大殿中回荡的号哭声,觉的就是九天之上的金翅鸟一起鸣叫,也无这般悦耳动人。

南皇踉跄着站起身来,扔下满屋痛哭失声的众人,走进了漫天纷飞的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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