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涩然苦笑,红姨,在你心里,我已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克夫之人么?

红姨娘五味杂陈,哀声道:若没有你

若没有我,阿铎不死,魏谏玄也不会死,小五也不会如此离经叛道,红姨你是这个意思么?柳溪悲愤反问。

红姨娘心绪杂乱,她知道有些事怪不得柳溪,可如今不怪柳溪,她又能怪谁?

我柳溪深吸一口气,眼泪沿着眼角滑落,我从未想过伤害东海景氏的任何一人,我把你们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你们就是我珍之重之的家人,东海景氏更是我这辈子最珍惜的家

阿铎死了,我该偿命,是不是?

魏谏玄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嫁给他,这样才算阖家欢乐是不是?

红姨娘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心间郁结的悲痛与愁苦更是半点宣泄不出来,只能别过脸去,沉沉一叹。

柳溪讪笑,眼泪再次涌出,我感激阿铎给我一个家,我便事事以东海景氏为先,生怕思虑少了,推演错了,东海景氏再遭覆灭之祸。魏谏玄在海城多夜暗中窥伺,我已数次点拨过他,在东临城,我也曾经推心置腹地与他谈过话,我就怕有一日他真的误入歧途

若不为救他,我与阿岚不必去蜃楼冒险寻泉,若不为救他,我也不会中伏落在修罗庭手中柳溪指了指心口,那一刀几欲致命。红姨,你只担心他落在修罗庭手中可会被欺负,你可想过,修罗庭就是魏氏的暗部,他是魏氏的二公子,怎会在修罗庭受罪?你说我招惹景氏的公子,红姨你知不知道?你家阿檀趁着我昏迷之时,曾想对我轻薄

这些事,柳溪从未在景氏说过。

红姨娘震惊无比,没想到柳溪竟还藏了那么多事?

是,百叶城一事确实是我设计。纵使我对他厌恶至极,我也给了他最后的机会,但凡他在浣刀池边有那么一丝留恋东海景氏,我就算拼上我的命,我也会带着他死遁回来,还你一个景氏二公子景檀。柳溪的声音越来越哽咽,魏氏大乱,东海景氏便可在西沉州有喘息之机,只要缓过半年,西沉州局势便可大定说到这里,柳溪忽然停下了,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自嘲笑笑,呵,我还说这些做什么。

吸了吸鼻子,柳溪转过身去,抬眼便瞧见远处呆立的几人。

在视线对上景岚眸光的瞬间,她只觉心头一酸,眼泪再次决堤,她好像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

景岚心疼,走到柳溪身边,抬手为她擦了眼泪后,转身对着红姨娘跪了下去。

红姨,我要她,要她做我的妻子。景岚坚定无比地看着红姨娘,倘若红姨觉得我有亏兄长,可用家法伺候。说着,景岚解开了腰带,将外裳剥下,放在一边,等待行刑。

红姨娘忍泪看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景岚点头,没有她,我早就死了,也许,东海景氏也早就没了。就凭这一点,我就不能让她浪迹江湖,无处安家。

你这是在逼我红姨娘哑声摇头。

景岚挺直腰杆,坦荡地对上红姨娘的眼睛,我记得红姨你曾跟说过一句话,你说,忘恩负义者,当诛。最后两个字烙入红姨娘心间,滚烫而惊心。

娘亲!景渊快步走上前来,跪在了景岚身侧,小五胡闹,我这个当哥哥的已经教训过了。说着,他跪着往前走了两步,揪住了母亲的衣角,小五好不容易安然回来,娘亲,二哥已经回不来了,我不想再有谁离开了

娘亲。景焕也走了过来,跪在红姨娘脚下,扯住另一边衣角,你还有我们啊说着,景焕揉了揉眼睛,我以后会对娘亲加倍的好,我也会更听话的,娘亲。

红姨景岚红着眼睛往前跪走两步,她不敢去牵红姨娘的衣摆,忽觉背上搭了两只胳膊,原是景渊与景焕一左一右勾住了她的身子。

我们是一家人景渊仰头望着潸然泪下的红姨娘,娘亲你说是不是?

景焕点点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红姨娘。

这两个儿子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血脉相连,红姨娘看他们这样,哪里还硬得起心肠?

娘亲。

忽地,红姨娘身子一颤,低头看向了唤她的景岚。

景岚小心翼翼地揪住红姨娘的衣角,左边脸颊又红又肿,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还留在上面,我也可以的,是不是?

红姨娘心酸之极,忍泪再次别过脸去,谁准你这样喊我的?余光瞥见那边的柳溪,她知道今日有些话是说重了,可她也不能完全释然,关于柳溪与小五之事,她又担心又难过,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

竟是两难。

金铃铛在旁看得难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哇哇

正当此时,沈将离怀中的魏磊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是谁家的娃娃?红姨娘扯出了衣角,借机远离了那三个公子,来到了沈将离身边。

沈将离正色道:魏、氏。

红姨娘神情一滞,从沈将离手中抱过了魏磊,一边哄一边道:小娃不是这样抱的,你们这些小姑娘都不懂,交给我吧。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她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她第一次抱景檀的那一瞬。

小娃哇哇大哭,眉目稚纯。

心头一软,红姨娘忍泪一笑,不哭,不哭哦。想到曾经哺育孩子的日日夜夜,红姨娘生怕在这里哭出来,这儿冷,我先把小娃抱进去。说着,她匆匆看了一眼那边跪着的三个眼巴巴的孩子,都去干正事!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两个的哭成花猫,也不怕被人笑话!说完,她的余光匆匆扫了一眼柳溪,有些话还是哽在喉间,不知如何开口,她只能选择作罢,哄着孩子往房间去了。

姐、姐。沈将离悄悄地唤了一声。

柳溪含泪笑笑,心头的委屈并没有消减一分,妹子,我没事。越是在意的人,说的话就越是戳心,虽说最后红姨没有赶她走,可她知道她与红姨之间的这条罅隙,只怕会永远留在那儿。

现下反倒是柳溪觉得两难了,走,她舍不得阿岚,不走,她与红姨娘同在一个屋檐下,只怕这根刺会一直都在隐隐作痛。

我有事。金铃铛叉腰看向那边的三人,目光先落在景渊身上,阿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了?你刚才是故意打小五一巴掌!

这景渊脖子一缩,感觉不太妙。

金铃铛的眸光移向了景焕,景焕连忙摆手,我发誓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景焕话锋一转,侧脸皱眉,惊瞪景岚,小五,你可真是胆大!什么时候跟柳他连忙捂住嘴巴,是百里姐姐看对眼的?

老实说,不知道。景岚如实回答,与两位哥哥一起站了起来,再看向柳溪时,微微一笑,也许在那些生死之间吧。

柳溪吸了吸鼻子,将地上景岚的衣裳拿起,抖了抖沾染的灰,走上前来,把衣裳披回景岚身上,哑声道:这几日,我跟妹子去城中找家客栈暂住吧。

景岚按住了她的手,本想留下柳溪,可她知道柳溪为难在哪里,便只好作罢,溪儿,等我几日。

柳溪点头,好。

景岚看向景渊,三哥,今日谢谢你。

景渊无奈一叹,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们多少。可终归是一家人,有些结慢慢解,耐心些,总归能解开的。略微一顿,景渊压低声音劝慰道,二哥的死,对娘亲打击很大,今日你跟小五又来这一出,娘亲有些话说得过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太难过了。

我知道。柳溪黯然点了下头。

忽觉掌心一暖,原是沈将离悄悄牵住了她的手。只见沈将离擦了擦她的眼泪,心疼道:不、哭。

柳溪忍泪微笑,好,我听妹子的话,不哭。

景焕复杂地看看柳溪,点头道:娘亲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给她些时日,娘亲会好起来的。说完,皱眉沉叹,二哥竟会做那些事唉

你们两个可真是金铃铛的话说了一半,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经历了蜃楼那般凶险的经历,回想那些惊心动魄,金铃铛还心有余悸,这两人互生情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柳溪曾经的身份放在这儿,金铃铛也只能悄然感慨,柳溪定是爱极了小五,否则以她那骄傲的性子,怎能忍下这些委屈?

易地而处,景二哥若敢暗中窥伺,亦或是趁虚而入地轻薄她,金铃铛早就拿金枪捅入他的心口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拐了景渊一下,下次不准再瞒着我!

景渊吃痛,苦声道:不瞒,不瞒。

这几日就让娘亲静静吧。景岚出声道。

景渊眸光复杂,小五,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我知道我肯定不能代替二哥,可这声娘亲是我心甘情愿喊的。景岚真挚道,我从来没把她当成过姨娘。我想,我加倍对她好些,总有一日,她也能难过得少一些吧。说着,她看看四哥与三哥,还有你们,也一样。

景焕揉了揉鼻子,兄弟哪分什么亲疏远近啊?我现在只想大家都好好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是的,大家都要好好的。景渊拍了拍景岚的肩头,特别是你,你是家主,是都督,那些交给我的话,以后不要再提。

可我

三哥是心甘情愿地辅佐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景渊说完,看向金铃铛,铃铛,走,我们再帮小五处理一天军务吧。

金铃铛愕了一下,看见景渊递来的眼色,她点头道:好。

景渊走时,再拍了拍景岚的肩头,不要怕,天塌下来,还有三哥在。

说完,景渊便与金铃铛转身往正堂去了。

金铃铛默默地跟着他走着,走得越远,景渊眼底的泪光就越多,她不禁牵住他的手,温声道:可以哭出来的。

我知道错不在他们,我也知道是二哥行差踏错,其实怪不得谁略微一顿,景渊哑涩道,我只是跟娘一样,心里难过,我又失去了一个兄长。

是的。不论是景渊,还是景焕,甚至是景岚,对于魏谏玄的离开,心里都是难过的。

从今往后,绝口不提,等岁月风蚀之后,应该能有放下的那一日吧。

百里姐姐失去的可不止是一个人。金铃铛说完这句,回头看向庭中的柳溪背影,她站在那儿,孑然一人,西山柳氏也覆灭了,阿渊,她没有爹爹,没有妹妹,没有弟弟了。她忽然深深明白了小五的放肆,为何今日一定要给柳溪一个家,你们难过,可以兄弟几个抱着哭,或是拉着红姨一起哭,她只有沈妹妹跟小五了。

景渊神情复杂,哑声道:铃铛,我们一起帮帮小五跟百里妹妹吧?

嗯。金铃铛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心结是需要时日去治愈的,当然,红姨娘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第216章 琴师

不、送。沈将离跟着景岚与柳溪快走出府衙大门时, 回头对着景焕正色道,回、去。

景焕忧声道:其实可以不必走的。

四哥,我们又不是离家出走, 放心吧。景岚微笑,拍了拍景焕的肩膀, 我白日还要来府衙处理公务的。

景焕皱眉一叹, 看向沈将离, 沈姐姐,没事你可以跟着小五回来看看我们的。

好、的。沈将离点下头。

柳溪欲言又止,思忖片刻后,还是决定说出来,那孩子叫魏磊,是魏谏白与我三妹的孩子,如今是魏氏唯一的嫡出。

百里姐姐, 你放心, 哪怕他只是个孤儿,娘亲也会照顾好的。景焕坚定地回答。

柳溪正色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溪儿,那些事我来处理。景岚心疼柳溪,她虽然委屈未消,可心头想的还是东海景氏。

柳溪心头宽慰, 紧了紧景岚的手,我其实没那么爱哭的。

还是少哭些好。景岚对上了柳溪泪色未消的双眸,柔声问道:面巾呢?

柳溪从衣袖中拿出面巾。

给我。景岚微笑接过面巾,温柔地给她亲手系上,我们走吧。

都督!景九叔忽然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景岚愕然看他,九叔,何事?

二夫人说景九叔特意对着柳溪道, 天下没有有家不住,偏要出去挤客栈的道理,小孩子胡闹一次就够了。

景岚舒眉笑笑,回头看向柳溪,溪儿,你决定。

百里姐姐,你留下吧。景焕期艾地看着柳溪,斜眼瞥了一眼沈将离,沈姐姐,你劝劝百里姐姐,可好?

沈将离歪头看向柳溪,姐、姐?

红姨娘肯让这一步已是不易,柳溪也不是矫情之人,如此柳溪的话戛然而止,只见她微微偏头,愕然望向了府衙外。

景岚沿着柳溪的视线望去阳光之下,站着一个负琴姑娘,只见她青色的衣摆上沾满血污,鬓间发丝微乱,似是刚刚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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