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粱 第63节

贺颜也冷冷地笑了起来,实在没什么好装的。

语气讥讽:“你现在可是风光。”

梁风抿唇没有说话。

“可你以为你和洛生有什么区别吗?”贺颜大步靠近梁风,她不及梁风高,可从下而上看过去的目光却是睥睨的、不屑的,“你以为你在二叔身边就算是待得久的吗?他身边人来人往我没见哪个能真的留下来的。”

“我没觉得我能真的留下来。”

“撒谎!”贺颜厉声回她,“你们这些捞女最会装清白,看到有钱的男人就忍不住扑上去,谁知道你有没有已经给哪个老头子生过孩子了!”

梁风仍平静回她:“没有。”

“贺颜,”梁风忽然喊她名字,她声音并无特别的起伏,轻声道,“沈颐洲是你二叔。”

安静的走廊里没有风,光照均衡的人造灯光从贺颜的头顶泄下,也将她眼里一瞬的错愕与惊恐照亮。

“我知道你们虽然是很远的亲戚,但左右,算得上是有血缘关系。”

贺颜面色瞬间惨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风的耳边出现轻微的蜂鸣,她身子往后退了退,语气重回温和:“其实你不必这样记恨我,你说的没错,我和洛生没什么区别,我也没那个能耐永远地待在沈颐洲的身边。说不定你很快就不会再见到我。”

贺颜神色缓慢从惊愕中恢复,冷声道:“你要去哪里?”

梁风轻轻地笑了笑:“我这样的捞女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梁风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转过拐角,就看见沈颐洲微微倚靠在墙边,面色带笑捉住她手腕。

贺颜随后走出,面孔惊恐地站在原地:“…二,二叔……”

沈颐洲的笑脸在转过去的瞬间消逝,冷冷看她一眼:“和贺忱说,我们先走了。”

说罢,就牵着梁风朝楼下去。

梁风想拉住他说自己外套还在包厢内,沈颐洲就抬了抬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上面整齐地搭着两件外套,她的和他自己的。

“你怎么……”

沈颐洲把她的外套递给她:“看见贺颜出去,就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安宁了,早走早清静。”

“你都听到了?”

沈颐洲偏头看她,直问:“你要去哪?”

梁风一愣,才知他问的是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心跳在一瞬落空,她话语干涩:“胡说的。”

沈颐洲没什么情绪地笑笑:“我怎么觉得你像是真有地方要去?”

梁风讪讪地也笑:“什么时候沈老板不需要我了,我自然是要走的。”

“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沈颐洲再看过来的目光已有几分清冷,话语也不客气,“又是谁叫你把自己和其他人随便比?”

他话里质问的语气,像是百分之百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识好歹,认不出他百分百的深情。

可是沈颐洲的深情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什么时候真的弄明白过?

刚刚被贺颜羞辱的委屈在一瞬间翻涌,横亘在她的胸口。

“我原本不就是接她的班嘛。”梁风低声应道。

“你就是这么看你自己看我的?”他语气里冷到了骨子里。

梁风的手臂还被他拉在手里,可她已无法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气氛莫名变得难熬,不上不下,呼吸也断断续续,碎成一地狼藉。

其实她就服个软,说自己随口胡诌的这事就过去了。沈颐洲根本也不是真的要来兴师问罪。

可当下的一刻,无言的酸涩像是一颗难以咽下的苦橘,横亘在她的嗓口,叫她无言以对。

电梯门“叮”地打开,梁风跟在沈颐洲的身后朝车库走去。

四处安静,只有他们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梁风忽然止步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轻声喊他名字:

“沈颐洲。”

沈颐洲蹙眉,停下脚步看她。

昏暗的停车场里,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柔软的针织裙摆散成一朵摇曳的百合,瘦而薄的肩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竟在微微地发颤。

她像是有话要说,所以长久的凝视,仿佛是在酝酿一场并不令人愉快的对话。

一种莫名的烦躁从沈颐洲的心底烧起。无端的,脑海里此刻又响起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我没觉得我能真的留下来。”

沈颐洲分明觉得她这句话是认真的,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一秒,沈颐洲就抬步走向梁风,重新捉住她的手腕。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梁风嘴唇重新抿起,可脚步还未踏出,一声响亮的“小风”便响起在这安静的车库。

梁风回头,看见了严琛。

他倚靠在不远处的墙边,一身黑色。单手抄在夹克的口袋里,用脚踩灭了烟。

金色的灰烬一闪而过,像是那天他们在秀场的楼上烧灭的那些照片。

梁风站在原地,身体几乎完全僵硬。顿了好一会,只喃喃开口对沈颐洲说道:“我从前的一个朋友。”

沈颐洲几分审视的目光落在严琛的身上,很快便状似随和地笑了笑,松开了拉住梁风的手。

“你们聊,我去车上等你。”

说罢,就转身走远。

严琛嘴角咧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近了梁风的身边。

伸手,抱了抱她。

声音落在她耳畔:“好久不见,梁大设计师。”

梁风浑身冰冷,一字一句从喉咙里吐出:“你想干什么?”

严琛笑得浑身发抖。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梁风喉咙发紧:“你帮过我,我也按照你说的帮过你了。”

严琛胸腔闷闷地发笑,又凑近,目光看向沈颐洲的车。

“那他现在知道我是你的同谋吗?知道那天你是为了我才去骗戴明善的吗?知道那天晚上你进了我开的房间吗?”

“严琛!”梁风牙齿几乎咬碎,“你明明知道我进你的房间但也什么都没做。”

严琛发出持续不断的笑声:“我是信啊,但是你的沈先生信不信呢?”

梁风双手握紧,一字一句问他:“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严琛目光慢慢阴沉下来:“你说呢?常满德的钱是沈颐洲帮着还的吧?梁阿姨说多亏你,她离婚之后才有地方住。梁风,你可我比想象得厉害太多了。一手抓住沈颐洲,还想一脚踢开我?”

“梁风,你让我好一阵调查啊。”

“可我们已经两讫……”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以为我是个见好就好的?”

梁风几乎面无血色,声音像是从身体以外的某个地方传来:

“……那我需要一点时间,你现在不能——”

严琛声音愉悦地打断她:“正好,我现在也需要一点你的时间。”

他说完,目光便挑去了沈颐洲车子的方向,靠近梁风:“你现在去告诉他,你今天要跟我走。”

梁风骤然看向严琛,竭力克制住语气的愤怒:“你不能这样!”

严琛阴冷的目光落下来,看着她脸上几乎血色全失,一张嫣红的嘴唇此刻褪成惨白,近乎失控地轻颤着。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叫她丢下沈颐洲跟自己走,巨大的虚荣和快意像一只无限膨胀的野兽控制了严琛的大脑。

“梁风,要么你去说。要么,”严琛脸上漾起白灿灿的笑,“我去说。”

封闭的停车场,不知何起的风,从梁风空荡荡的胸腔中呼啸而过。

步调几难挪动,不过数十米的一段路,却叫梁风觉得是赤足走在一段刀片嶙峋的不归路上。

鲜血从她的身体缓慢留尽,只留下苍白的骸骨。

走到他落下窗户的那一半,看见他面色轻佻地瞥来目光。呵笑道:“谈得这么久,我差点以为他是你前男友。”

梁风扯了扯嘴角:“他来找我有点事,晚点我自己回去。”

沈颐洲将脸完全地转过来。

昏暗的车库里,他坐的地方没有光线。黑色的瞳孔此刻完全地看向她,像一轮冰冷的月。

死寂一般的沉默,变成一片片锋利的刃。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停止,沈颐洲忽然笑了笑。

冷声道:

“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梁风一怔,正要开口。

却只看见他车窗升起,启动车子。

驶离了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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