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向来是百般红紫斗芬芳,只是今年的姹紫嫣红来的迟了些,月中尚不见百花争艳,但这也丝毫没有影响临西城的热闹,只因春闱会试刚过,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们,大多都还停留在京中等待发榜。
他们中间,有去年及第的新科举人,也有往年会试落榜的举人,总之,为了今年这次春闱,都寒窗苦读了或一年或三年,加之连着下了三次场子,也是考的身心俱疲,如今考完了,虽说在等待发榜,但十个有九个都是在京中各处玩耍放松。
临西城每隔三年都会有一场春闱会试,三月十五贡士们又有殿试,所以二三月是京城商户们最喜欢的日子。
会试的考生何其之多,他们从各省赶至京城,这住宿啊、吃饭啊、游乐啊,甚至是上|窑|子上赌场,各种游乐场所都能看到身着长袍的考生的影子,可别以为他们是有学问的就不去玩儿了,相反的,从前整日都面壁看书,考完了,反而更放得开。
位于纱帽街的同福客栈,往日里生意也是冷清得不行,唯独二月是旺月,客栈都住满了,几乎全是来应试的举人们。掌柜的也叫同福,每日看着那银子花花的往腰包里流,高兴的合不拢嘴,见着举人们就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喊一声老爷。
举人们大多都很吃这一套,可唯独有个人例外,整日里不是在客房里看书,就是在客栈外院看书,甚至有时候吃饭都还抱着一本书,对同福喊的老爷也是冷眼相待,就差没呵斥同福胡说八道了。
同福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紧,这都考完了,还抱着书干嘛?因着那人实在与众不同,他便留意观察了些,后来才知道那举人姓戚名弦。
放榜的日子是二月底,戚弦日日都是看书看书,从未做多余的事儿,也不与人说话,只是偶尔碰着同年,便点头打声招呼。放榜的日子是二月底,同福以为他势必要放榜当日才会出客栈,不想在前一天,却出了意外。
事情还要从放榜的头一天的早上说起,这天,戚弦刚起没多久,吃过早饭,照旧是抱着书坐在客栈后院看书,他平日在客栈虽然低调,但也有两个与他说得上话的同年,其中一人就叫张天。
张天好像出去的挺早,大清早的却是从客栈外边儿进来的,一进门就问同福有没有看到戚弦,同福指了指后院,张天就急匆匆的跑到后院去找人。
好在戚弦真的就在后院,只是看到他拿着书看的认真又仔细,张天不知着了什么魔,上前就一把夺过戚弦手里的书扔了,脸色涨红道:“还看什么看,没用了,没用了。”
戚弦正被他弄的有些晕头,不明所以,先捡了书,才不悦的质问道:“张兄为何要扔我的书,什么没用了?”
张天捏着拳头,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梨树上,些许木屑黏在他的拳头上,拳头明显泛红,梨树也被打的轻轻颤抖。
戚弦见状,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也不怪张天扔了自己的书,赶紧问道:“张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天懊恼的咬着牙,虽然明知院内没有其他人,却还是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同福在外堂,也没往院子里瞧,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愤怒的道:“戚兄,你知道我刚刚出去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戚弦自是摇摇头:“张兄赶紧说吧,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让你如此失态?”
“这些狗入的,我们不分昼夜的苦读十几年书,就是为了能考取个功名,可有些人,什么都不干,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家里老子有钱,轻轻松松就能拿个贡士。
我知道戚兄对这次会试的会元志在必得,可我要告诉你,会元早就被买走了,五万两,哈哈哈----五万两啊,我十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
张天恼怒的狠踢了梨树一番,将那几朵孤零零早开的梨花也都晃掉了,他忽的蹲在地上,捂着脸竟然呜呜的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样子实在不好看,看着也窝囊,同福虽在外堂,可穿过门还是可以看到内院的情形,他只知道张天突然就哭了,却不知是为何,再观戚弦,也是傻眼了似的呆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又见戚弦揪着张天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
同福摇了摇头,暗道恐怕是起了什么争执,便没了兴致,又去数自个儿的钱去了。
张天被拎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他抹了脸上的泪,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叫戚兄看笑话了,戚兄有所不知,我已经两次会试落榜了,你知道会试三年一次,这是我第三次考,我等了七年呐。
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老父亲为了让我念书考试,家里的地卖的也差不多了。我是个不孝子,眼见着家产都要被我耗尽了,今年本来我是有信心能考上贡士,可没想到,早上出门儿闲逛的时候,竟然听到了惊天内幕。”
戚弦也是个万事不露声色之人,他方才已经将震惊震怒所有情绪都收敛了起来,此时只是冷静问道:“你这消息从何处听来的?”
张天用手捏着鼻子擤了一把鼻涕,在鞋面儿上蹭了手,调整了呼吸和情绪,这才娓娓道:“早上出门去了趟马四街闲逛,说来惭愧,我是知道那里有个赌场,就想去玩两把----”
他见戚弦眉头已经微微皱起,又赶紧解释道:“我真只是打算去玩两把,我三年没进过赌场了,这次也是有信心考上,想着明日就放榜了,我就想去放松放松。”
戚弦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张兄不必与我解释,这是你的自由,接着说吧。”
张天又吸了吸鼻子,“我在赌场玩了两把,却意外碰到了孙莱士,不知戚兄是否认识此人,与我们一同下场子的,当日还特嚣张,喊着今年会元非他莫属。”
戚弦对那孙莱士有印象,遂点了点头:“是个狂妄之徒,不过既然刚放言,我还道他兴许真有几分真本事。”
“我呸,哪里有什么真本事。”张天唾弃一口,不屑道:“那戚兄肯定不知道,他老子是番禺的布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