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却推开了她和丫鬟们捧来的胭脂水粉,自顾自用地黄水擦了脸和手,又跟宋王氏借了一件暗红色万字纹褙子穿上,头上梳了个整整齐齐的妇人发式, 插上一根铜簪了事。
云初对着铜镜左照右照, 见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至少也有二十六七岁, 十分满意地笑了。
除非永王是个重口味,否则这个老气横秋的黄脸婆只怕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宋王氏和丫鬟们看她打扮成这个样子,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初看了大家的反应很满意,如果永王也是这个反应就好了。
她怕海晏清来送她,打扮停当就早早出了门,连宋王氏和丫鬟们都一个不带。
坐上新买来的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到了观云楼。
观云楼位于京城内的一座小山上,地势较高,这楼阁又建在山顶上,站在楼顶会觉得连白云都近在眼前,因此名为观云楼。
云初还以为自己来得早了,没想到守门人见马车上有海府的徽记,便直接开了大门请她进去。
马车在观云楼门口停住,云初下了马车,掌柜便亲自迎了上来。
“这位客人,真对不住,今日观云楼被贵客包了场……”那掌柜脸上挂着矜持客气的笑容,向云初说道。
云初拿出请帖递给他,说道:“有人请我来的,这是请帖。”
掌柜接过请帖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抬头看向云初,满脸都是惊愕。
“你……您是……海家大小姐?!”
外头传言海家大小姐才貌双全,清贵温雅,那掌柜盼了一早上,结果……就这?!
云初向掌柜露出一个自以为柔婉实则有些惊悚的笑容,说道:“是我。”
掌柜紧紧咬住嘴唇,似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这个……请您随小人上楼……”
掌柜赶紧侧过身,引领她往楼上走。
看掌柜这个反应,云初对自己今日的妆容更加满意了。
观云楼一共五层,楼梯旋转而上,墙壁上或是有极大的窗户可供观看外面风景,或是挂着字画悬瓶等物,一路走上去倒是不寂寞。
到了顶层楼梯口,云初看到有几个身穿内监服侍的人守在两旁,掌柜则停下了脚步。
“海大小姐,您请。”掌柜深深弯着腰,不知是为了恭敬,还是不敢再看云初的脸。
“有劳了。”云初努力忍住笑意,走上了台阶。
跟掌柜相比,这些内监的定力功夫就好多了,见了云初都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检查过帖子便请她进去。
云初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这房间清静雅致,幽香袅袅,云初来不及细看,就被桌旁的人吸引了视线。
“……是你?!”
那人一身银白色祥云纹锦袍,面如冠玉,目若寒星,清贵非凡,不是傅景胤又是谁?
云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满肚子话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傅景胤看到云初这副尊容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是不是病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初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她连忙关紧房门,这才转向傅景胤。
“是你给我下的请帖?”
傅景胤面容闪过一抹尴尬,点点头。
云初恼道:“你怎么能冒用永王的私印,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她的话语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此刻他离她极近,她看到他的身上穿的蟒袍,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想到外面那些声音尖细的内监……
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向后退了两步,靠在门板上才勉强没有跌倒。
“你是……永王!?”
见她如此,傅景胤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你不要紧吧?快过来坐下说话。”
云初咬紧嘴唇,只觉得心乱如麻。
傅景胤扶她起身,她都忘了推开他。
坐在桌旁,傅景胤依然望着她的脸。
“不过一月不见,你怎么病成这样?可……吃过药了?”
他本想问她可看过郎中了,可想到她自己就是郎中,便换了个说辞。
云初回过神来,不由得恼羞成怒。
早知道是他,她还费这么大劲儿乔装做什么?
云初一言不发地推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水盆站住,弯腰洗起脸来。
不过片刻功夫,她又恢复了白皙的肤色。
至于素颜什么的,她压根不在意,之前他们相处了三个多月,她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看云初不过几下就把脸洗干净了,傅景胤这才知道她是故意妆扮成这样的,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也是关心则乱了,看她变了模样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病了,哪里想得到她是故意假扮。
云初冷着脸走到桌旁坐下,说道:“你要说什么?”
傅景胤以手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掩下了笑意,换了副郑重的脸色。
“云初,我的名字的确叫景胤,只是前面还有个姓,我姓傅。”
傅乃是国姓,傅景胤便是永王的名讳,只是外人极少得知而已。
云初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讥讽地说道:“妾海氏云初,见过王爷。”
她生气早在傅景胤的预料之中,对于云初的无礼语气,傅景胤依然毫不在意,俊朗的脸上还带着笑。
“云初,之前是我骗了你,只是我身份特殊,在外面难免要遮掩一二,还请你不要见怪,你要打要罚,我都依你。”
云初咬紧了牙,沉声说道:“妾身不敢。”
傅景胤知她气得狠了,声音越发温和。
“你饿不饿?咱们先吃饭吧。”
云初一早上起来就开始打扮,又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的确是饿了。
少顷饭菜传上来,云初一言不发,低头开吃。
不管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那可不是养生之道。
云初见桌上饭菜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显然是傅景胤特意让人准备的,又见他纡尊降贵,亲自给自己倒茶夹菜,细细与她说这些菜肴的特别之处,处处都陪着小心,满腹闷气不由得消散了那么一二分。
待她吃饱喝足,傅景胤看她神色似乎有所缓和,轻声笑道:“云初,多谢你关心我。”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云初一怔。
“我什么时候关心你了?”
她进屋看到是他就生了一肚子气,连个好脸色都不曾有过,怎么可能关心他?
看着她瞪着眼睛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傅景胤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你一进来看到是我,是不是以为我冒用了永王的名义约你?”他低声说道,语气中有几分调侃,“你担心我,是不是?”
“谁担心你了?”云初又羞又恼,冷哼道,“只是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救了你,你要是随随便便就死掉了,岂不枉费了我一番心血?”
见她说得大义凛然,傅景胤努力压住笑意。
“不管如何,这份情我心领了。”
云初扭过头去不看他,忍着怒气说道:“王爷约我出来,不是就为了跟我说这几句话吧?”
“自然不是。”
傅景胤只说了这一句,却止住话头不再继续说,命内监进来撤下席面,换了香茗和几样精细糕点端上来。
“我记得你爱吃云片糕,寻了许多家,才找到像定阳那家店的味道,你尝尝看。”
云初瞥了一眼,见桌上糕点茶水均是自己日常喜好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王爷还是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她没有被故人重逢的场景冲昏头脑,她很清楚,自己今日过来是为了说服永王,让皇后不要给他们赐婚的。
这些小恩小惠,还不至于让她忘了自己的初衷。
傅景胤也不勉强,说道:“我请你出来,是想向你坦承一些事……”
见他抿紧嘴唇,一副似乎难以启齿似的模样,云初冷笑道:“不就是你其实不是行商的景公子,真实身份其实是永王这件事吗?我已知道了,还能有什么?”
傅景胤面露苦笑,望着云初的眼神中竟然满是歉疚忧伤,云初忽然心头一凛。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 第140章 真相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气, 郑重说道:“云初,在我说话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 无论一会儿你听到了什么,你尽管打我骂我, 请你一定不要走。”
云初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调匀气息,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才向傅景胤点点头。
“你说吧。”
云初猜测傅景胤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让她出乎意料,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闲聊般的平淡。
“你可知道, 父皇母后为何赐我封号为永?”
这一点云初倒是真不知道, 她对古代这些繁文缛节向来没兴趣,原身是个大家闺秀,对朝堂这些事也不甚了解,至于深居简出的永王, 更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傅景胤笑笑,说道:“我自小多病, 你是知道的, 为此母后想了无数办法, 寻医问药不计其数,所谓病急乱投医,后来连神佛仙道之流也都会私下去求祷,可是天不从人愿,我却始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甚至数次发病, 生死不知……母后为我流过多少眼泪, 只怕我寿命不永, 所以其他皇兄们都是以封地为赐名,只有我是赐了个永字……我知父皇母后的心愿,只是希望我活得长久一点儿罢了。”
云初闻言默然,不管皇上皇后如何身份尊贵,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只盼着儿女身体康健。
“就连那狻猊印章也是母后亲自为我寻来的,只因佛座和香炉脚都以狻猊的形象制成,想以此借着神佛的法力保佑我平安。”傅景胤垂下眼帘,沉声说道,“从前我的身子是什么情形,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是一日也离不得药的,我自小到大,喝过的药比吃过的饭都多。你也知道,我那时吃的药都是大补之物,靠着药力滋养,我才能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