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三娘暗暗看在眼里。
经过那排厢房的时候,岑三娘看到门果然关着,门外有湿湿的两个脚印,像是有人迈了出来,在门口站了站又退了回去。
她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吩咐道:“逢春,去敲门。”
还是那个丫头开的门,见是岑三娘主仆,笑吟吟的行了礼,进去禀了。不多会儿徐夫人就出了房门,沿着回廊迎了出来:“少夫人怎么来了?”
岑三娘进门笑道:“我离家十日了,见雨也小了,实在等不到天晴,打算明天一早就收拾下山。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长安?”
徐夫人迎了她进屋,请她在正厅坐了,笑道:“这里环境清幽。好不容易得个闲来还愿,我打算再多住几日。山路滑,您明日下山可得吩咐侍卫们多留意。”
“路上走慢一点,不妨事的。”岑三娘让逢春拿了食盒来:“丫头做了几道点心。您尝尝。”
徐夫人就叫丫头拿去装了盘,又煮了茶来,和岑三娘聊着闲话。
滕王站在里间,听到岑三娘的笑声脆脆的传来,怔怔的出神。她好像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自在的说笑过。
他突然极想看看她。偷偷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他慢慢踱步走到房间的另一侧,手指沾了点茶水,轻轻的在窗户绵纸上润出一个小小的洞来。
不多时,他听到了岑三娘告辞的声音。
滕王站在窗边,看到她踩着木屐哒哒经过回廊。她穿着件蓝色出锋貉子毛的大袖衫,系着灰色的皮裙。披着灰白色的斗蓬。发挽了个单髻,插着一枝简单的猫眼石银簪子。领间的貉子毛被风吹着拂在她脸上,衬着脸越发小巧精致。因为天冷,她脸上冻出了红晕,眼神清亮得像水洗过的玉石。
她偏着头和徐夫人说笑,露出耳朵上的银丁香。折射着一点阳光,闪进了滕王的眼睛。他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在了窗户上,挡住了那个小小的洞。
他转过了身,望向山崖上那朵微颤的黄菊,从窗户跳了出去,伸手摘了下来。
“王爷!”徐夫人回来,吃惊的看到滕王站在窗户外的院墙下。
滕王转动着那朵黄菊,淡淡的说道:“不必担心。她如果知道本王在此,就不会来了。”
岑三娘带着人回了院子,吩咐馒头:“国公爷说你身手敏捷,你看过那院子的地形,可有把握偷听不被发现?”
馒头说道:“少夫人放心。我爷爷从前是老公爷手下的斥侯。我从后面山崖翻过去,能避开前面的厢房。”
“安全第一,如被发现,逃命要紧!明天我们下山后,你从后山绕过去。”岑三娘叮嘱道。
“是!”
雨淋淋漓漓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雨势小了。空气中飘浮着一团团雨雾,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山间冬季的阴寒。
岑三娘缩了缩脖子,双手紧紧的扯着斗蓬将自己裹住。她瞅着在车边空地跳来跳去的馒头,却不叫他,上了车,又把逢春叫上来。却吩咐阿秋:“把早晨烙的饼给馒头送去。”
逢春眯缝了大眼睛笑,阿秋的脸就红了:“侍卫们都吃过早饭了,不如中午打尖再给他们……”
话未说完,就被岑三娘冷了脸瞪她:“宠坏你了,那来那么多话!”
阿秋不敢再说,去拎旁边的包袱。
“你拎着逢春的了。昨晚我让你们做的那个。”岑三娘叹了口气。
逢春捂了嘴笑得甚是可爱。
阿秋的脸更红,她飞快的拿了包袱,低着头朝馒头走去。
岑三娘想着馒头要从后山崖攀上去,天又冷又湿,昨晚连夜给他做了个精巧的背包。装了一皮袋烈酒。烙了十来张小馅饼。还包了一袋子饴糖。
背包是岑三娘画了图让阿秋和逢春赶的工。缝制却只让阿秋一人动手。阿秋知道岑三娘的意思,看着在空地上跳来跳去的馒头。想着他傻兮兮的端着滚汤的姜汤,她心里一热,有少夫人给自己作主,她怕什么?
阿秋脸上扬起了笑容,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
侍卫们挤眉弄眼的偷笑着。
阿秋瞪了他们一眼,将包袱扔给了馒头:“少夫人给你的,你等会儿偷偷的看,别给他们瞧见了。”
“噢。”馒头紧紧的抱着包袱,嗓子眼又被堵住了,嘴皮动了又动,什么话都没说,就看到阿秋掉头跑着上了车。
马车缓缓的离开了老君观,沿着山道下山。
滕王站在山巅,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雨雾隐没的山林中,拢了拢斗蓬道:“回吧。”
他转身走回观里。徐夫人候在小院门口,见他带着侍卫回来,陪着滕王进了内室,赶紧吩咐丫头端姜汤来。
她抱着滕王脱下的斗蓬,面上的缎子都被雨雾浸湿了。徐夫人心里又是一叹,交给丫头用熏笼去烤干。
徐夫人蹲下身给滕王换了鞋,轻声说道:“王爷,那羽绒服的事她怕是脱不了干系,您看是不是……”
“再喜欢,也不必心软。”
滕王的眼神像外面的雨雾,寒意扑面而来。
“是。”徐夫人低低应了声,
老君山海拔两千多米,气势雄浑,传言老子曾在山上归隐修练而得名。连续多日雨天,下山的路湿滑难行,二十几名侍卫小心的护着马车,行走的格外缓慢。
绕过几道弯,馒头看着地形,驱马行至车旁,低声说道:“少夫人,我就这去了。”
岑三娘挑起帘子,故意让馒头看清楚车里的阿秋,轻声说道:“那个背包阿秋赶了一宵,里面的东西你应该用得上。记着,探不到消息没关系,安全第一。我们在山脚镇子打尖等你。”
馒头飞快的睃了眼阿秋。见她眼里透出关切,不由得挺了挺胸:“少夫人放心。”
他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别的侍卫,滑下了山道。
马车继续前行,快午时了,才走到半山。刚拐过弯道,迎面碰上一支队伍上山。山道窄,马车便停了下来。
一名侍卫靠近马车轻声禀道:“少夫人,看服饰像是羽林卫。”
马车要让道,下方是深壑。岑三娘干脆下了马车。
那边队伍走了过来,中间也护着一辆马车。见岑三娘领着侍女站在道旁,那边的马车也停住了,帘子掀起,岑三娘不由得一怔:“胡公公?”
见是岑三娘,胡公公赶紧搭着小内侍的手下了车,上前见礼:“杜夫人怎么也在山上?”
岑三娘微笑道:“母亲周年祭,我和国公爷来做法会。被雨阻了几日,祖母病着,国公爷就先回府了。这不,瞧着雨小了,我就赶着回去。胡公公怎么冒雨前来?”
胡公公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皇上这几日总是梦魇,咱家奉旨请老君观的清风道长去做场法会。”
岑三娘躬身道:“那可不敢耽误您。”
她吩咐侍卫下马,靠边让出道,请胡公公先行。
等到胡公公过去,岑三娘这才上了马车,缓缓下山。
和滕王勾结在一处的人居然是皇帝最信任的胡公公。他还有多少的力量藏在暗中?难道历史真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大唐?岑三娘震惊不己。
胡公公在羽林军的护卫下进了老君观。清风道长接了旨。安排他在观里住下,只等明天一早下山进宫。
既然来了老君观,胡公公下午就带了小内侍在观里游览。
极自然的遇到了上香还愿的徐夫人。
徐夫人是织锦阁的掌柜,宫里娘娘们也极爱织锦阁的成衣,她很自然的请胡公公去自己的院子吃茶。
胡公公嘱小内侍在门外侯着,和徐夫人一起进了正房。
进了正厅,徐夫人曲膝行了礼,转身进了东厢。
胡公公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水雾,挑起门帘进了内室。看到窗边正挥毫作画的滕王,眼里一热,跪下行了大礼:“老奴见过小主子。”
滕王笔势未停,细细的在山石上画出一茎柔弱的黄菊。他瞧了瞧,搁了笔道:“起来吧。”他转身看着胡公公衰老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今冬寒冷,劳你长途赶来,受累了。”
胡公公听得这句话,心里暖洋洋的,激动的说道:“能和您再说上几句话,这点子路算得什么。”
“坐吧。”滕王坐在交椅上,亲手倒了杯热茶搁在对面。
胡公公摇头:“小人站着就好。”
滕王和声说道:“坐罢。”
胡公公见他坚持,这才在下首挨着椅子坐了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