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任兵部尚书被封蔡国公时,宅邸扩建,杜家将相邻的两座院落分给了他。杜家大爷尚了公主,又拆了两座宅院修了公主府,与国公府只一墙之隔。
平康坊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是京兆杜氏的宅院,国公府与公主府又占了一半。公主府被封了门。面对东市大街的国公府大门数年紧闭,僚属尽散,与一街之隔的繁华东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国公府诺大的府邸里住着杜老夫人,杜燕绥的母亲,杜燕绥兄妹四个主子,显得格外空旷。
国公府正气堂里,杜家三位女主人正在看李家送来的节礼。
老夫人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手腕上绕着串沉香佛珠。
杜二夫人是个瘦弱的妇人,四十出头,头发已花白了大半,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消散不开的哀愁。半倚在罗汉榻上,时不时发出几声清咳。
杜燕婉换下了外出的华服,穿着半旧的襦衣,兴高彩烈的翻看着:“祖母,这件紫红的福字缎料正好给你做件新衣,过年时穿。”
放下那匹衣料,又快活的拿起匹秋香色的在母亲身上比划。
杜二夫人宠溺的望着女儿,想着未来儿媳家送来的节礼,迅速想着女儿也快十八岁了,心里又犯起愁来。
李家送来的节礼符合礼制,不厚不薄。
杜燕婉拿起一件大红的胡服,高兴的叫了起来:“哇,这件衣裳真漂亮!”
她拿在身上比划了下,可不正是比着她的身材裁剪的。大红的妆花锦缎,二十两银子一匹的好衣料。最合杜燕婉心意的却是领口与下摆镶上的那圈黑色的貉子毛。正适合她冬季出游。
再看,却是件雨过天晴色的男式长袍,显然是做给杜燕绥的。包袱里还有两条锦缎抹额。一条深红的料子,绣了万字不断头的福字,正中缀了颗红宝石。这是给老夫人的。另一条抹额是鲜亮的蓝色,用粉色的珍珠拼了珠花缀上。是给杜夫人。另外还有一打白色的细绵袜,袜口有的绣着蝙蝠,有的绣着宝相花。也是给杜燕绥的。
杜老夫人笑道:“看来我这未来的孙媳心思倒是个巧的。”
一般送这样的节礼,并不需要全部由岑三娘做完。都是身边的婢女妈妈帮着一同做。
杜燕婉想起从杜静姝嘴里打听到的岑三娘,扑哧笑道:“祖母怕是要失望了。我这位嫂嫂听说绣不来花样子的。”
她捧起那样男式长袍送到杜老夫人和母亲身前,哈哈笑道:“这个必是三娘亲手做的。看到没,边上这么多针眼,不知道拆了几回才缝好。”
杜老夫人凑近一看哎哟一声也笑了:“怕是还没有燕绥的手艺好。将来谁给谁做还不知道哪。”
一句话说完,厅里连侍候的婢女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杜燕绥踏着笑声走了进来。
众人瞧着他笑得更厉害。
杜燕婉将那件袍子拿在手中,递给自己的婢女枣子:“这件衣裳针脚粗鄙,拿去拆了返工吧,免得哥哥穿着滑了线丢人。”
她扬着手,故意抖着那件长袍,挑衅的瞅着杜燕绥。
三娘亲手给他做的?杜燕绥眼睛一亮,却板了脸道:“胡闹,如此轻视未来嫂嫂的心意。叫她知道,岂不难堪?”
“好啊,护着媳妇就教训起妹子来了。母亲!”杜燕婉将衣裳往枣子手里一塞,扑到杜二夫人怀里撒起娇来。
杜燕绥这才整了衣裳向祖母和母亲见礼。
一家人重新摆了席,清清静静的过元宵节。
杜二夫人支撑不住去睡了。杜老夫人也有些倦了。见杜燕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终于伸手敲了一记:“丫头,赶紧去睡。祖母还有话和你哥哥说。”
杜燕婉听话的去了。临走拉了枣子一把,示意她捧着衣裳离开,促狭的朝杜燕绥眨了眨眼睛。
杜燕绥心中大急,直冲杜燕婉瞪眼:“我今日外出,也买了几个花灯……”
杜燕婉一喜。她性子活泼想看花灯,又舍不得扔下母亲和祖母。听到哥哥给自己买了花灯,便不再捉弄他了:“枣子,你拿未来嫂嫂送我的衣裳就好,怎么连哥哥的都拿走了。”
枣子拍了记脑门,赶紧放下那件外袍,朝杜燕绥行了礼。跟着杜燕婉去了。
“听说三娘不擅绣工。心思却细。备的节礼颇合祖母心意。”杜老夫人笑吟吟说道,从榻旁拿起一只匣子放在了矮桌上,“元宵一过,紧着就过春节。你母亲身体不好,燕婉大大咧咧的。这事还得交你去办。把这些送到银楼,金银融了拆了宝石重新打两套头面。节后开了春,新人过门见礼,不能亏了人家姑娘。余下的都拿去当了。祖母已请了你大伯母过府操办婚事。修茸府邸,置办宴席,请戏班,下人的红包,都少不得银钱。”
“祖母!”杜燕绥喊了她一声,缓缓摇头,“家里凑二十四抬聘礼已经掏空了家底,燕婉快十八了,还没定人家……”
他低下了头,难过的说不下去。
杜家除了爵位,没了年俸。公主府被抄没。家中留得三个妇孺更谈不上经商,只靠昔年积蓄与不多的田庄出息维持着诺大的府邸开销。每年杜二夫人的药钱就是大笔支出。杜家早就空了,担着国公府的虚名,苦苦支撑罢了。
这些年杜燕绥跟在滕王身边,吃穿不愁,俸银与滕王赏赐大都陆续寄回了府中,自己并无多少积蓄。
回京一年,单是与人结交,俸禄更不经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身为杜家唯一的男人,得了皇帝赐婚,封了将军之职,却囊中羞涩,让年迈的祖母操心,杜燕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你放心吧,燕婉那份祖母给她留出来了。”杜老夫人轻轻抚摸着首饰匣子,“皇上一天没有撤了国公府,杜家就得留着国公府的体面。赐婚是皇上给你的体面,别的还得靠咱们自己撑着。祖母知道,你想说三娘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子。可天底下哪个姑娘不希望风光出嫁呢?你今日多疼她几分,他日她多体贴于你。国公府的大门紧闭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打开了。需知世人多青白眼。这场婚礼,不仅仅是为了你才操办。”
杜老夫人说到这里激动起来:“杜家男人还没死绝呢!现在你已回来,难不成你认为杜家将永远如此?”
杜燕绥攸然惊觉过来,肃穆道:“祖母放心。”
“你明白就好。”杜老夫人慈爱的看着他,将一匣子首饰放进他手里,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倦意。
杜燕绥捧着首饰匣子离开。
肃立她在身后的尹妈妈上前侍候她梳洗躺下,轻声说道:“奴婢的儿子已经从隆州回来了。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听说曾与隆州首富方家订过亲。后来去了洪州得了场大病,方家少爷年近二十了,相差七岁,怕等不及,便退了亲。”
杜老夫人嗯了声。
尹妈妈犹豫了下又道:“听说先前的滕王妃对她甚好,曾接到别苑陪伴。后来溺水,听说是孙少爷救的她。滕王府没找到人,还传出她与孙少爷身亡的消息。后来是孙少爷送了她来长安,不知为何却没回隆州,中个缘由就不太清楚了。”
杜老夫人良久没有说话,瞧着像是睡觉了。尹妈妈小心的给她掖好被角,正欲离开。听到杜老夫人一声叹息:“原来我想给他定韦家的女儿。尉迟府也有意将他家的三姑娘嫁来。没曾想燕绥却走了皇上的路子赐了婚。但愿他选人的眼光没有错。杜家未来的主母容不得选错啊。”
李老太爷先是满腔热情想博得功劳,得个爵位。一朝落空,心思便淡了。
大韦氏全副心思都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儿子争气,又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孙子。母以子贵得了三品的诰封,倒也满足。丈夫得了爵,于她而言不过锦上添花而己。
先前的继女死在她前头,心头那根刺没了,渐渐也不甚在意继室的身份。反而劝着李老太爷多疼岑三娘一些。将来多门姻亲为助力,为子孙积福。
劝得多了,李老太爷寻思着如果杜家能因杜燕绥重新拿回蔡国公的爵位。有位国公爷当外孙女婿,面上也同样有光。对岑三娘与这件婚事的态度渐渐变了。
正巧原先安置在隆州的两位庄头,刘伯和陈伯写了信来,说岑三娘嘱他们卖了田庄来长安。李老太爷干脆将刘伯和陈伯两房家人给了岑三娘做陪房。叫他们今后便认了岑三娘做主子。
得到这个消息,岑三娘大喜。银钱可以再赚,能干的人却难找。从前以为刘伯和陈伯忠于母亲,外祖父也没有勉强他们留下。如今拿到两房家人的卖身契,才真正的有了自己人。她对李老太爷千恩万谢的态度,也让李老太爷觉得自己做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