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男子皱了皱眉:“退下。继续。”
小厮应声退下,不放心的朝他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到班主身边冷冷说道:“卖力点,别扫了我家主子的兴。”
班主惶恐的应了,拼尽全力的锤响了面前的大鼓。
鼓点更急,像骤雨砸在瓦砾上。两个举着龙珠的领头汉子听着,心头大震,立刻明白班主在示意他们拿出绝活来。他们举着龙珠,引导着双龙做抢珠之势。铁水朝着双龙序次泼出,那一片片金花像撒开的扇面,龙穿行其中,如脚底生出了团团金云,生动之极。
这等美景引得四周百姓发出阵阵惊呼。乔家班众人却知道,这是最耗费体力的活计。只盼得那位贵人瞧得欢喜,及时叫停。否则继续舞下去,力歇了,铁水便再无力气泼上天了。
锦衣男子站在了中央,仰起脸来。
夜幕里似万朵烟花绽放,映亮了整个天际。他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笑容。
“爷,你当心别被烫着了!”小厮哪里还有半点冷酷之色,急得握紧双拳伸长了脖颈,每一瓢铁水浇出,他就跟着心紧一回。转头就恶狠狠的对班主说道,“若烫着我家主子,便拿命来偿!”
班主满头大汗,手下鼓点一变,双龙飞开。看似将那锦衣男子围在其中,浇铁水的汉子们却再不敢往中间方向泼。
那群侍卫早已团团将双龙围住,目光盯紧了主子,蓄势待发。
“站这里瞧,果然美极……”锦衣男子喃喃说道。
他看了会儿,就走了出来。
小厮快步迎上,上下打量着他,生怕有一星半点落在了他身上。
“赏!备轿!”锦衣男子说道。
小厮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一停青帘轿子迅速抬来。
锦衣男子上了轿,众待卫簇拥着他往外走。
小厮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扔到了鼓上:“我家主子赏你们的。”说完转身追上了轿子。
“乔家班谢赏!”班主抹去额头的汗水,捧了钱袋,高声说道。
舞龙的汉子们停了下来,齐齐向轿子离开的方向施礼。
目送着轿子走远,班主这才打开钱袋,里面竟是两个黄澄澄的金饼子。他用指甲在金饼上用力划了划,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激动的将钱袋纳入了怀中,喃喃道:“贵人哪……”
一行人护送着轿子沉默的行走在长街上。
“空青,明日你去趟岑府,替我送份礼给岑三娘。”锦子男子打了个呵欠,慵懒的说道。
走在轿子旁边的小厮空青恭顺的应道:“是。”
给三老太太请过安后。岑三娘带着百草绕道进了后花园。
夏日的清晨朝阳初升,并不炽烈。风里带着凉爽,混杂着花香。这样的天气在花园里漫步,极舒服。
岑三娘穿着家常的丝布衫。这种布料是以蚕丝和细麻织就,轻薄光洁,夏日吸汗凉爽。丝布价格相对绸布便宜,且染色丰富,是夏季女眷们比较喜欢用的一种布料。形象点说,就是现在仍在生产的绵绸,丝棉布。
“三娘子,昨日奴婢不得闲,就让阿富去兑了赌注。你猜,赢了多少?”百草的眼睛很漂亮,像一颗黑亮丰满的葡萄。兴奋与高兴的时候总会闪烁着幸福的光,忧伤的时候就像可怜的小狗。
不论百草是快活还是伤心着,岑三娘都喜欢逗她:“一百两?!”
百草倒吸口凉气,嘴巴就瘪了:“怎么可能赢那么多嘛。”
岑三娘就摇着手里的竹柄团扇意兴阑珊:“还不到一百两,有什么可乐的呀。走吧,太阳升起来了,再呆下去,皮肤都要被晒黑了。”
百草闷闷不乐的跟着她,手指绕着腰带嘀咕:“三娘子一个月才五两月银呢。奴婢才八百文,有五两银子还是九少爷给的……”
意思是赢了一两银子也很多了。
岑三娘忍着笑,歪着头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啊,如果能赢五两银子,等于我拿了双倍的月例。如果赢了十两银子,就是三个月的月例。如果……”
“是十八两!三娘子,咱们赢一共赢了十八两!奴婢赢了三两银子呢!”百草终于将憋着的喜悦一古脑儿说了出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岑三娘,满满的喜悦。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哈哈哈哈!”岑三娘紧握团扇,张开嘴夸张的无声大笑。
百草吓了一跳:“三娘子,你怎么了?”
岑三娘嘴一闭,轻摇着团扇斯文的微笑:“其实我高兴的不得了。逗你呢。”
“三娘子你真是……”百草想说她坏透了,又不敢说,嘟着嘴不满,“就知道逗奴婢!”
“赢了钱去扯身细布做件新夏衣穿呗。你喜欢白底染宝相花的还是浅粉染缠枝纹的?”
百草再次兴奋起来:“要浅粉染缠枝纹的,配月白裙子,扎阔阔的蓝色腰带。奴婢瞧到那天方家娘子身边的丫头这样穿来着。真好看!”
“好!我再出钱给奶娘扯一身,我自己……百草,你赢了钱,是不是得孝敬点我呀?”岑三娘坏坏的又逗起百草来。
“奴婢早就想好了,要把银子攒着。将来三娘子出嫁,给你打副上好的钗环!”百草得意洋洋。
“逗你呢!我才不想嫁呢。”百草大方,岑三娘却没了兴致。
两人沿着石子甬道往外走,身后响起丫头的喊声:“三娘子留步!”
回头一瞧,是三老太太院里的小丫头。岑三娘停下来,微笑着问她:“可是堂祖母找我?”
小丫头点点头:“老太太请三娘子过去。”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岑三娘折了回去,走在了前头。
百草机灵的从荷包里掏了几枚铜钱塞小丫头手里:“天热,给你买凉虾吃。”
小丫头笑眯了眼,声音大了些:“谢谢姐姐。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客人,一早就来拜访老太太。”
京城来的?岑三娘第一反应是外祖家来人了。
李氏过世,外祖家不是拿着嫁妆单子拿走了全部嫁妆,对自己不闻不问吗?岑三娘脑中不由自主想起每次提到外祖家,奶娘许氏都辗转难以成眠。三年来,她总以大病一场后想不起外祖家的事向许氏打听,许氏都不肯说。如今,外祖家来人了?
来就来吧。一边是外祖父,一边是堂祖母,没准她还能混水摸鱼呢。岑三娘觉得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进得厅堂,却没见着人。岑三娘给三老太太,大夫人,四夫人行了礼,装着不知道,问道:“不知堂祖母唤三娘来可是有话要吩咐?”
三老太太笑道:“客人从京城来,我估摸着是受了你外祖家的嘱托来看看你。人在外院,你大堂婶陪你去见见。”
“是。”岑三娘错愕了下,没有多问。
许氏说过,李氏远嫁,外祖家就从没使人来过隆州。过世时来人抬嫁妆,自己还病着呢。外祖家的人也从未没见到过自己。
但她也不能表现得太吃惊。她还想借外祖家的势为自己谋得个好出路呢。让岑家三房摸不透自己的底最好不过。
辞了老太太,大夫人亲热的携了岑三娘的手出去。
大夫人依然打扮华丽,浅绿织金的纱裙,戴着金叶子编就的发箍,鬓旁插着数朵酒盅大小的金花钿子。三寸阔的金黄色绸腰带系在胸下,勒出丰满白皙的胸颈。
“三娘,我记得你的奶娘许氏是你母亲的陪嫁是吧?”大夫人笑着问道。
岑三娘马上明白大夫人是想探底来了。她轻声说道:“我从未见过外祖家的人,大堂婶,你看是不是叫奶娘过来?”
“我已经叫她先过去候着了。说也奇怪,你娘嫁过来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外祖家来人走动。唉,可怜的孩子,这三年来,你外祖家对你不闻不问的,这会儿怎么突然来人了呢。”大夫人怜惜的看着岑三娘。
“还好有堂祖母大堂婶四堂婶照拂,不然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岑三娘说着,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疼得直皱眉头。
她明白,大夫人担心自己对外祖家的人说不好听的话。来人总会走的,这是岑家三房的地盘。岑三娘没那么傻。
“哎呀,都是大堂婶不好,又惹你伤心了。高兴点,毕竟你外祖家还惦记着你。”大夫人说着从头上拔了只金花钿插在了岑三娘髻边,端详了几眼道,“出了孝,别总打扮得这么素净!”
赚了,这只花钿至少值五两银子。岑三娘露出了笑容:“谢谢大堂婶,大堂婶待三娘真好。”
多说几句好听的,没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