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别跑,报应到了

藏花咯咯一笑:“从当日西厂初立,我家大人便说得明白。这世上没人敢查的案,我们西厂查;没人敢办的人,我们西厂办!仇督主当日就在跟前,难道忘性这么大,全都不记得了么?”

藏花眼角的胭脂,在这森然的夜幕之中,潋滟宛若流淌而起的鲜血。

“我们大人说的案子,自然也包括你东厂做下的冤案;我们大人说的那些人,自然也包括你东厂上下,甚至包括仇督主你本人!”

凉芳便也不失时机补充一句:“我记得就算是东厂前任老督主,也是被司大人扳倒,如今落得个南京司香,终身不得出皇陵了吧?”

仇夜雨便一咬牙:“此番,你们究竟又想怎么样?”

藏花咯咯一笑:“不怎么样,我们西厂不过历来都是忠于圣上,按着皇上的旨意出门办差罢了。此番仇督主自然也知道皇上亲下旨意,叫我们西厂兰太监主管秦家当年冤案。”

“我家兰太监已然将当年的主办人、我西厂掌印太监司公公下了诏狱。可是当年的事自然不是司大人一人办成,所以若办昭雪一案,须得从头查起,从底下一层层查过来。”

藏花瞥了凉芳一眼:“话说当年,司大人却还没有我们西厂呢。彼时司大人还是任职紫府,也就是贵东厂的前身;司大人当时也并不是紫府督主,而只是听命于公孙寒与仇督主你的呢。”

仇夜雨听到这里,隐隐然已是听懂了。

“你想怎么样?难道想借此诬赖我东厂,甚至想诬陷本督?”

藏花咯咯地笑:“督主这是怎么了,说什么诬陷、诬赖的?皇上派了咱们成立这东西两个缉事厂,为的可不是办冤假错案,而是帮皇上廓清耳目呢。怎地外头那些不懂事的人胡说八道,随便往咱们头上扣帽子,今晚仇督主您自己也糊涂了,跟着一起说?”

天下人不敢直接骂皇上,便将所有怨气都撒在东西厂这帮太监和锦衣卫的身上,可是再细追究,东西厂的成立、掌印、提督太监的选拔,哪个不是皇上亲自授意办的?所以天下人骂东西厂,跟直接骂皇上还有什么分别?

仇夜雨连忙住口,心下也是后悔。

藏花见状便笑得更是柔媚万端:“诏狱过堂,司大人招供出如下名单。下官已经都一一查过,他们正是当年秦家一案的番子和档头。”

“按着从前紫府办案的规矩,必定得是番子先发现有异,将情报汇报给档头,档头细细记录,并且亲自带人侦缉过后,确定了果然事出有因,才会上报到太监这边。司大人当年也正是听信了这班人的话,才会决定治了秦家的罪。于是秦家昭雪,司大人难辞其咎,可是这一连串的名单上,人人都有罪,都要一个一个地挖出来,过堂细审,才能彻底还原当年秦家一案的真相。”

藏花说着走到仇夜雨面前,将誊抄过的名单给仇夜雨看:“这一个一个如今都是东厂的关键人物。还要烦劳仇督主将他们一个一个都交给下官带走。”

灵济宫。

夜已深了,兰芽却也还没歇息。东厂那边办完事的人回来了,由冷杉带着将油布包好的卷宗在兰芽眼前一字排开。

兰芽无声点头,众人便各自干活儿,分别负责自己眼前的一摞卷宗,开卷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遇到所需要的证据,便立即誊抄下来。

兰芽亲自看着,可是精神已然略有不济。

若不是此时身子的问题,她也不会叫藏花带着伤就去会凉芳、闯东厂。那样的差事,她会自己亲自去办。

煮雪抱着月月从外头进来,进门便直接走到兰芽耳边埋怨一声:“我旁的差事做不得,看着他们念书写字的,我怎么就不行?你也不叫人去知会我一声,便什么都要自己担着?”

兰芽伸手抱过月月。

月月已经半岁了,正是最乖巧好玩儿的时候,虽然困倦了,却也懂事地一边打呵欠,一边强撑着眼睛。瞧见兰芽抱,便亲热地搂紧了脖子,叽里咕噜地乱叫。

煮雪交了孩子,便立即上任。实则兰芽今天吩咐藏花办的事儿,煮雪事先并不知情,可是煮雪只是凑过去瞧着他们“念书写字”,不过看过几人,便明白了。

掀开帘子走进内间来,跟兰芽嘀咕:“你这是想将事情闹大,搞牵连。但凡与当年秦家案子挨一点边儿的人,你就都要网罗进来。你这手腕,又与当年燕王朱棣惩治建文一脉的诛十族、瓜蔓抄,有何区别?”

兰芽一边拍着月月睡觉,一边挑眸盯着煮雪:“我就是要学着历代皇上们整治建文余脉的法子,以其人之道,纵然还不能还其人之身,却可以还其人手下之身。”

煮雪暗暗地吸一口冷气:“你是想将东厂全都牵进来?”

兰芽一笑,缓缓垂眸去看月月,放柔笑容,声息软软地回答:“两年前我刚进灵济宫,还什么都不懂。彼时大人教我的第一个法子,就是,搅乱池水。”

她带着那样慈祥的微笑,说话的语气又是这样柔软,叫人难以想象她说出的竟然是这样掷地有声的主意。

月月心满意足地终于睡着了,兰芽才抬眼望向惊愣住的煮雪:“因为只有将水搅浑,才适合浑水摸鱼。”

东厂。

见着眼前的情势,凉芳忽地想笑。

两日前兰公子与他说,会帮他将东厂都拿过来,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这么些年来,东厂都是每一个宦官的心头肉,谁不想当这个东厂的督主呢?

可是眼前,瞧着藏花列给仇夜雨的那么一长串的名单,却是卯着劲儿要将东厂干探一网打尽的意思。仇夜雨若不交人,那是抗旨不遵;可是仇夜雨若交了人,便等于是将公孙寒留给他的老班底全都拱手交出……那将来他在东厂便被架空,而皇上紧接着交待下来的差事又该如何办?

凉芳与仇夜雨相比,最大的劣势在于资历浅,东厂的老人儿都不归心。而如今,兰公子便借着昭雪一案替他将东厂的老人儿一举掏空,等于替他扫清了所有障碍。

兰公子果不虚言。

当然,兰公子要想坐实了东厂这些老人儿的罪,也必定得从东厂挖出白纸黑字的旧日卷宗来才行。于是这件事,兰公子要与他联手来做。

凉芳唇角都忍不住勾起微笑来,同情地望住仇夜雨。

谁能想到呢,不可一世的东厂督主,今日竟然被那么一个身量小小、半点功夫都没有的兰公子给生生地拿捏住了呢?

凉芳轻松下来,实则藏花就更是轻松。

见仇夜雨不肯答话,便将那名单整整齐齐折好了,妥帖地替仇夜雨塞进衣襟里去,还拍拍,搁好了。

藏花轻柔含笑,款款耳语:“仇督主此时的心情,下官也能略知一二,要交出这些人来,不啻挥刀从自己身上割肉……啧啧,仇督主怕是能想起当年净身时候的滋味来了。”

“可是倘若不交呢,下官也不妨告诉仇督主实话:今晚咱们自然不是白来的,当年的卷宗现下都在咱们西厂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呢。这些人早晚能从那些字里行间浮现出来,到时候兰公子禀明了皇上,仇督主还是得交。“

“况且到时候就不是下官这么好言好语与仇督主商量着要人了,而是皇上敕命交人……这效果,总归不同了。”

仇夜雨恼得咬牙:“你!好歹毒的主意!”

藏花也是叹息一声:“怎么就歹毒呢?实则仇督主的疼,咱们西厂也是感同身受。仇督主想想,咱们西厂现下可是兰太监亲自在查咱们司大人。你东厂手底下那一串的人,就算加起来,有没有咱们司大人一个贵重?兰公子连司大人都能下狱、用刑,你东厂这一串人又有什么动不得!”

藏花说完了幽幽叹了口气:“总归咱们西厂是最忠于皇上,兰公子是最能按着皇上心意办差的。仇督主心里有数即可。”

东厂,藏花和凉芳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那一串人,都押着跟在后头,绝望地走在黑夜雨幕之中。

凉芳不由得提马上来,与藏花并辔。

“如今东厂骨干皆落入兰公子掌中,倒不知公子会作何打算?”

藏花便笑了。凉芳自然是担心兰公子手下留情,将这些人刑问之后还能放回来。

藏花便深吸口气:“兰公子既然亲自进宫去见过了凉公公你,便必定该说的话都与凉公公说了。凉公公自然也该明白公子的心意。公公不妨想想,这些年公子待公公你,何曾有过半点虚情假意?”

凉芳皱眉,垂首不语。

藏花幽幽一笑:“凉公公自管放心。诏狱一向的规矩,都是立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凉公公怎么忘了?”

“再说,公子也说了,凉公公终究也是咱们灵济宫出去的人,在御马监也还兼着差事,又是贵妃娘娘身边代替了司大人的人……公子说咱们西厂和灵济宫不帮凉公公,又要帮谁呢?”

藏花从马上倾过身去,伏在凉芳耳边。

“公子用心不止如此,凉公公以为那京中骤然又出的几起怪案,无论是景泰太子,还是传国玉玺,疑惑宫墙鬼影……又是谁安排了人办出来的?”

“这几宗案,仇夜雨必定什么都差不出来,到时候皇上又怎么还能继续留着他在东厂督主之位上吃闲饭?”

凉芳这才暗暗吃了一惊:“如此说来,公子已经是安排好了一切,才将我引入局中?”

藏花拍了拍凉芳的肩膀:“不是引入局中,是托付大任。凉公公,你是明白人,总归要知道真正能帮得上你的人,永远是兰公子。”

乾清宫,皇帝又在画画儿。

今晚,他也睡不着啊。

老张敏到门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不敢高声,急忙伸手死死捂住。

皇帝便搁下笔:“辛苦伴伴。”

老张敏赶紧上前启奏:“皇上,灵济宫的人暗暗送来了信儿,说兰太监果然派人朝着东厂去了,现下正将从东厂带回来的旧日卷宗铺在案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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