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师傅再次陷入沉默,铁屋中一时静得有些吓人,最后似乎连尘土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安静的黑暗中最容易引人集中精神,最后连马霑这样人的精神都有些恍惚,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直打架。不过下一瞬,马霑就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就好像在如镜般明亮无波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头,而且石头还不小,一瞬间甭管是水上还是水下都陷入沸腾,鱼虾奔走睡鸟腾飞,万物皆醒惊魂魄!铁屋中马霑便是那水上的睡鸟,他那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就是水下的鱼虾。
师傅突然炸响的狂笑可是把马霑吓得不轻,心里暗骂老不死的神经病,抽什么风啊!还是这些日子受的苦不够啊,看我待会儿怎么折腾你!
马霑在肚子里憋着坏水,师傅在一旁狂笑不止,笑得大声咳嗽也没有停下,一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终于肯稍稍停歇缓两口气。
“应该说,真不愧是我的徒弟,做事说话和我当年一个样。”
马霑眉毛挑了挑,没有接师傅的话头。师傅也不理会,自顾自的继续说。
“当年你师公也问过我一些问题,我当年也和你一样,让他猜。你知道当年你师公是怎么做的吗?他也像我一样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开心,然后我就被他打飞了出去。”师傅似乎是在自嘲,“他说‘小兔崽子,真是老子的徒弟,和老子当年一个样!’看来这门风是被全都传下来了啊!”
马霑也笑了,一口雪亮的白牙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师傅您的意思是,您也要把我打飞出去?”
师徒二人一起无声发笑,如果这是在亮出,一定会发现这一幕极其的诡异,让人看见说不定会被吓一跳。
“你要真的想让我打,我也不介意。”
师傅活动了一下被锁链捆住的双臂,铁链哗啦啦响了两声。马霑也不管师傅看见看不见,摆了摆手笑道:“不敢不敢,师傅现在要是打我肯定下死手,我可没把握活下来。”
“欸!我可舍不得打我的好徒弟啊!思虑之深远为师自愧不如啊!”
师傅声音稍稍远了一些,似乎是向后躺靠在了身后墙上,身上铁链摩擦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况且本命蛊已死的我根本就对你造不成威胁,不是吗?”
马霑深以为然的点着头,满脸的庆幸:“好在您本命蛊已死,不然被捆在这里的就是我了吧……”
马霑再次做回椅子,不过这次是倒跨而坐,双臂交叠下巴放在了手臂上,翘起两条椅腿前后摇晃,显然这个姿势更舒服。
“师傅,我很想听听您对这整件事情是怎么分析的,说出来给徒弟我长长见识如何啊?”
“你还会向我请教吗?你思维之缜密早就远胜于我啊!不然,我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你的真实意图呢?”
“不不不,师傅您没发现的确说明咱们两个之间……有这么点差距。我是说……大概有茶杯那么高,现在看不见我就只能先这么说了,您可不要介意啊。”
“不介意不介意,你说的是事实,我怎么会介意呢。”
“这便好!师傅您曾经说过,遇事多向老人请教,多听老人的意见,虽然他们说的不一定全对,但他们走过的路要比我们吃过的盐还多,可以从中做借鉴。所以我想请教师傅,您对整个事情是如何分析的,若是分析的对,我以后便可以再改进。若是不对……当然也要改进,毕竟这世界上还是聪明人更多。”
马霑邪邪的笑着,言语中不无嘲讽之意,尊师重道长者为尊之类的大道理都被他丢的一干二净。
“好,那我便说说。这次整个事件第一个条件不是我炼蛊,应该是那个‘陌同门’的倒霉鬼吧。”
师傅看向了一处黑暗角落,在那里有一具男尸。如果放在阳光下验尸可以发现,男尸并无外伤,但全身紫黑,双眼外凸呈灰白色,嘴中带有白沫,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观其相貌应是死于中毒,且死亡有些时日了。
“不错不错,真不愧是师傅,一语中的。”
马霑轻轻拍掌以表正确。
“当然有这一点是不够的,还要有另一点,便是那个看门的小子。最后才是我炼蛊这个契机,这三点结合在一起你便有了现在的布局。你先是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毁掉我的本命蛊虫,让我受反噬而重伤,将我囚禁。接着不论那看门小子和‘陌同门’倒霉鬼有没有起冲突,你只要他们见面便好。之后杀死倒霉鬼保持尸身不腐,一直到看门小子领受假命前往‘陌同门’‘刺探敌情’,这时再将尸体公之于众并把毫无利用价值的我也一并杀死,对外宣称我被看门小子偷袭造成反噬而死。这样就能对内有说词,对外有替死鬼。以抓捕叛徒为名义笼络人心,以讨伐凶手为名义与‘陌同门’交好,届时内外都有支持,‘蛊堂’便唾手可得。”
马霑终于忍不住使劲鼓掌,在黑暗中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真不愧是师傅,万事都洞若观火。”
马霑站起身,双手背后在师傅面前不远处来回踱步。
“不过师傅说的也有疏漏的地方,并不全面,比如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项计划师傅就没有说。”
师傅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猜不出。
“这项计划,我八年前就已经准备了,那时我还只是‘蛊堂’一名小弟子,师傅不知道也很正常。”
马霑来回踱步,眼神中逐渐充满回忆的神色,仿佛八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
“八年前我第一次收到‘陌同门’的邀请,那时收到邀请的不只是我,不过他们并没有理会。这些人都自视甚高,在他们眼里这都是些小鱼小虾乱蹦跶,根本没放在眼里。他们也劝我不要理会,不过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不论上不上的了台面,去露露脸总是好的,也作为我走向江湖的第一步。我还以为,自己是五大派之一的‘万兽门’弟子,参加这种大会肯定会受到尊重,不过……我还是太年轻了。”
马霑叹了口气,似乎那份羞辱直到现在依旧无法磨灭,甚至早已成为了他一生的痛。
“在那之后我便一直关注着‘陌同门’的动向,并和‘陌同门’一直搭着线,也从中获了些利。不得不说,‘陌同门’没那么简单。我一直在等机会,我也知道能等到的几率很是渺小,所以我准备了很多的计划,同时为了稳重行事一直隐忍到现在。好在老天爷有眼,看不下去你们这样窝囊,才给了我一个获利最大的机会。等到计划完成,我顺利接掌‘蛊堂’,到那时我的思想便会覆盖所有人,不管那些老东西同不同意,到时候我说了算,他们……靠边站!”
“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吗?剑走偏锋却也不无道理。”
师傅竟然点了点头,对于马霑这种以融入他人改变自己来达到受人尊重的想法,竟然表示了赞同。
“要是师傅您早一点赞同我的想法,我们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吧……”
马霑叹了口气。
“掌握‘蛊堂’发展‘蛊堂’只是第一步,有了‘陌同门’的支持我们就无需拾人牙慧仰人鼻息,届时便可脱离‘万兽门’另立门户,让‘蛊堂’迁出大藤,彻底与外界相融。只要离开了大藤,与他派交流便容易得多。最后便能凭借我们独有的巫蛊之术暗器之术武功之术兵器之术制霸他国武林,让全天下都因我们‘蛊堂’而颤抖!等到多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我们曾是大藤人?还有谁敢说我们是南蛮子!”
对马霑慷慨激昂的话语师傅无动于衷,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幽幽开口:“可悲,可怜,可叹啊……”
马霑突然大笑几声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疯狂?我是一个数典忘祖异想天开的疯子?你很后悔会收我为徒?很不解怎么会教出我这么一个疯子?其实很简单,没有谁天生就是疯子,要么是被逼的,要么就是教他的先生师傅……也是个疯子!”
马霑突然双手撑墙,一张脸几乎贴在了师傅的脸上,灼热的鼻息喷吐在师傅身上,呼吸逐渐急促。
“当年师傅做的可要比我绝情多了,我做的不过尔尔啊……”
“陈年旧事,你替它作甚……”
师傅双眼微闭,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并没有否认什么。
“不说了,我这些暂时看来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等我真正达成了这第一步再说也不迟。不过到那时……嘿嘿,师傅你可就听不到了。”
不知不觉间,马霑已经把“您”换成了“你”。
“来吧,把《万虫典》交出来。”
马霑缓缓伸出一只手,手掌放在师傅的鼻尖处,逼迫师傅交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傅却依旧闭眼,仿佛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刻,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少来了,老东西,你会不知道《万虫典》是什么?咱们‘蛊堂’镇堂之宝,上面记载有无数种早已失传的蛊虫炼制方法,你的本命蛊就是依照上面炼制的吧。”
“《万虫典》早就失传了,我的本命蛊不过是发生了异变罢了,并无甚奇特。”
“冥顽不灵……算了,今天说的有点多了,我得回去再计划计划。没有《万虫典》,现场有些不好伪装啊……”
待得马霑走出铁屋,师傅原本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双眼眸中精光暴射,嘴角露出冷笑。
“奈何你机关算尽,也无法算到我还留有后手!”
师傅缓缓转头,看向一片黑暗中。在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