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悄悄来临,树叶有了枯黄的味道。
人们穿了秋衣秋裤,防止冷风灌入衣襟里,会吹得人汗毛立起,哇凉哇凉。
张上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两臂搭在窗台上,俯视校园里热闹的场景,秋季运动会。
教室里除他外空无一人,其余同学都在操场里,按班级兜拢着队伍,七零八散地坐着,吃着,闲聊着。
大概,每个人的一生,不管再怎么样热闹。
可当你独自一人时,也会偶尔感到孤单寂寞吧。
张上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形容为“心花落地成灰”。
没受刺激,也没什么不顺心,就是突来的心灵空旷。
“轰隆隆……”
青天白日一声雷。
北方的天空时常一会儿光亮四射,一会儿阴云遮明,两种现象来回转换。
眨眼间,暗了的天空没再变亮,而是昏黑下去,片片乌云仿佛要盖顶一般,空气变得沉闷。
没几分钟,操练里的队伍一哄而散,紧急避雨,楼道里传来凳脚磕磕碰碰的声音,还嘈杂的嬉闹声,由远及近。
见张上一个人在,同学们见怪不怪。
这个班里的异类,不只成绩差到无可救药,出名出到称霸全校,性格更是怪癖,反正不怎么合群。
除了他那几个舍友,还有前后座,几乎没跟其他人有过交集,在班里除了玩手机就是“当作家”,不太爱理人。
“张上,来办公室一下。”陈奇武扫视回班的同学,最后目光落在张上那里。
“哦。”瘪瘪嘴,手机揣兜里,把挽着的袖口撸下来,往外走。
陈奇武背靠着办公桌棱,两臂抱胸,想了想,大概在考虑怎么开口。
“那个……”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张上说:“咱学校五十周年校庆快到了,你不打算来几个节目?”
“你让我吃喝拉撒还行,表演节目,那是侮辱同学们的智商。”
“少跟我皮,你是咱学校的名人,你爸更和校领导穿一条裤子,你开学这几个月考试回回不及格,把咱班的平均分拉下那么多,我也没为难你,没训过你,其他带课老师跟我打你的报告,我也尽量替你说好话。”
讲一堆话做铺垫,顿了顿说:“老师我对你够意思吧?”
“我真没什么才艺。”
张上满脸苦笑,两手一摊,浑身慵懒,反正就这身皮囊,哥我是菜米油盐不进。
“你看你,好歹是咱太谷见义勇为的标榜人物,上过电视台的名人,开运动会不去就算了,校庆也不参加,太不像话了吧,你爸把你送一中来是为了让你接受教育,积极参加团队活动,培养情操,你这怎么行?”
“……”我就默默地看你装逼。
眼瞅张上死猪不怕开水烫,陈奇武也知道,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社会老油子,精着呢。
想了想说:“咱学校校庆会把县里的领导请来,还会让外边的人进来看,你要是来个节目,那得多炫酷,多威风,有在县领导跟前表现的机会,你可得出力。”
苦口婆心地劝。
“我真不行。”张上塌拉着身子,吊儿郎当说。
“那你的意思是……不能出力?”
不等张同学反驳,陈奇武笑了,噼里啪啦一顿来,“既然不能出力的话……咱学校经费紧张,最近为了扩大校区,欠省里三千万贷款,连老师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那就有钱出钱,这回校庆全靠你家的赞助费了。”
“……”
张同学表情一僵,都他奶奶的是套路啊!
“那个,陈老师啊……我家为了给县里修路,最近砸锅卖铁,家底全砸进去了,甚至还刷了信用卡。”
顿了顿,抬头看陈奇武一眼,笑着说:“不过嘛……身为咱学校的优秀学生,给学校拉赞助责无旁贷……”
把校服裤兜翻出来,除了手机,还有一沓零钱,目测不过一百块,往陈奇武办公桌上一放。
“陈老师,我家的家底都在我兜里了,就这点儿,您如果要的话,记得校庆时拉上横幅,打上广告,写上赞助人的名字,如果不要的话,那也谢谢您手下留情,没把我家掏空……”
小样,跟老子斗,哥可是只要两个月,就能让本来快倒闭地茶馆变得座无虚席的老合。
陈奇武有点目瞪口呆,嘴张大,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张上,好久没反应过来。
他一个高中老师,竟然拿捏不住自己班里的学生……
“陈老师……陈拉死?您要没事的话,我回班里学习去了啊?”张上指指门外说。
“张同学,快把钱收了。”
陈奇武见他要走,赶紧将桌上的一沓毛票子递给他。
“哎呀……哎呀……陈老师,您千万别客气,这可不是给您的钱,这是我给学校的赞助费,您可千万要交给校领导……不能自个拿着花喽。”
边说,张上边把往他口袋里塞钱的手躲开。
“……”你MMP啊,陈奇武脸上染了色一样。
要是只收这么点赞助,估计校长能把他开了……
见班主任在发飙的边缘,张上见好就收,不再躲闪,把自己的口袋撑开,脸朝着门外作势欲出。
说:“哎呀,不要不要不要……您这是干嘛呀,实在太客气了。”
说着,令陈奇武手里的钱正好落自己兜里……然后一溜烟跑了。
“……”久久无语。
哼着小区回班,本来抑郁的心情无缘由好转,连窗外乌云压城的气闷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其实张上明白,只要校领导开了口,不那么容易退缩。
这些人都被张爸养刁了,当他家是摇钱树,或者说,看张家发大财,他们眼红。
不从你身上抠点肉下来,怎么舍得这一场交情。
晚上九点半,才下课,张上跟王庸铮往宿舍走,手机就响了。
尽管学校规定,任何在校学生不准带手机,但张上好像不在此列……看着的人都装瞎子。
大咧咧把手机拿出来,“喂,爸?”
“唉,人红是非多……”张志伟莫名其妙一声叹,大概杨芯也在身边。
“怎么了爸?”
“太生给我来电话,说一中五十周年校庆他也会回来参加,说学校缺钱,想找赞助商。”话里满是兴意阑珊。
张上闻言,沉默不语。
太生就是一中的前任校长,张志伟的老乡,前年高升去大学当校长了。
以前张家穷,郑太生没少帮张志伟,生活上,经济上,帮扶良多,不然一中的老师怎么会都用他跑出租。
而且各个大方,反正都是记账,跑多少钱签字就成,到学校财务领钱,经常给多报。
张志伟没少从中捞好处,人情欠大了。
今天这一个电话过来,甭管你卡里有没有钱,你就是拆房子卖地,也得把一中校庆的钱买了单。
人情难还,在这世间没谁能脱开。
这事,说白了还是张上自己的问题。
谁让你怂恿亲爹拿钱砸人的,一天一万的砸,是把一中的校领导砸晕了,是让你爹出气了,却也树大招风。
孩子远远没体会到财不露白的精髓。
“爸,东门坡那路修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快竣工了,还有些收尾工程。”
“钱够用么?”
“尾款都已经结算了,咱家账上还有几十万。”
“那就给赞助呗,既然太生伯伯已经开了口,这事说什么也不能推脱。”
“唉……”张志伟又一声叹,有些苦涩地说:“咱家以后可得低调点,你爸我当年爱吹牛,欠人情欠多了,这要是今儿一个明儿一个,有多少钱都不够败的。”
“您觉悟高。”张上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