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的安排很周全。

首先他是个男子,与丞相夫人一介后宅女子共处一个房间于她名声有碍,其次,丞相夫人怕也是不想见他,毕竟在这个年代,谁愿意儿子真娶个男人回来?虽然是陛下赐婚。

堂堂丞相之子,现已成了世家的笑话不说,新婚当夜还因发烧而昏迷,就算两家私下商议过沈江亭日后会死遁,丞相夫人也不见得会待见他。

人心都是偏。

丞相夫人心疼儿子,自然就会迁怒他。

若今日是他娶齐衡,沈夫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丞相府做事很周到,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和姜汤。

他泡在热水里饮了姜汤,等冻僵的身体一点点回暖,这才披着单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舒服地喟叹了口气,这一天可算是结束了。

不过他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体质。

半睡半醒间,一股酸痛乏力感伴着刺骨寒战袭来,冷得牙齿都在无意识打颤。

守夜的小厮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情况,匆匆通知了管家,请来大夫为他把脉。

等他被灌下一碗苦涩的药汁时,丞相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

两家被赐婚,按规矩,今日当进宫谢恩。

可这两位新人现在都躺在了床.上起不来,齐丞相上朝时特意为俩人请了罪。

今天的陛下难得好讲话,不但宽限了几日,下朝后,还特意恩准了御医前往丞相府为两位新人看病。只是齐丞相带着御医刚踏进府邸,后脚圣旨就到了。

跟着圣旨一同到的,还有额头绑着白布条的吴桃儿。

秋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身上干燥无汗,料来是在他昏睡时有人为他擦洗过,他撑起疲乏的身体,靠坐在床头,听到动静的小厮赶忙托着膳食和药推门走了进来。

世、公子,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小厮把托盘放在桌上,又转身过来为他的后背垫了床被子。

这个世让秋昀微怔了一下。

沈家为侯爵之家,沈江亭是嫡长子,沈侯爷早就为他请过世子之位,也就是说沈江亭如果没有嫁人,就算沈家没有什么功绩,他也是下一任伯爵。

他意外地看向昨晚为他递大氅的小厮,年纪不大却长得眉清目秀,眉宇间还带着下人少有的坚毅之色。

昨晚天暗,灯火朦胧,他也没细看,现在才发现这个小厮脊背挺得不像个下人,倒像个军人。

给我倒杯水。秋昀心里有数,便吩咐了一句。

在剧情里,沈江亭也如现在一样,泡完冷水就发烧了。

沈侯爷得知后,着人传话并递来了一包药,让他借此机会病故,传消息的就是这位小厮。但半月后,就在沈江亭缠.绵病榻,准备脱身时,嘎嘣一下就真死了。

死于中毒。

下毒者,就是昨晚那位太监。

按照剧情,那位太监已经被当今陛下送过来了吧?

秋昀漱了漱口,用了点清粥,又把药一口闷了。

漱完口的时候,他问端着痰盂的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面不改色道:回公子,小的叫随风。

随风以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说着,他躺回床榻上。这具身体常年练武,体质不错,喝过药,又闷头睡了一觉,高烧已经退下去了,就是浑身肌肉酸痛得厉害。

他刚躺回去,想到了什么,喊住要退出去的随风:齐公子那边怎么样?

齐公子体弱,病情反反复复,还在昏迷状态。随风也想到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还有一事,早间陛下赐了御医过来为公子和齐公子把过脉,还把给您和齐公子下.药的太监送了过来,说是由您二人发落。

人呢?秋昀问。

被丞相大人请到西厢房暂住。

齐丞相这是打算把人供起来?

秋昀挥手示意随风先下去,仰面躺在床.上,打狗也要看主人,更别说这位太监是脾气阴晴不定的陛下的人,齐丞相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

只是,剧情里沈江亭的死,真的是那个太监做的?

想想齐丞相的野心,秋昀笑着闭上了眼。

晚上用膳的时候,没出意外,随风带来了沈侯爷的口风和药,让他借此装病脱身。

秋昀收了药,却没打算服用,毕竟

他拆开包裹药粉的纸,放在鼻端嗅了嗅,只是让人虚弱的药,停了将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但过不了几日,就会变成真正的毒.药毕竟,没有共同的利益和仇人,沈齐两家怎么同仇敌慨?

秋昀把药粉放在枕头底下,又问了下齐衡的情况。

文人一向看不起武夫,觉得武夫粗俗,加之时人以白和瘦为美,齐衡就是世人审美的标准,又白又瘦,他昨晚拒绝了他父亲安排的女人,在浴桶了泡了大半夜,病情来势汹汹,反反复复,到现在还发着烧。

俩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在养病期间愣是没见过一面。

三日一到,是女子嫁人后回门的日子,齐衡那边的病情得到控制,已经可以下地走动。齐丞相派人传来消息,说回门之事可留到明日,今日须得先进宫面圣。

因嫁人已不是世子,无须着官服。

秋昀换衣饰时,随风端来一套喜庆的红袍,说是齐丞相让人准备的。

想到给他赐婚的那位,他玩味地换上了鲜亮的红袍。张扬的红色衬得他意气风发,及腰的浓密墨发用一根红绸系着,落在衣袍上,眼尾一挑,说不尽风流写意。

秋昀满意地踏出房门,隔壁的门吱呀一声也开了。

一袭红袍的齐衡闻声扭头望来,俩人对视了一瞬,齐衡那张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一层薄晕,仿佛不太好意思地别开眼,小声道:那晚的事,我很抱歉。

秋昀看到他耳根都红了,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齐丞相野心勃勃,但这个嫡子似乎被他养得有些天真。

那晚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吧。说着,他率先带着随风出了府门。

门口已经停放了辆马车,他踩着马凳钻进车厢,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才等来虚虚咳嗽的齐衡。一上马车,俩人对面而坐,裹得严实的齐衡一看到对面跟他拜过堂的妻子,脸忍不住又红了。

随着车轮的滚动,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秋昀斜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而齐衡仿佛是不太敢去看秋昀,眼神不住地发飘,就是不去看对面的人。

养心殿。

换下龙袍的陛下敞着一件斜襟龙纹常服,支着脑袋,歪歪斜斜的靠躺在软塌上,另一只手时不时地提起酒壶张嘴接上一口。

榻前跪着一个低头太监,说齐家公子携新婚夫人已经到了殿外。

这门婚事本就是来看齐治那个老狐狸笑话的。

可惜那老狐狸尾巴藏得深,沈齐两家的公子也是分房而睡,他能给人赐婚,还能管人夫妻俩睡哪?

一点乐子都找不到,无趣!

他意兴阑珊地吞了嘴里酒,散漫道:让他们进来吧。

太监领命,弯着腰后退出寝宫,他一抹嘴边的酒液,心中琢磨着明日早朝该找哪位大臣的乐子,一道艳红擦过眼角,他眼珠子一转,朝携手而来的俩人投去一瞥。

殿外阳光明媚,一袭红袍的青年仿佛是踏光而来,耀眼得天地在这一瞬都黯然失色,只余他一个人在那熠熠生辉。

纪青元冷如坚冰的心松动了一瞬。

又仿佛是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暗叹道:好一个美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说一下。

元妹对秋秋的爱是占有。

秋秋做过一宗之主,养过孩子,对元妹的爱纵容居多。

感情和心理方面描写的不够细腻,而有些细节我大概是写着写着就忘了。

所以看起来可能显得秋秋有点不主动不拒绝。但秋秋无疑是对元妹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

另外我这本是在尝试写互宠偏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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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陛下,请自重(03)

美人儿就像一团红艳的火光, 蛮横地闯进纪青元的眼帘,让他的眼难以挪开半分。

时间在这一瞬仿若静止了一般。

周遭的一切在他眼里虚化,唯有来人的一举一动牵引着他的眼球。

因此当来人一撩衣摆, 正欲下跪参拜,他下意识开口道:美人无须多礼。

话音一落, 空冷的寝殿因他这一句话变得更加寂静。

一膝着地的齐衡身子一僵, 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就见记忆中那个芝兰玉树仿若天人的太子此时一手支着脑袋歪身侧躺于软塌,一手执酒壶, 宽松的玄色常服衣襟大敞,露出大.片健硕的胸膛。

这般的放浪形骸, 哪有半分一国君王之威仪?

他痛心疾首的同时抬眼却见得对方饮酒过量的眸色迷离地盯着他身侧的人。

齐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美人似在称赞他的妻子?

他缓缓起身, 循着陛下的视线微微侧目, 就见其垂首鞠躬,道:草民齐沈氏参见陛下。

齐沈氏?

纪青元满心的愉悦被这句自称浇熄,从迷障中惊醒,若无其事地举起手中酒壶灌了一口,终于将余光瞥向一旁似愣在原地的男子。

虽是着一袭喜庆红袍, 然身躯羸弱得几乎撑不起衣服,俊俏的小白脸更是透着一股命不久矣的病弱之气, 不过一双清灵透彻的眼与印象里那个整天跟在三弟屁.股后面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还是一样能让人一眼望到底。

而回过神来的齐衡对陛下深揖到底:臣齐衡今日携妻齐沈氏来叩谢陛下隆恩,惟愿陛下福寿安康, 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纪青元收回目光,仰头又饮了一口酒。

目光却是忍不住又挪向垂首缄默的美人儿。

一袭红袍仿佛世间最浓烈的颜色,衬得同着红袍的齐衡像是与骄阳争辉的萤光, 耀眼得难以遮挡。他放下了酒壶,拂袖起身,披散着长发,赤足走到秋昀的近前。

秋昀的视线落在他高高弓起的脚背上。

时值三月,气温较之寒冬有些许回升。

但倒春寒还没过去,这寝殿里空寂又冰冷,不像是烧了碳的样子,而陛下赤足不说,衣着也单薄,就不怕冷?

沈泰的儿子?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头顶盘旋,打断了秋昀的思绪。

他依旧低着头,不去直视面前的眼,语气不卑不亢:回陛下,正是家父。

倒是不想沈泰老匹夫生了你这么个姿容出色的儿子。

低沉的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懒洋洋地传到秋昀的耳朵里,旋即又听到对方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拙名沈江亭。

沈江亭纪青元在嘴里回味了下这三个字,心中颇有些意动,还带着点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期待:你抬起头来看朕。

秋昀垂下眼皮,语调平静,端方而稳重:陛下乃九五之尊,我不过一介草民,岂敢直视天颜?

纪青元双手负在身后,低笑了一声:朕允你可抬头面视天颜。

草民不敢。秋昀说。

旁边的齐衡窥见陛下莫名地嗤笑了一声,低垂的眉眼却柔和了下来,他紧张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昔日的记忆顿时席卷而来。

彼时的陛下还是太子,文韬武略、仁慈宽厚、胸怀家国,万事以身作则,是君臣都极为满意的储君,也是他心生爱慕却不敢言说的未来君王。

可突然就变了。

太子谋反,铁证如山,被先帝废去储君之位并幽禁终生,皇后被打入冷宫,没活过三天就自杀了,皇后母族更是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就像是一场噩梦,他都还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切就结束了。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陛下的侧脸,慢慢与记忆中那张让他不敢亵渎的脸重合。

一声低笑打断了他的回忆。

就见陛下抬起手指,轻佻地勾在他妻子的下巴上,他瞳孔一缩,陛下这是

陛下,请自重!秋昀不假思索地拉着齐衡后退了几步,与剑眉上挑的陛下拉开距离,拧眉拱手,一脸的不赞同。

这般一本正经的态度,惹得陛下有些想笑。

他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因此也就笑了出来,朗笑出声,又再次抬腿逼近:这性子倒是跟你爹有几分相似,不过你我同为男子,何来自重一说?

秋昀微皱的眉头却随着距离的拉近越皱越紧,眼里还浮现出几分不甘之色,却又因对方君王身份而慢慢隐没,恢复了平静。

他再次拱手,垂首不咸不淡道:草民已嫁作他人夫,当以世间所有男子拉开距离。

嫁作他人夫?

这五个字一砸下来,恍若一盆冷水朝他兜头浇了下来。

一股没来由的心虚之色涌上心头,伴着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盘旋缠绕,扰得他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他一挥衣袖,转过身去:行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草民告退。

臣告退。

俩人后退着离开。

转身踏出门槛前,秋昀用余光扫了下伫立在寝殿里的背影,瞥见对方负在后背的双手紧捏成了拳头,心中哼笑了一声,让你不当人,且等着吧。

不当人的陛下听着脚步声渐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踏步走到窗棂前,透过镂空的窗框,看到身形修长的青年搀扶着病歪歪的齐衡。

俩人沐浴在和煦的暖阳里,微风拂过,吹起艳红的衣摆,掀飞二人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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