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眼见着都要被横冲直撞的艨艟撞溺于水中之时,原本还全速前进的快船突然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起了什么变故。
就在艨艟停下来的这一会儿功夫,徐之敬等人却找到了喘息的机会,终于游出了足够远,各自找到了漂浮物扒了上去,稍作喘息。
“怎么回事?”
站在船头指挥的独眼参将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
“速度怎么慢了!让他们散开了!”
“参将,橹手室里进水了,橹手们惊慌失措,都在乱跑!”
在下面接到消息的船夫急急忙忙上来禀告。
“不知道堵洞吗?堵洞能要多少人?其他人不知道继续划桨?!”
那参将怒斥。
“那些洞裂的邪乎,不是一个地方,橹手一乱,哪里还能顾得上划桨!”这船夫一听就知道这参将不懂行,只能言简意赅的解释。
艨艟能保持高机动性不是靠风力,而是靠船舷底部的橹手划桨,橹手们要一直保持速度,既费心费力又要听从指挥,心神紧张之下,一旦有了些异动轻易不能平静,若不能平复他们的心神,就跟军中营啸似的,在行船时最受忌惮。
橹手室的壁上虽然破了几个不大的洞,可能让艨艟突然进水,还是橹手室这种上甲板最远的地方,自然会乱成一片,所有人第一反应不是堵洞,而是担心船哪里裂了,赶紧往上跑。
“带些人下去堵洞,要是那些橹手不各归各位,就直接砍了!”
赵参将对自己的心腹们发出命令,表情可怕。
“我要看到这船一会儿追上他们,不想听你们的解释!”
“赵参将,不能啊!橹手现在只是惊慌失措,正是要安抚之时,怎么能杀人……”
那船夫一听要砍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劝阻。
“你滚开!”
赵参将心情不好,一脚踹开那人,眼神一扫,催促心腹们去处理此事。
他们都是临川王府的门人,平时跋扈纵横惯了,动辄杀人已经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说,不听话就杀几个人吓一顿,再惊慌失措也得回去干活。
可这船夫连行船的橹手却都是正规的水军,只不过征夫征的是力役,不是那商船或货船上的奴隶之流,他们是有编役在身之人,此次不过是受了授命被派来剿匪,听到这些人这般蛮横动辄杀人,自然不会乖乖引颈就戮。
也正是如此,赵参将带来的人杀人立威原本是想震慑这些贱役,可橹手们却不但没有回归原位,反倒哗变了起来,橹手人多,两边斗成一片,将赵参将带来的人打的抱头鼠窜,这船更是开不动了。
“参将,你看那边!”
一个眼尖的武士指着不远处的水面。
只见一道身影趁着艨艟不动时拼命往远处游去,但那人大概已经精疲力竭,游的速度不快,而且动作极为仓惶。
“那不是我们的人。”
赵参将皱着眉,身子突然一震,恍然大悟道:“橹手室进水肯定是那人搞的鬼!无缘无故怎么会破了几个洞!这人做的和我们一样!”
他又气又怒,指着甲板上两个水性不弱的水卒,恶狠狠地道:“你们下去,把那小子抓回来,其他人能等着溺死,唯独这人,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是!”
两个水卒便是先前凿船的水鬼,一身紧身水靠还未褪掉,得令便干脆的噗通两声跳下水去,极快地追赶着前方的梁山伯。
此时梁山伯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之前他拼命游向艨艟,趁人不备时用腰带将自己绑在桨孔的船桨上,用尽全力的凿船,生怕来不及为同伴们争取时间。
说来也是巧,别人出门,防身带着的是匕首刀剑,梁山伯擅制木器,随身带的是木凿木刀等物,这木刀木凿用来防身差一点,用来凿船却是最合适。
艨艟上方为了防火,皆用牛皮包裹,船体也结实,不能轻易凿穿,唯有橹手室所在的下方,因为和水面相接不必担心着火,船壁最是脆弱。
梁山伯悬在船边,一半身子沉在水里,一边被艨艟带着左右碰撞,一边又要咬紧牙关使劲凿船,所经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别的不说,虽有河水作为缓冲,可身体各处被撞击的剧痛是实打实的,梁山伯甚至怀疑自己有了内伤,否则肺腑之间不会这般疼痛。寻找到脆弱之处凿船,他一刻也不能停,连握着木凿的虎口都已经崩裂,被水一泡,痛得钻心。
浑身剧痛加上手上有伤,即便梁山伯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离开那艘已经停下来的快船,可身体却不听自己使唤,手臂像是灌了铅,两条腿也像是石块一样渐渐失去知觉,脑子里昏昏沉沉……
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让他没有放弃。
游!拼命游!
若不想跟父亲一般莫名死在水里,游的越远越好!
可惜他实在是运气太差,明明趁着船终于停了游出去一大截,身后却传来规律的拨水声,似乎追来了什么人。
听那声音,后面的人游得极快,声音又不大,简直就像是灵活的游鱼,跟他这种手臂沉重扑腾的像是随时沉下去的声音完全不同。
“吾命休矣……”
梁山伯绝望的听着身后的水声越来越近,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大概是太累以致于出现了幻听,梁山伯甚至觉得自己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水声,乱糟糟的像是被一群鱼群包围着。
“只希望祝英台他们都已经逃出生天了。那船不能动,他们分散逃命,怎么也能游的远一点。”
梁山伯脑子里一片昏沉,心中如此想着。
“也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凶恶,最好给我个痛快……”
就在他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任由身体往下沉去的时候,后面的一个水鬼已经当先追上了他,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臂,用臂弯将他的脖子卡住,双腿一蹬就将他往后带走。
梁山伯原本就没有了体力,此时颈项被困,抓他的人又在身后,连反手挣扎之力都没有,一双眼睛猛地翻起了白眼,眼见着就要被勒到窒息。
就在他即将陷入昏迷之时,勒住他颈项的胳膊却突然一松,一声闷哼过后,梁山伯得了一丝空气,立刻吸了一大口气,拼命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感觉到有一股力道拽住了他的肩膀,有力地将他往前带离,耳边随即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要追了,我们把梁山伯带回去最要紧!”
手持着匕首的马文才满脸狠戾。
“他们要敢再追上来,格杀勿论!”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疾风嘴中叼着匕首,闻言点头,在水中缓缓护着两人往远处游走。
原来是之前回来探个究竟的马文才和疾风到了。
马文才并不是烂好心到不顾自身安危之人,回来看看,原本是想着谁要体力不支,便过去帮上一把,送到漂浮物上。
但他游到近处时,却发现艨艟的速度慢了下来,船上的指挥也开始出现问题,马文才是何等机警之人?一见情况有变,就知道之前梁山伯跟他所说的计划已经奏效,得了手了。
既然那船不能动了,就是死物,反倒没有水中分散的众人灵活。他见徐之敬带着其他人游的远了,傅歧也在船板上被细雨和惊雷推出去老远,再料想着祝英台抱着木柱应该无事,便壮着胆子去接应梁山伯。
这一接应,便看到梁山伯在水上飘着,速度比乌龟还慢,大概是游不动了,马文才再怎么文质彬彬,那也是从小学武的,别的不说,耐力和体力除了傅歧,比谁都要强些,立刻就飞快地游了过去。
只是那两个追上来的水鬼后发先至,马文才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索性兵行险招,直接从水里潜了过去,冷不防用绑在臂上的匕首偷袭了那水卒一记。
一击得手后他也不纠缠,拽着对方吃痛松手放开的梁山伯就连忙游开,让水性不弱的疾风拦上一拦。
这两个来抓梁山伯的水卒本就不是以武力见长,只不过水性超群,经常做些凿船、水中抓人的事情。两人为了追赶水中的梁山伯都舍弃了武器,如今手无寸铁,仅仅穿着一身什么都藏不住的水靠,刚刚那抓梁山伯的人被赶来的马文才在腰肋处刺了一刀,如今全靠同伴支撑才没有沉下去。
两人是正规水军又不是死士,见水中拦截的汉子明显是个硬茬,自然不愿拼命,也不敢再追,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知从哪杀出来的两个煞星,带着那先前的少年游远了。
马文才游了许远,饶是体力惊人也累得不轻,他刚刚明明刺的是那水卒的心口,正因为一口气泄了所以手臂没抬起来,只刺了那人腰腹之间,如今再带着一个完全没有了力气的梁山伯,顿时吃力。
“你别昏过去!”
马文才毫不客气地拍了梁山伯脑袋一记,“你自己能飘着我才好带你,否则我们两个都要沉下去!”
梁山伯微微睁开眼皮,见抓他的人变成了马文才,还以为人之将死出现了幻觉,喃喃道:
“怪了,我要死了,怎么看见的是马文才?哪怕不是祝英台,也应该是傅歧才是啊……”
马文才原本还在努力带着梁山伯逃离,听到这话,差点没一把把他按进水里,任他自生自灭算了。
“你想着祝英台什么?想着你跟江无畏一样淹死了,让祝英台给你渡气?”
马文才一气之下,也顾不得客气不客气了,学着那水鬼的姿势,倒揽住马文才的脖子就往前游。
别说,换了姿势,竟轻松不少,想来那水鬼要用这姿势带人也是有原因的。
他这一勒,梁山伯反射性地翻了个白眼,眼见着又要晕过去。
“你给我好好醒着!”
马文才把嘴凑到梁山伯耳边,恶狠狠地威胁。
“若你晕了,绝不是祝英台给你渡气,你等着本公子亲自渡气救你!”
梁山伯本已经昏昏沉沉,听到马文才这恶声恶气的一句话,竟在水中打了个哆嗦……
硬又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天谢地,全勤保住了!
小剧场:
梁山伯微微睁开眼皮,见抓他的人变成了马文才,还以为人之将死出现了幻觉,喃喃道:
“怪了,我要死了,怎么看见的是马文才?哪怕不是祝英台,也应该是傅歧才是啊……”
马文才:(恶狠狠)你想着祝英台什么?想着你跟江无畏一样淹死了,让祝英台给你渡气?想都别想,等着小爷跟你交换口水吧!
梁山伯:吓醒了。
祝英台:(兴奋)哇,哇!梁山伯想着傅歧还有我!难道?难道?马文才赛高,这世上只有我能碰你什么的太霸道总裁范了!
马文才和梁山伯:(莫名)齐齐打了个哆嗦……
第129章 穷途末路
梁山伯本就不以体力出众,他能撑着凿船,全靠把自己绑在了桨窗上。
他利用船桨来回震荡的力道和木凿的锐利钻出了许多小洞,再一点点凿开,虽只是几句话的事情,却异常艰难,能到透水的地步需要极大的力道,能不当场力竭晕过去,已经算是身体强健的了。
即便是如此,一众少年,包括祝英台,都对梁山伯有种“身体不行”的固定印象,马、祝自是不必多说,梁山伯前世都吐血死了,这一世也吐过一次血所以马文才担心梁山伯一晕了就醒不过来,也是寻常。
那艨艟上明显出了内乱,甲板上打成一片,看情况人少的那方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可却都是狠手,抬手一片腥风血雨,吓得那些人多的反倒不敢动了。
远远地见着艨艟上喊杀声一片,马文才哪里不知道趁机快逃,可河面宽阔,水流速度不慢,哪里有那么好跑,只能把梁山伯丢在一块浮木上,自己也扒着那块木头,顺着水流的方向去找其他人。
好在艨艟没有追上,半路上马文才又找到了同样扒在漂浮物上的祝英台和同样情况的傅歧,傅歧还好,祝英台已经没什么体力再撑了,若马文才再晚回来一会儿,谁知道她会飘到哪去。
让人最无语的是傅歧居然死死抱着自己的狗,一人一狗靠着取暖,看的马文才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气好。
一群人抬头看向四周,徐之敬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风雨雷电也只剩疾风一人,一直推着傅歧的细雨应该去救黄芪去了,跟着不见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