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吧!”李满囤不自信地掏出怀里揣着的择日贴打开:“我这帖子随时看着呢,咋可能漏?”
“这贴子上就是没有今天的事啊!”
在卧房里帮红枣收拾妆奁盒子的全喜娘也是想了好一刻才出来说道:“李老爷,这谢家来人怕是来送催妆礼的。”
“您先把人叫进来看是不是?如果是,只怕明天一早还得来催一回!”
“催妆礼?”李满囤赶紧问:“全喜娘,那我要回礼吗?”
甭管什么礼,李满囤最关心的就是要不要回礼和怎么回礼。
“不用,这礼是男方看重女方,想要女方赶紧过门才送的。”
“不管男方来多少回,送多少礼,您都只管收下,然后还是按吉时发嫁妆!”
李满囤……
第224章 谢家的吉祥话(八月二十四)
红枣看她爹出去一趟就拿回来一个红底描金漆雕五彩牡丹和一对白头翁的“富贵白头”新妆奁匣子,不觉奇怪问道:“爹,这吹打来一趟就为送这个妆奁盒子?”
刚红枣在主院听到的客堂那边的吹打动静可不比大定小定那天小——那动静大得连刚躺下休息的陈土根和陈葛氏都不敢耽误的重新收拾齐整来堂屋听消息了,但没想谢家大张旗鼓来就给送了一个梳妆盒子。
李满囤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可不就送了这么一个盒子吗,也值得十好几个专跑一趟!”
就为一个一套四书那么大点的盒子用八个吹打,李满囤也很服气。
红枣想想转脸问全喜娘:“全喜娘,这风俗里有送妆奁盒子吗?”
全喜娘点头道:“有倒是有,就是不大常见!”
这就是没见过的委婉说法了!红枣眨眨眼睛,打开了盒子。
盒盖打开的一瞬,红枣看到里头的一张印着双喜的红色花笺,不觉心中一跳——擦,红枣心说:这青天白日地怎么会有种前世古早青春言情剧里小男生给小女生书包塞情书的即视感?
真正是活久见!
李满囤眼角瞥到盒子里有张纸,立刻不明就里地惊讶道:“这匣子里还有礼单?我看看都写了啥?”
不由分说,李满囤立刻伸头大声念了出来:“天香生净想,菱花照玉人。
卿且梳青丝,思卿共白头。”
红枣……
红枣没想到她爹会当众念读不知道由谁代笔帮谢尚写来送给她的情诗,一时间尴尬得无可言语,只能在内心里疯狂吐槽她爹不尊重她隐私以及谢尚的人小鬼大,没事搞这么个大幺蛾子!
虽然李满囤不大明白净想、菱花、玉人、青丝都是啥意思,但第一句天香和最后一句白头,却是懂的。于是李满囤念完后还跟跟一屋子听得莫名其妙的人解释。
“咳,”李满囤自信言道:“这头一句天香,就是指这个盒子外刻的牡丹花。牡丹不就是国色天香吗?”
虽然屋里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真实的牡丹花,但都听人讲过,当下都不禁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李满囤继续说道:“这牡丹呢又代表富贵,如此加上最后一句的白头,就正好印证了妆奁盒子外面刻的‘富贵白头’花纹。”
“所以,这是纸和盒子是一套,都是讨口彩的意思。”
“啧啧,这谢家人讲究,吉祥话跟咱们庄户人家常说的不大一样。红枣,这纸你好好收着,没准你进谢家后能用得着!”
红枣……
屋里人都是文盲或者准文盲——谁也不知道诗里的卿是亲爱的意思,自然是李满囤怎么说就怎么信。
比起纸上写的啥他们更好奇盒子里装的到底是啥?
比如陈葛氏压根就不知道世间还有胭脂水粉之类的存在,自然也没听说过什么妆奁盒子?
她们青苇村姑娘出门大都只是一把木梳和一个竹篦往针线匾子里一塞就完事,就是那顶讲究顶讲究的人家也就多一个装铜镜的木头匣子,她们叫“镜匣”或者“梳头匣子”。
陈葛氏一个女人都不知道的事,似陈土根、陈龙、王石头父子等男人就更不知道了。他们看谢家送来的匣子比先前给他们的荷包匣子和砚台匣子都大,而且雕花也更繁琐精致,均不免猜测这“妆奁”到底是啥?
李桃花现倒是知道妆奁匣子的用途,她眼见连她公公都盯着红枣的妆奁盒子瞧看,便赶紧说道:“红枣,即是谢家给你的,你且拿回屋慢慢看吧。这堂屋先让给你大舅吃饭!”
梳头盒子?屋里几个男人,连同李满囤在内都有些尴尬——虽然无论高庄村还是青苇村都没有男方下梳头盒子的习俗,但作为过来人,谁年青时没给喜欢的姑娘或者新娶的媳妇送过花儿、果子和鸟毛啥的啊?
这谢家少爷有钱,给媳妇送把梳子也是有的。
于是,李满囤也醒悟过来,为啥今儿来的是谢少爷的小厮显荣和振理了——这是谢少爷在给他闺女献殷勤呢!
而刚才那张纸,怕也不是一般的吉祥话,不然不会收在匣子里——回过味来的李满囤心虚得鼻尖都出了汗。他抹一把脸,跟着附和道:“对,对,红枣赶紧地把东西收你屋去。你大舅还没吃饭呢!”
红枣巴不得所有人注意力转移。她合上匣子,由全喜娘帮她把匣子搬进了卧房。
炕桌上放好匣子,红枣打开匣子拿出花笺赶紧的叠了两叠塞进袖袋。全喜娘瞧见,也只当没看见。
全喜娘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在帮人办喜事的过程中看多了公子小姐锦书传情的戏文,自是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全喜娘看见匣子里有一个菱花镜、一把木梳、一个竹篦、一个鸭蛋粉、一盒胭脂和一瓶桂花油六样物件,便故意笑道:“李小姐,这匣子里有三个粉彩瓶子,您快瞧瞧里面都装了些啥?”
红枣掸掸衣袖,装若无事地拿起三个瓶子中唯一的细长瓶子,打开嗅了嗅,嗅到一股浓郁的桂花味,不觉笑道:“这瓶里装的是头油!”
李桃花扶她婆婆进来正好听见,也笑道:“红枣,这头油什么味的,给我也闻闻!”
李桃花接过红枣递来的头油,自己嗅了嗅,然后又递到陈葛氏鼻端笑道:“娘,您也闻闻这谢家的桂花油!”
陈葛氏依言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立赞道:“香!”转即禁不住问道:“这头油干啥用的,怎么这么香?”
闻言红枣禁不住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庄户人家日子寒苦,买不起桂花油,女人们家常就用木头的刨花浸水梳头。比如她舅奶奶,一辈子没用过头油,但这一点也没妨碍她今儿来她家做客时把发髻梳的齐齐整整,一丝不乱,做一个体面的小老太太。
“舅奶奶,”红枣笑着解释道:“这头油就是咱们家常用的刨花水,……”
听红枣和陈葛氏说话坦然自若地说“咱们、家常、刨花水”,全喜娘眼里也不禁添了笑意。
全喜娘日常的走家串户,为人处事自有一套。
结识一个多月,全喜娘已然知晓红枣确实人才出众——她不因高嫁而自傲,也不因出身而自鄙,日常待人和气有分寸,遇事冷静不急躁,确实是大户人家当家奶奶的理想人选。
故此李满囤一家虽对全喜娘各种客气,但全喜娘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她经历过人事,知道自己在富贵人眼里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帮工,她有自知之明。
但现在瞧到红枣和她舅奶奶说话的这股子亲热劲儿,全喜娘久无涟漪的心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喜欢——俗话说“一句话把人说笑,一句话把人说跳”。全喜娘暗想:这李家姑娘能放下身段哄一个不常见面的穷老太太欢喜,只这份心就难得了。
先谢大奶奶说她给儿子娶媳妇是“娶妻娶德”,看来也不是随便说了来诳人的。
王石头和陈土根在李满囤结婚曾时见过一回,如今十余年过去倒是都还识得。当下里两人在堂屋不免就聊起了当年,自是无限感慨。
而待晚饭再喝了酒,这话就更多了,于是这一晚连李满囤、陈龙在内都喝多了……
八月二十三早起,谢尚的小厮显荣和振理又来了,李满囤闻讯去客堂,回来又个了红枣一个刻着各种折枝花卉的红木匣子。
得了昨儿妆奁匣子的教训,今儿李满囤是不敢再看匣子里的东西了。
反倒是红枣看一屋子人都装作不在意的鬼祟模样,心情暴躁,自打开了匣子。果不其然,匣子正中又有一张花笺。
“岁月无忧愁,绒花四时春。
年华灼灼艳,结发共簪花。”
红枣瞄了一眼花笺后淡定折起,然后把匣子端给李满囤看。
“爹,”红枣道:“是一盒子头上戴的绒花。”
听说是头花,李满囤更尴尬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谢尚给他闺女都送了些啥。
但当着这么多人,李满囤又不好和才只七岁的女儿明说这种小夫妻间的私物不该给他看,便只得硬着头皮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匣子。
李满囤看到那匣子里横三竖四有十二个小格,每个小格里各摆放着一对精致绒花,其中他能认识的就有梅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花、桂花、菊花等好几样,然后不认识的又有五六样。
马虎看完,李满囤打了个哈哈勉强赞道:“哈哈,红枣,这绒花做得巧,看着跟真的似的,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市面上从没有过的新鲜花样。”
“这花你好好收着,怕是一辈子都够使了!”
一辈子!红枣……
红枣刚把花匣子收拾好,青庄梓庄的人就到了,然后不一会儿李家族人也都盛装来了。
李满囤可以把青庄梓庄的人交由余庄头招待,但对于族人却是得自己去迎。
和王氏到庄门口接人。寒暄过后,李满囤照例把男客请进客堂,女客则由王氏领进主院。
除了李家三房人,族里其他十来房人都是头回来桂庄,当下不免边走边看边议论。
今儿穿了一身绸缎长袍的李高地听着族人们议论长子这个庄子的碎石路值多少钱、花树值多少钱、假山值多少钱、这碎石路、花树和假山占的地目测又是几亩,当值多少钱后,这内心里头就跟吃了莲子芯一般的苦涩——分家了,长子这份家业再跟他无关了!
他现不说让长子帮衬满仓和满园了,就是他自己想和长子商量事点都还得先掂量一回合不合适——真正是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李贵雨早知道他大伯庄子里的地多,值钱,但今儿听了族人们的这番议论后方才知道他大伯这个庄子的一草一木,连河里残破的荷叶都能卖钱,不觉愈加坚定了努力读书的心思——谢家的发达可不就是从谢老太爷中进士始?
走进喜棚,李高地按着李满囤的示意往自己惯常的座位走去,然后便看到了抢占了他主桌主位的陈土根。
“你舅来了?”李高地不敢相信的问李满囤。
“嗯,昨儿到的。”李满囤恍若无事地笑道:“爹,我想着舅舅路途辛苦,昨儿就没去村子给您送信。不然您要是按礼张罗招待,倒是两边都不得安。”
“横竖现在您两位就见了面,而且还坐在一起,也不耽误说话!”
一点也不想见到陈土根的李高地……
李春山见到陈土根也是一怔,但等回想起来后便赶紧地推了李高地一把,低声劝道:“弟哎,你再不过去招呼就要给小辈们看笑话了!”
李高地看一族人都看着他,等他先做,实在没法只得上前拱手勉强笑道:“大哥,你咋来了?你看满囤没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你家里都还好吧?”
早在来前陈土根就想过这回见到李高地这个心眼偏到胳肢窝去的负心汉将如何如何,但在昨儿来了李满囤的庄子后,陈土根便改了主意——俗话说“投鼠忌器”。陈土根想:他外甥李满囤日子正好,他很不必为了这个畜生让外甥难做。
“我来找李氏族长。”陈土根转脸问李丰收:“李族长,我今儿来就想问你一件事。”
“我妹妹陈氏是不是还是这李家三房的元配正房太太?”
“陈舅爷,”李丰收赶紧表态:“看您说的。当年我小叔娶小婶子是我爷奶下的聘,族谱也是我爷手里给上的,如何能变?”
“既是这样,”陈土根不客气地问道:“那我外甥满囤……”
李丰收如何能让陈家人在今天搞事,当下赶紧打断道:“满囤自然是我李家三房的元嫡长子,他儿子贵中是元嫡长孙。这都是族谱写明白的。”
“陈舅爷有啥误会,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小叔哥,您赶紧坐,二叔,您也坐,您两个不坐,其他人都不好坐!”
李高地眼见陈土根没有阻拦方犹豫着在陈土根旁边坐下。
风俗里舅舅的地位素来尊崇——别说是在桂庄了,就是换到高庄村的老宅,堂屋的主桌主位也都是陈土根的。
李春山跟着在主桌的上首坐下,李丰收看王石头在,如蒙大赦,赶紧道:“王兄弟,你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