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米饭太干,谢福便想着谢子安和谢尚的一贯喜好让厨房给加了一锅野鸡汤。

连吐了两顿饭,早起谢尚便饿得跟匹狼似的两眼泛绿,一看到饭桌上的野鸡汤便嗷嗷叫着要吃鸡腿。

谢福闻言赶紧上前拿了筷子帮忙拆鸡腿。

由古至今,厨子烧野鸡汤都是整鸡下锅。谢福把鸡从汤碗里捞出来放到盘子里正要拆,结果就看到刚刚还闹着要吃鸡的大少爷又弯腰吐了。

见状谢福赶紧丢下筷子去拿痰盂,谢子安则扶住谢尚问道:“尚儿,你这又是咋……”

思及昨日的教训,谢子安刚想改口说“你别说”,谢尚已经痛苦说道:“爹,你赶紧地让人剁了这鸡爪子,看着简直和……”

再一次地谢子安为谢尚说得犯起了恶心,但他毕竟是成年人了,而且本身又通一点医理,便赶紧地拿手掐住了自己的内关穴,然后又叫谢福去掐谢尚的内关穴——总之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如此闹了几顿,谢福终于排出了不招谢尚反胃的菜谱,而谢尚和谢子安吐啊吐啊的也终于摸到了点快速止吐的简单窍门——至此,谢子安父子的日子方才算是消停下来。

足过了一天吃饭不再吐的好日子,谢尚方才问谢子安:“爹,女人为啥都要裹脚?女人裹脚的意义什么?”

谢子安……

谢子安早听谢福说过当日的事——知道“意义”两个字是红枣说的。

“意义”这个词原出自《谷梁传》“殆其往而喜其反,此致君之意义也”这句。意思是“人或者物的思想和道理”。

“意义”是个很罕见的词——家常,连谢子安都不用。

先因为谢尚吐啊吐的事,谢子安并没仔细琢磨这件事,但现今听到谢尚如此说,谢子安便禁不住琢磨红枣是如何知道“意义”这个词的——难不成真是前世的智慧?

足思了好一刻,谢子安方才反问儿子:“尚儿,你以为呢?”

“我?”谢尚答道:“先前我以为这妇人裹脚和她们戴头面一样,都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但现今我忽然觉得我好像理解得不大对。这小脚一点也不好看不说,还特别让人恶心。让我一想起来就呃……”

感觉到胃里的翻腾,谢尚赶紧地拿手指掐住了自己手腕上的内关穴——他爹仿着郎中扎针的法子自掐内关穴止吐亲身确证是有效的。

谢子安见状自然也伸手帮他揉另一只手的内关穴。

忍过这阵恶心,谢尚看谢子安垂着眼睛专注地替他掐揉,便大胆问道:“爹,你觉得小脚好看吗?”

谢子安……

谢子安当然不觉得小脚好看,事实上他更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大脚,但这种闺房隐秘,谢子安实在没必要告诉还为未成年的儿子。

“尚儿,”谢子安叹息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裹脚之风源自何人何时,虽说没有定论,但都不外乎是‘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现士族女子裹脚,平民女子效仿已成民风习俗。现实里好看不好看,已没人在意!”

闻言谢尚默了一刻,然后问道:“爹,那红枣不裹脚可以吗?”

“嗯?”谢子安愣住,下意识地问道:“为啥?”

“《礼》说‘夫妻一体’,爹,我不希望和我一体的媳妇跟野鸡精似的长了两个鸡爪子!”

“野鸡精?”

“对,野鸡精!”谢尚道:“爹,这两日,我在你书房翻到一本话本里面说这裹脚是从妲己开始。”

“那妲己是个野鸡精,一双鸡爪子藏不住,只能拿布缠裹起来。那纣王昏庸却以为好看,然后下旨让天下女子裹脚。至此民间方才有了女子裹脚的习俗……”

经谢尚这么一说,谢子安也想起来了——这还是二十多年前,他在谢尚这个年岁淘澄来的话本。

当时他奶还在,平素里最喜欢听他念这个野鸡精才裹脚,裹脚女人都有一双鸡脚的故事。

想到他过世的奶奶,谢子安的心蓦然柔软——自古“娶妻娶德”,女人的德行从来都跟脚的大小无关。

第176章 又来了(六月十六)

“尚儿,”谢子安道:“刚你说的这件事啊你得去问你娘。只要你娘同意,就行!”

虽然心中松动,但谢子安却听不惯谢尚的口无遮拦——什么叫“夫妻一体,我不希望和我一体的媳妇跟鸡精似的长了两个鸡爪子”?谢子安郁闷的想:尚儿说话只图口快,却不想想他自己又是打哪里来的?

能得他,竟然敢当他的面说他娘长着鸡精似的鸡爪子!既是如此,那就让他跟他那长着鸡精似的鸡爪子的娘商量去吧!

有本事,他当着他娘的面也这么说!

谢尚还真没准备好去见他娘。在看过文茵的脚后,谢尚自是举一反三地联想到了他娘的脚,然后便觉得尴尬——先前他娘就不愿意让他知道女人裹脚的事,结果他不但知道了,而且还让他娘知道他知道了。真是不能直视!

“爹,”谢尚企图蒙混过关:“娘听你的!”

“那也得经她的主!”谢子安嘲笑道:“自古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似你娶媳妇这样的事儿,原都该你娘拿主意!”

谢尚……

谢子安知道谢尚的心思——他还在为前儿的事躲着他娘,但谢子安却不打算惯儿子这个破毛病。

男子汉大丈夫,谢尚暗想:不就是看了个丫头的脚吗?多大点事?

尚儿先前因为猝不及防,一时吓到也就罢了——毕竟人身上长个鸡爪,嗯还是个咸鱼味的鸡爪,确是有些吓人,但事情过去几天,尚儿岂有因为这事再躲着他自己娘的道理?

俗话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他媳妇云氏裹的那小脚确是不大好看,但也轮不到尚儿这个当儿子的来嫌弃!

他都还没嫌弃呢!

想了想,谢子安又道:“尚儿,今儿十五。早起我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老太爷还专门问了你。你现既是好了,倒是去给老太爷和你娘瞧瞧,也好让他们放心。”

“太爷爷也知道了?”谢尚更心虚了。

“难不成你都搬出五福院了还指望老太爷不知道?”

谢尚无言以对。

“行了,赶紧去吧!”谢子安看着谢尚嫌弃道:“难不成你还打算躲我这儿躲一辈子,不见人?”

谢子安即发了话,谢尚虽然还想躲,但到底还是磨磨蹭蹭地换了出门衣裳。

院门前站定谢尚抬头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日头的高度,心中揣度:今儿十五,一早去与他太爷请安的叔爷长辈们不少,他若现在去见他太爷爷,嘘寒问暖地只怕得陪了那些叔爷吃了午饭才能出来,所以他还是先去他娘那儿吧。

拿定主意,谢尚深吸一口气,然后方跟往常一样昂头挺胸拿着把折扇大步跨出了他爹青云院的院门,他的四个小厮立刻小跑跟上。

虽然心中依旧惴惴——谢尚还担心着一会儿跟他娘两下里见面时的尴尬,但自脚踏出了院门后谢尚就跟往常一样半点没停顿地一气走到了他娘的明霞院。

谢家大宅人多眼杂。谢尚知道他若连去见他娘都犹犹豫豫,明儿还不定生出啥流言来!

明霞院看门的婆子远远看到谢尚一行立便跑去送了信,故而待谢尚进院的时候丫头们都已打好了上房的帘子。

于是,谢尚只能继续马不停蹄地走走进堂屋,一直走到他娘跟前。

“娘,”谢尚刚拱手与云氏行礼便就被等急了的云氏拉坐在了她身旁。

过去三天,云氏虽然身在明霞院但一颗心却全系在青云院儿子身上——差不多每顿饭云氏都要传了谢尚的小厮来问话,打听谢尚吃了些啥,喝了些啥,干了些啥,是否又再吐过。

虽然自前晚起云氏就听说儿子在谢子安的精心照看下吃得下睡得着没再吐过,但到底是“耳听为虚”,如今终于“眼见为实”地看到儿子自己走来问安,云氏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尚儿,”云氏亲切笑道:“看来还是你爹那院养人,不过三天,你可就大好了!”

为恐儿子触景生情想起不该想的事儿,云氏绝口不提先前的事不说,而且也不提让谢尚搬回来住。

眼见他娘和往常一样和颜悦色,谢尚提了一路的心终是慢慢地放了下来——他娘没生他的气,真是太好了!

“已经大好了,娘!”谢尚笑道:“爹书房里有好多话本,可有意思了……”

看到说话间儿子渐渐去了初来时的拘谨,云氏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归了正位——这事儿可算是掩过去了,云氏宽慰地想:她儿子还是同先前一样天真无忧!

明霞院出来谢尚又去了他太爷爷的五福院。

跨进院门,谢尚在去他自己东院儿的路口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往上房走。

还是先去见太爷爷吧,谢尚暗想:他都已经比往日来得迟了!

自从得了陶氏的话后,卫氏就一直盘算如何能再见谢尚一面。

尚哥儿虽说要成亲,卫氏想:但这婚事现不是还没定吗?所以,最后能不能成现还真是两说。

大奶奶既然说文茵与那李家姑娘命理六冲,但“冲”这件事历来都是双方的,相互的。

没准只要文茵留在尚哥儿身边就能“冲”得这桩婚事不成,如此那李家姑娘做不了少奶奶,她家文茵便就能继续留在尚哥儿身边了——她女儿文茵人才出众、年华正好,她实不甘心文茵丢了伺候尚哥儿的体面差事,家去后只能配个小厮。

今儿十五,卫氏估摸着谢尚得来与老太爷请安,故而一早就嘱咐了婆子丫头在院门口守着——等谢尚一到就飞来告诉。

卫氏听小丫头黄鹂来说尚哥儿去正院给老太爷请安去了,立便起身往院门去。结果刚走到前院,便看到陶氏打外面来了。

四目相对,陶氏虽然没有说话,但卫氏心里却是一沉。

“陶嫂子,”卫氏艰难问道:“你现在过来可是大奶奶有什么吩咐?”

陶氏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手帕交,轻声道:“秀芝,咱们进屋说吧!”

卫氏站着不动,眼睛不甘地看向院门。陶氏劝慰道:“秀芝,你听我一句劝。大奶奶许你过了今日再搬,便已是念着旧情。”

“今儿这尚哥儿若是自己来了,大奶奶一准地许你和他说话,但若不来,那大奶奶也不能白看着你坏了府里的规矩。”

“不然,若叫大爷知道你阻了尚哥儿的路,不说你一家都没个好,就是大奶奶都有不是!”

看到卫氏看着院门的眼眸垂了下来,陶氏再接再厉:“秀芝,你可不能光想着文茵,你还要多想想你男人和你两个儿子啊!”

谢老太爷谢峰先听谢子安说过谢尚搬出去的缘由,这两天也着实挂心谢尚——老太爷世情通达、见多识广,着实担心重孙子这回给吓出个好歹来。

故而谢尚看到谢尚如常地来请安也是非常高兴——不愧是他看好的子孙,心大胆壮,无畏妇人秽事。

不过碍于今儿十五,他这里人多——在家的十二个儿子都带着子孙来请安吃饭,谢峰实不便当众和谢尚多说,便待谢尚行好礼后,呵呵笑道:“尚儿啊,你这回好了伤疤可得记得疼啊。下回身子再热,也别再贪凉吃冰了!”

谢尚一听就明白了,他太爷爷这是在给他描补呢!

谢尚当下赶紧请罪道:“太爷爷,尚儿不孝,让您老担心了!”

在座的其他十二房人先前也都听说谢尚请郎中看病然后又从老太爷这里搬出去的事,自也少不了暗地里打听。

等他们听说谢尚这回病得突然,且病发后一反常态地被谢子安接进了书房,便就以为谢尚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他大伯谢子远,谢家真正的长房长孙,可不就是这样莫名没有的吗?

一时间各家就起了心思——横竖事情不是他们干的,谢子安再暴怒发疯也疯不到他们身上。故而今儿一大早就全带了各自的出息儿孙来老太爷这院露脸来了。

早起他们看到只谢子安一个人来请安心里还颇为庆幸,觉得老天有眼可算是要收了谢尚这个魔王去,但现在看到谢尚自己走来请安,便全似冷水浇头,凉了浑身——谢尚这个祸害命真不是一般的硬,竟让他们又白高兴了一场!

谢峰笑呵呵得看着满堂儿孙,似乎一点也没注意道周围人忽然的沉寂,顾自高兴说道:“尚儿,你这肠胃才刚好,饮食还得留心。我这儿午晌吃席,少不了荤腥油腻。所以今儿我就不留你了,你喝了这杯茶便就家去,然后再替我带句话给你爹,让他午晌也别来了。”

“就说我的话,让他好好在家温书,今秋下场好好考个举人回来,便就是孝敬我了!”

想着给他爹带话,谢尚上房出来就一脚奔回了他爹的书院——过东院路口的时候连站都没站。

听到黄鹂来说谢尚出院走了,卫氏再忍耐不住,抱着文茵痛哭出声。

“我的儿啊,”卫氏哭道:“你的命咋也这么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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