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啥?”

“您前儿午晌的时候和谢大爷三击掌,把红枣妹子许给了谢大爷的儿子,然后还说过两天就成亲!”

李满囤……

红枣……

这一次李满囤花了比方才更长的时间才合上了嘴巴,然后艰难说道:“贵林,这事儿可不是玩笑,你可不能来哄我!”

“哎——,满囤叔,”李贵林急得一头大汗:“你看我是拿这事玩笑的人吗?”

“所以,这事儿是真的?”李满囤无辜道:“可我咋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贵林看李满囤是真不记得了,只得把当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直把李满囤自己都听了个目瞪口呆。

门外的红枣也是无奈叹气:怪不得俗话都说喝酒误事。先前她看她爹酒品还行——喝多了,不吵不嚷老实睡觉,便以为无碍,不想那都是假象。

她爹不发酒疯则已,一发竟是连自己都能卖——真是气死她了!

“贵林,你说,”好半天李满囤方才失魂落魄道:“现我要咋办?红枣要是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怨死我?”

李贵林……

“唉——”李贵林叹气说道:“满囤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今儿跑来找你,是因为我先前没见过谢大爷的儿子,所以便以为他是残疾或者有隐疾,谢家跟你骗婚所以才来提醒你这事儿,但刚听你说谢家大爷的儿子,那个谢尚挺好,那我先前就是瞎操心了!”

“不是瞎操心,”李满囤扯着李贵林的袖子就跟扯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敢撒手道:“这咋是瞎操心呢?”

“贵林,你想的对!咱族里就数你最有脑筋。所以,贵林,你一准的得帮我拿个主意,不为人知的掩了这件事才好!”

“满囤叔,”李贵林犹豫道:“其实,那谢家大少爷若是如您先前所讲的一样温文尔雅,而谢大爷也愿意履约,如此,这桩婚事倒也算是件好亲——毕竟咱满城都找不到比谢家更好的人家了!”

“再好那也是给人做媳妇,少不得受气,”李满囤不同意地反驳道:“又哪比得上现在家做姑娘自由?”

“比方说,我就比方说啊,我家红枣现家常吃鸡都只吃翅膀,吃肉都只吃骨头上的肉,我和她娘也都由着她。可这要是换到婆家,贵林,你觉得即便发财如谢家,这谢大奶奶可能家里每次吃都给我家红枣吃鸡翅膀?”

红枣……

“贵林,”李满囤最后总结道:“这婚事也就是看着好看,其实于我家红枣并没一点好处!”

听到李满囤拒婚的缘由竟是担心红枣在婆家吃不上鸡翅膀,李贵林也是扶额——可怜天下父母心!

“满囤叔,”李贵林无奈劝道:“红枣是女孩儿,早晚都是要给人家的!”

“那也不能现在给!”李满囤强调道:“贵林,你当知道红枣先前跟我吃多少苦?现好不容易日子好了,正该享福的时候,结果我却要提前十年赶她出门去过那随便吃口啥都得看婆婆眼色的小媳妇日子——贵林,你替我想想,我这心里得是啥滋味?”

“以后还咋吃肉吃鸡啊?”

红枣隔墙听着她爹跟李贵林讨主意的无赖话语真是又气又笑——连眼泪都气笑了下来!

该!红枣一边拿手背抹泪,一边心里恨道:让你乱喝酒乱得瑟,现在可算是知道害怕了吧!

不能吃肉吃鸡,我看你往后日子咋过!

正闹腾着,红枣看见陆虎远远跑来,便隐身到柱子后,然后便听到陆虎跑上前廊,不及进门就喘气告诉道:“老爷,老爷,庄门外来了一个媒婆,说是来给小姐提亲的!”

第170章 媒婆三板斧(六月十二)

“啥?”李满囤拉着李贵林的衣衫着急道:“贵林,你有什么主意就赶紧说出来,你看这媒婆都来了!”

李贵林被李满囤儿缠得没法,只得说道:“行行行,满囤叔,你先松手!主意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我觉得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毕竟错过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哎呀,贵林,快说主意吧!”李满囤急道:“这事儿被红枣早知道了,我才真要后悔!”

“咳,满囤叔,”李桂林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其实主意很简单。你就直接跟谢家说,红枣年岁大了还没有裹脚——他们官宦人家娶媳妇都要看脚。谢家听说这件事十之八九八九会主动退亲,如此一来你也不算得罪他家!”

李满囤一听心就定了,当即夸赞道:“贵林,果然还是你的脑子好使!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先去见媒婆去!”

丢下李贵林的衣衫,李满囤转身想走,不想却被李贵林反手拉住。

“满囤叔,”李贵林问道:“你不会是打算在门口就把媒婆给拦住,然后把人给赶走吧?”

“嗯?”李满囤露出疑惑的神情,想见得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唉,”李贵林无法,只得劝道:“满囤叔,不管这事成不成,媒婆都是不能得罪。”

“你当把她请进来,茶水点心地招待,然后再委婉的跟她说不行——不然,她出去随便地和人评说红枣,可如何是好?”

李贵林说得在理,李满囤立即就虚心地接受了意见。

“陆虎,”李满囤吩咐道:“你去主院告诉小姐备些茶水点心来!”

红枣闻言悄悄地退回了主院。

门堂内站一刻,红枣看到陆虎匆匆地跑上石桥,方才又从院门出来做出偶遇的样子,把装着茶水点心的篮子给了陆虎。

站在院门口,红枣看陆虎的身影转过了客堂,方才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满囤走后,李贵林单独留在客堂。他看到陆虎提着篮子进屋后便准备给他倒茶,赶紧摆手拒绝。

“不用给我倒茶,陆虎。”李贵林说道:“这媒婆来了,我再待在这屋不大合适。所以我倒是先去屋后避避才好!”

陆虎刚看到李满囤还在李贵林讨退婚的主意,故而也就没阻拦李贵林出屋。

走出客堂,李贵林刚转过墙角,不想就与墙后鬼祟探头的红枣撞了一个满怀。

两下里突然相遇,相互间都很唬了一跳。不过红枣反应快,当即便拿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成功阻止了李贵林的问话。

“贵林哥,”红枣轻声道:“谢谢你!”

红枣是真心感激今日李贵林的好心提醒,不然等媒婆来后,她家还真不知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闻言李贵林便明白:红枣全知道了!

“这个,红枣,”李贵林尴尬劝道:“这事儿,你也别太责怪你爹。”

“他也不是故意的!”

红枣笑笑没有接话——这一次,算她运气好,有李贵林帮着出主意。但红枣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她必须得让她爹长些记性。

红枣明明笑得和往日一样温和无害,但李贵林还是从红枣坚持的沉默中读出了拒绝意味。

“红枣,”李贵林还待再劝,不想却被红枣出言打断。

“贵林哥,”红枣轻声问道:“你今早过来我家,族长知道吗?”

李贵林……

红枣仔细审视李贵林的表情,然后轻轻笑道:“贵林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李贵林……

李贵林不敢再劝,他直觉红枣啥都知道——她不只知道她爹醉酒给她订婚的事,而且还由此推想到了他爹的乐见其成。

红枣年岁虽小,李贵林想:但这心思却不是一般的通透成稳——比如寻常女孩儿若是听到被爹醉酒后许婚的事,不是都该自艾自怜哭成一个泪人嘛?而待听说夫家是谢家那样的人家,又立转欣喜若狂吗?

偏红枣就能镇定地和他站在一处,似看别人事情一样地冷眼旁观事件后续不说,还能联想到他爹可能有的态度——这一份心性,可哪里是个寻常孩子所能有的?就是一般的大人,也没她这份淡定。

比如他爹、二爷爷、三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这几天还不是为这桩婚事焦虑得寝食难安?即便是他,在刚听说谢尚温文尔雅,并无残疾,不也以为这是桩极好的婚事吗?

所以,李贵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其实,谢大爷看重的就是红枣的这份荣辱不惊的心性吧?

如此再关联上谢大爷当时击掌前借醉说的那些话,李贵林瞬间豁然开朗——谢大爷这是取中了红枣的聪慧,所以不顾两家门第间的差距,上赶着要娶红枣进门按宗妇教养呢!

“红枣,”李贵林禁不住问道:“你知道谢家吗?”

红枣听出了李贵林话中的试探意味,想了想然后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裹脚!”

李贵林默。

客堂后墙立了好一会儿,红枣方才看到她爹李满囤陪着一个穿红挂绿头插大红绒花的老妇走了过来。

初始单看穿着打扮,红枣以为来人就是高庄村里的祝媒婆,但待人走近,红枣看清对方的脸后方才知道不是祝媒婆——来人比祝媒婆富态年轻,红枣听到她爹招呼对方进屋时称呼她为“洪媒婆”。

雉水城里有好几个媒婆,洪媒婆只是其中一个,且还不是最出名的那一个。但架不住她属相好啊,几个媒婆中独她属龙——和谢尚和红枣的猴鼠属相,三合!

洪媒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谢家大房大少爷的婚事有天会莫名着落在自己头上,故而自昨晚被人领进谢府见过传说中的谢大爷和谢大奶奶,然后又得了两匹红绿绸子和两锭银子家去后,洪媒婆房屋炕桌上的油灯就整亮了一夜——洪媒婆搁炕上躺不了一会儿就要坐起来翻腾两匹绸子和两锭银子细看,然后欢喜——感觉自己成为雉水城第一媒婆,指日可待!

这现实比做梦还美,洪媒婆以实际行动表示:她现很不用睡觉!

今早城门一开,洪媒婆就寻了相熟的车把式载她往李满囤家来了!

客堂坐下,洪媒婆不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一反常态地抢先开了言。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放下茶碗洪媒婆笑逐颜开地和李满囤笑道:“大喜啊!”

李满囤也附和笑道:“怪不得早起就听到喜鹊叫,原来这好事是应在洪媒婆身上!”

洪媒婆为李满囤捧得得意,高兴说道:“我来可不就是好事儿?李老爷,你和东城的谢大爷是好朋友,他家的家私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那绝对是咱雉水城的头一份儿,没人敢比!”

“所以我今儿就只说他家的公子。谢大爷偌大家私,膝下却至今只一位公子。谢公子今年十一岁,人样子,李老爷您一定也见过,那长得可真是跟玉娃娃似的没得挑。”

“谢家书香门第,子孙个个都读书识字,而谢大爷这位公子,作为谢家的长房嫡孙,自幼更是就教养在谢老太爷身边,所以这学问品行,不用说,一准都是好的……”

虽然洪媒婆认为李满囤不会拒绝谢家的婚事——只要她一提,对方一准地就得应。

但她自己却激动于这件大喜事而无法自拔,所以当下便使出浑身解数把谢尚往死里夸,直夸得那谢尚天上少有地上无——恨不能她来替了红枣出嫁!

听着屋内洪媒婆的天花乱坠一样的夸奖,李贵林注视着红枣平静无波的面庞,禁不住再一次的悄声问道:“红枣,你真……”

红枣侧脸打断李贵林的话,再一次坚定说道:“贵林哥,我真不裹脚!”

李贵林……

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后,洪媒婆方停下对谢尚的夸奖,端起茶杯喝了半碗茶,然后开始夸红枣。

“李老爷,”洪媒婆说道:“谢大爷和您是通家之好,素知您家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赛似那月里嫦娥,荆钗布裙难掩那天姿国色……”

洪媒婆就一市井妇人。她平素与人说媒时夸男方原就只有家财万贯、使奴唤俾、吃喝不愁几个词来回倒腾,夸女方则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赛西施、羞嫦娥等城隍庙戏台听来的唱词。

先前夸谢家时这洪媒婆因为自身就住城里,平素听多了谢家的传闻轶事,且昨晚又思了一夜,故而遣词造句还算得当。

但现在轮到夸红枣了,这洪媒婆一下子便就显了原形——她每日里走街串巷,先前虽曾听说过李满囤,知道他去岁突然发了笔横财成了地主,也知他当时还没儿子,膝下只一个女儿,但对于李满囤这个女儿的其他却是一无所知——城里这许多适龄女孩儿的婚事她都关心不过来,又哪里会留意一个乡下土财主家还未长成的小丫头。

所以当下洪媒婆就只能惯常的死吹红枣生得好,把西子貂蝉昭君贵妃轮篇地往红枣身上套——不想这一招歪打正着却挠到了李满囤这个女儿吹的痒处。

这李满囤原就觉得这天下女子除了年画上的四大美人外再无人能比他家红枣生的好。现他听得洪媒婆不要钱地夸红枣的美貌压西施赛貂蝉不觉就想起红枣炕头挂的《四大美人》条幅还是他给买的,当即便就有些飘飘然——李满囤觉得自己特会养女儿,简直不能更棒!

“哈哈,洪媒婆,”李满囤大笑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这闺女可不就是花容月貌长得好嘛!”

洪媒婆……

洪媒婆说媒几十年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女方家人大言不惭地夸口自家姑娘的容貌——一般人这时候不是都该委婉表示媒婆您过奖了,其实我家姑娘人美心更美,以方便她转言夸赞姑娘品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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