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李桃花进而又想到昨儿自己提议进香让自己来时,王氏就说还是她自己来更合适,只让她在旁边看着于氏就行,然后还随手给了她一角银子让她去买通何稳婆。
当时她只想着下于氏的面子,就未曾在意这进香谁来的事儿——王氏咋说她就咋应了,但现在想来,当时王氏坚持一定要自己来,怕是因为将她当成和于氏一样的外人了吧!
心念转过,李桃花颇为生气:她即便嫁了人,但也还是她哥的嫡亲妹妹,是她哥天底下最亲的人。
王氏拿她当外人,这是不愿她跟她哥亲近呢。
这王氏,看着老实,但私地下的心眼儿可不少。
李桃花心中妒忌,就禁不住想与王氏添堵。
“哥,”李桃花说道:“俗话都说‘女子无才就是德’,这红枣一个女孩,还有我嫂子,家常无事合该做做针线女红才对!学啥读书写字啊?没得叫人知道了议论不守妇德!”
“哎——,桃花,”李满囤摆手道:“你要知道这城里的书店就有一架子专门给女子看的书。有《女儿经》、《女四书》。”
“《四书》知道吧?就是朝廷科举男人要考的书。”
“这《女四书》,就是女子念的和《四书》一个品级的书!”
“我听那店里的伙计说过这《女四书》里的《女论语》、《女大学》啥的都是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编著的。”
“桃花你想啊,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都能编书,还能不识字吗?”
“桃花,你要知道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既然她们都识字,甚至还能编书,可见这读书写字于女子原也是极好的事儿!”
“所以,”李满囤总结道:“桃花,往后你可千万别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用读书识字样的话了!”
“不然别人一听就知道你没知没识,连城里书店也没进去过!”
没知没识没进过城里书店的李桃花……
第169章 两只喜鹊(六月十二)
“无知无识”四个字深深的刺伤了李桃花——自从离城十里的高庄村远嫁到离城六十里的青苇村后,李桃花对于青苇村土著村民的评价就是“无知无识”。
长这么大,李桃花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无知无识”能被人用在自己身上——而且说这句话的人还是她亲哥李满囤。
一时间李桃花只觉得心灰意冷,就想立刻回家去算了——横竖她嫂子王氏现在使奴唤婢,不需要她来照应不说,说不准还嫌她在这里吃饭碍事。
咬咬牙李桃花刚想张口告辞,便听李满囤说道:“桃花,我正要跟你说呢。你看,你家有那许多的枸杞地,现一年枸杞收入也不少。”
“你家现既然有钱,倒是把陈宝、陈玉两个孩子也送进城念两年书。”
“比如满仓,他家才几亩山地?可他把两个儿子,贵雨和贵祥都送到城里念书去了!”
“那俩孩子,特别是贵雨,你昨儿也看到了,说话做事那沉稳劲儿可是长进不少?”
“还有满园家的贵富,现也在城里念书。昨儿他来给我敬酒的时候,说的那个话,你是没看见,真的跟以前换了个人似的!”
说实话,李桃花昨儿的心思完全都在跟于氏和她爹较劲上——先前在堂屋的时候压根就没留意几个侄子到底啥样。但李满囤的话却戳中了她的心管子——她做梦都想让两个儿子走出荒僻的青苇村,到近城的地方生活。
叹一口气,李桃花变主意不走了。她改口说道:“哥,你说的在理。但有一样,我们那个村子离城足有六十里,来去一趟就要一整天,如何能进城念书呢?”
“而且我们村跟跟高庄村不一样,村里学堂连个正式的先生都没有——只能由村里的十个里甲一人轮换一个月的充先生教孩子。故而我那两个儿子陈宝陈玉虽说也在学堂念了五六年书,结果现却连本《千字文》都念不下来。”
“哥,我记得先前你在咱们村学堂不过学了三年就把《千字文》和《百家姓》都给背默下来了——这虽说是你用功的缘故,但和先生教的好坏也有关联。所以我先就琢磨着我们村那学堂不行,然后我就想着把陈玉送到城里铺子做学徒——虽说辛苦些,但到底能学点本事,将来也能糊口饭吃!”
“做学徒?”李满囤闻言一怔:“这可不容易!几年回不了家不说,要是遇到那苛刻的掌柜,真的是要挨打受骂!”
日常的进城,现李满囤确是知晓多了城里的事儿。
“就是这话了!”桃花叹息道:“所以我当家的死活不同意送陈玉去做学徒,我说不过他,然后这事就只能这么拖着,如今一拖也拖了有两年了!”
李满囤深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桃花,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就在城里开铺子,而且缺学徒。”
“等几天你家去的时候和表弟商量,若是愿意让陈玉来我铺子做学徒,我这做个做舅舅的别的不敢保证,但这挨打受骂肯定是没有的!”
李桃花闻言大喜,正要说些感谢的话,不想却被李满囤抬手拦住:“不过桃花,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陈宝陈玉年岁还小,合该好好再念几年书。”
“不然往后他们一般班辈里,可就他只他两个没念过书了!”
“不信你算算:这满仓家的贵雨,贵祥,满园家的贵富现都在城里念书;我家里的贵中就不说了,还在你嫂子肚子里呢,我就学了贵林的法子,每天给他读《四书》,等将来到了年岁也一准地进城念书;杏花的儿子刘明,我先前听刘好讲过明年开春也要送进城去读书。”
“如此一来,我们这班兄弟姐妹五个,可就独你两个儿子没正经念过书啦!”
“桃花,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李桃花……
李桃花早就后悔当年的一逞之性,现听李满囤如此一说心中更是难过,禁不住就落下泪来。
“哥,”李桃花哭泣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呢?青苇村离城有六十里,我即便想给孩子上学,也上不了啊!”
李满囤皱眉思了一刻,然后说道:“桃花,你看这样子行不行?”
“我在城里的铺子后院还有两间空房,若是陈宝陈玉进城念书,可以给他俩个住,饭也能在铺子里吃!”
李满囤虽然愿意帮衬外甥,但并不愿意因此而妨了红枣名节——他还打算将来帮红枣找个近城的里甲以上的人家呢!
外甥再亲,还能亲过他亲闺女?
故而李满囤并不打算留陈宝陈玉在庄子里住。
想了想,李满囤又解释道:“桃花,不是我不留陈宝陈玉在庄子里住,而是实在不能。”
“咱族里现有好几个孩子都在城里念书,我若是留了陈宝陈玉在家里住,少不得要招他们闲话!”
先李桃花听李满囤愿意帮衬儿子念书已是意外之喜,现听得他的解释,也知确是实情——念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两个儿子作为外姓若是长期住她哥家必为她哥招来族里那些红眼病们的口舌,如此,倒确是住在城里铺子省事!
故而李桃花说道:“哥,陈宝陈玉得你这样帮衬,可叫我们一家如何感激?说不得将来他两个若是有了出息一准地好好孝敬你这个舅舅!”
李满囤笑道:“陈宝陈玉是我的亲外甥,我不帮他俩个却是要帮谁呢?”
“我呀,也没别的想头,我就希望他两个将来出息了,连带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李满囤说的真心,李桃花心中着实感激。如此你来我往倒是说了不少的真心话。
午饭的时候,红枣看她爹和他她姑终于不在聊月子房的事儿,不觉舒了一口,然后又看到她爹和她姑姑眼睛有些红,心中猜疑——难不成两人说得太高兴了,以致还忆苦思甜了一回?
李桃花自得了她哥李满囤的话之后就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地飞回家去接了两个儿子进城来读书。但现实里李桃花却不好提出立刻就走——先前说好来帮衬一个月,结果一得了帮衬就闹着要走,可是显得过河拆桥?
如此李桃花便决定多留几天,然后再跟她哥说家去的事情——她哥的庄子虽说有庄仆帮忙赶车,但碍着男女大防,她若是家去,还得她哥亲送一趟才行!
六月十二一早,红枣刚起床就听见她姑在堂屋说话的声音。
“今儿是啥好日子?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两只喜鹊搁院里的枣子树上,喳喳地叫个不停?”
“是啊,”李满囤也是奇怪:“平时这喜鹊也来,但从不似今儿这样叫得欢实!”
红枣不及出门也伸头往窗外看去,然后果看到两只长尾巴花喜鹊在院里那棵枣子树上又唱又跳——咋呼得那棵今春才刚移栽的细杆子小树枝叶直摇。
“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思及当年《唐宋词鉴赏》课堂上的这首《鹊踏枝》,红枣摇摇头,心说:不过两只爱k歌的喜鹊罢了,跟报喜不报喜地有啥关系?
出屋洗漱梳头吃早饭,陆虎忽然跑来告诉道:“老爷,大房的大爷来了!”
李满囤着实思了一刻这个大房大爷是谁,然后方省起是李贵林。
“贵林来了?”李满囤禁不住笑道:“难不成竟是咱族里的好事?”
闻言李桃花摆手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露面了!”
说着话李桃花就要端着碗避去月子房——李桃花是真不待见李家族人,特别是遇事最会和泥的大房人。
李满囤拦阻道:“避啥?一会儿我同贵林前面客堂说话就是了!红枣记得送些点心茶来!”
李满囤出门迎客去了,红枣则泡茶装点心。
一切准备就绪,红枣原本想打发余甘氏去送茶水点心,自己继续早饭,但看到余甘氏正在井台烫尿布,便就自己拿篮子拎了过去——李贵林为人不错,她过去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三伏天的清晨,阳光一早就非常强烈。红枣记挂着自己的美白大计,不肯暴晒,便就在过了院前的石桥后直接踏上客堂后廊的台阶,沿着客堂的廊阴往前门走。
自打前儿家去后李贵林心里就一直揣着红枣被谢家骗婚的事儿——寻思这事儿到底要咋整,才能在不伤及谢家面子的情形下让对方知难而退。
结果没想打前儿傍晚起他爹、二爷爷和三爷爷却见天地聚在他家堂屋一处谈论这桩婚事若是成后能给氏族带来的好处——特别是对族里孩子们科举的便利,以及对谢家可能悔婚的担忧和可惜。
如此,原本就为此焦虑的李贵林就更坐不住了——难不成他过往几年花费在儿子兴和身上的心血都是假的?而他儿子的前程一定得依靠他小姑红枣一生的眼泪才能成就?
李贵林越想越觉得窝囊,今儿一大早地连早饭都没吃就不顾一切地跑了来找李满囤。
若谢家真是骗婚,李贵林想:为恐夜长梦多,保不准地今天就要上门提亲——昨儿他爹他们可是特地查了黄历然后发现今天就是个说亲的好日子。
所以他必须得赶谢家来人前告诉他满囤叔他思了两天的主意。
虽然这个主意还算不完美,十之八九八九是顾此失彼,但当下却顾不得了,只能死马当着活马医,能拖一刻是一刻!
等陆虎进去报信的工夫,李贵林喘息着跟看门的余禄打听:“我满囤叔现在没客人吧?”
于禄见李贵林大夏天地跑来一头汗,知道必有急事,便好心安慰道:“大爷放心,老爷现并没客人,刚陆虎已跑去送信,想必我们老爷一会儿就能来!”
如此李贵林方才放了心——他赶上了!
李满囤自早起听到喜鹊叫后脸上的笑就一直没下去后。他到门堂看到李贵林笑呵呵问道:“贵林,这一大早的过来可是有啥大好事啊?”
李贵林闻言一怔,他仔细打量喜气洋洋地李满囤禁不住就怀疑自己是否多事——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作主。他来的假设前提原是他担心他满囤叔不明就里地被骗,但看现在他满囤叔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可是极其满意谢家这么婚事?如此,他当如何自处?
李满囤看李贵林沉默不接话,颇为奇怪地问道:“咋了,贵林?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满囤叔,”李贵林硬着头皮道:“我来是想找你打听点事。咱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哦,哦,”李满囤点头道:“去客堂,咱们去客堂说!”
“满囤叔,”一进客堂,李贵林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您有见过谢大爷的儿子吗?”
“嗯,你问谢尚啊?”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点头道:“见过啊,咋了?”
“他长啥样?”李贵林犹豫问道
“挺好的啊!他和他爹谢大爷一个模子,都别白净,好看!对了,这孩子还特别知道道理,每次见我都叫伯父!”李满囤得意说道,转又奇怪问道:“好好的,贵林,你没事问谢大爷家的儿子干啥?”
闻言李贵林擦一把头上的汗,心说:难不成先前其实真是我想多了?可前儿,我瞧得清楚这谢家大爷确是没喝多少酒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啥,”李贵林为掩饰自己的来意随口扯道:“我昨儿进城时听茶馆人议论谢家的人事,所以就想来问问。毕竟红枣是我妹子,我既知她和谢家大爷的儿子定了亲,总是要关心关心!”
“啊?”李满囤的下巴砸地上了,嘴巴直接就张成了一个黑洞——就是在前廊门口听得最后一句的红枣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心说:她和谢尚定亲?这是从何说起?
“不是,贵林,”好半天李满囤才艰难地合拢好下巴,然后就气愤道:“你好好和我说说这城里茶馆都议论了些啥?我家红枣和人定亲?tmd,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祸害我家红枣的名节?”
李贵林……
“满囤叔,”李贵林打量李满囤一脸怒色不似作伪,方小心问道:“您是不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