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鸡蛋听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却是个技术活。比如红枣这世也是试验许久才试验出了在没有了前世煮蛋神器加持的情况下煮出好吃鸡蛋的正确方法。
但红枣家常煮鸡蛋一次就只煮十个八个,而今天她家却要一气煮几百个鸡蛋——这几乎都快赶上红枣前世食堂大师傅的煮蛋日常了。
现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其中四丫看来是不行了——她压根就没吃过白煮蛋,连带的五丫也不用问。于是,红枣把目光转向了井边腿鸡毛的余甘氏身上。
余甘氏见状立吓得蹲退一步,然后抓着一把湿鸡毛摆手推辞道:“小姐,小人不成。小人在家看过婆婆煮鸡蛋,破裂很多,故而小人至今还从来未曾上手试过!”
红枣……
自从煮鸡蛋神功大成之后,红枣嫌弃她娘煮的鸡蛋都是溏心——不似煮熟的蛋黄能蘸酱油好吃,故而红枣都一直坚持自己煮鸡蛋。
红枣没想到余曾氏这人平常看着不言不语,竟然会回家练习水煮鸡蛋,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虽然看起来余曾氏在家煮鸡蛋煮得不大成功,但她能有这份想头,也算是有心了。
好吧,红枣认命,今儿这四百个蛋,以及她爹一会儿找余庄头匀来的鸡蛋,都得靠她来煮了——谁让她是小姐,是这伙人里的头呢!
享其福,就得担其责啊!
红枣想了一想,然后就安排五丫帮她洗鸡蛋,四丫帮余甘氏继续准备招待何稳婆的饭菜。
生平第一次似食堂大师傅一样要烧煮几百个鸡蛋,红枣不敢托大地煮满一锅,故而先只数了五十个鸡蛋下到锅里煮。
蛋才下到锅里,李满囤就回来了。
听说鸡蛋才刚下锅,李满屯颇为奇怪问道:“这蛋历来不都是上蒸笼蒸吗?怎么还要下锅煮呢?”
红枣……
走进厨房里,李满囤揭开锅盖看到小半锅的鸡蛋,立刻说道:“红枣,赶紧地把鸡蛋全从锅里捞出来放到蒸笼上去蒸。鸡蛋不能这么煮,不然火一大,一锅蛋就全破了!”
李满囤虽然家常的不进厨房,不煮鸡蛋,但他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先前他几个侄子出生,他看他后娘染红蛋都是先用蒸笼蒸熟鸡蛋。
得了李满囤的指点,余甘氏很快地就一屉六十,蒸好了六屉鸡蛋。
鸡蛋蒸好,李满屯调了整一钵头颜料用来染蛋。
染蛋比蒸蛋还容易。李满囤拿一个捞饺子的竹耙漏装了鸡蛋放到颜料缸里滚一下,然后捞出来,放在干净的稻草上沥干就好了。
红枣见鸡蛋数多,担心她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也拿了一个耙漏来说道:“爹,我来给你帮忙!”
“这儿不用你,”李满囤摆手道:“这生孩子的报喜蛋都得我这个当爹的来染才行!”
“倒是一会儿余庄头送的两百八十个蛋,你拿到后赶紧洗了上锅蒸熟了才好!”
李满囤说的是高庄村的习俗,但红枣听到李满囤话里的语气,然后再看到他染蛋时,嘴角不可自抑地地上翘却莫名觉得难过——当年她的出生,其实是让她爹失望了吧!
染蛋的功夫,余曾氏出月子房和李满囤道:“老爷,刚何稳婆让咱们不要忙活了,她有啥吃啥,吃了就家去,不耽误咱家的事?”
李满囤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哪里能行?何稳婆辛苦了一回,我咋能连顿饭都不给好好招待呢?”
俗话说“落袋为安”。今儿自王氏平安生产后,何稳婆心里就一直挂心那十两银子的事儿——她恨不能立刻飞回家去使儿子进城报信,然后拿了银子家来,她才好放心。
李满囤家准备的饭菜虽说不错——刚何稳婆可是听到了院里杀鸡的动静,知道今儿这顿饭里有鸡,但比起十两银子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隔着门帘,听到李满囤挽留的话,何稳婆看着天上的日头心中着急,便自己打帘子走了出来说道:“
满囤啊,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还在乎这一顿两顿的?”
“今儿你家里忙成这样,又何苦再特地为我一个人忙一顿饭?而我也这把年岁了,又能吃得了多少?”
“所以满囤,今儿你听我的,你今儿大喜,要忙的事太多,就别再为我忙活了。现厨房里有啥软绵的吃食,你弄些来,我和你家里的一处吃了,就家去!”
“你也别担心我吃不上你家的好酒席。马上六月初十,我还得来给你儿子洗三呢!”
“那天你家要办席吧?”
“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吃饭呢还喜欢喝口酒,你今儿请我吃饭,谁能陪我喝酒?我知道你家有酒,还是好酒,但只我一个人喝有啥意思?所以,倒是我今儿早些家去,你我都便宜。然后洗三那天,我多喝两杯也就罢了!”
话说成这样,李满囤便知挽留不住,只得无奈笑道:“何稳婆,你既这样说,那就这样办吧!只洗三那天的酒席,你一准地得多喝几杯才是!”
“放心吧!”
如此,余甘氏送了准备好的红烧肉、红烧鱼、同心财余、炸肉丸子和两碗鸡汤面进了月子房。不一会儿何稳婆吃完就拎着李满囤给准备的二十个喜蛋的篮子家去了!
一进家何稳婆就忙不迭地叫儿子套车,而她自己则进屋研墨,然后又打开衣橱,拿出橱底下层藏着的一个木匣子来。
打开木匣子,取出里面一本封面写着《高庄村》三个字的自制账本,何稳婆翻到后面空白处写下“李家三房李满囤儿子(空)生辰……”
写完账本吹干收好,何稳婆又拿一张纸重写了八字后折好,出房交给儿子嘱咐道:“赶紧的,这个八字送到城里四海酒楼交个掌柜的,就说是福字一号房客人要的。”
“你一定记住,得掌柜的把这客人寄存的十两银子给了你,你才能把这纸给他,知道吗?”
打发走儿子,何稳婆又叫来儿媳妇许氏:“许家的,你把今儿午晌字写的天干地支拿来我瞧瞧!”
稳婆这行当,传媳不传女。何稳婆的儿媳妇进门三年,才刚认全了《千字文》和《百家姓》,现正学拿笔写八字呢!
第155章 十恶大罪(六月初八)
整六百八十个喜蛋,都是李满囤不假于人手自己染的。
染好蛋李满囤数四百个蛋装进竹筐,搬上板车。想到路上可能会遇到的村人,李满囤想了想又多装了一筐红蛋放到了车上。如此李满囤便拉着整五筐红蛋去了高庄村。
果然,李满囤一进村就遇上了二房郭氏的娘家哥哥。对方看到李满囤拉喜蛋进村,心中虽然替她妹子和闺女惋惜,但嘴里却只道恭喜。李满囤见状自是高兴,笑咧着嘴送了对方六个喜蛋。
如此一路行来,又遇上五六拨人,发出去三十好来个喜蛋,李满囤方才行到了李丰收家门口。
第一份喜蛋,论理该送老宅。
但李满囤生平第一次送生子报喜蛋,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
李满囤不想在老宅前露怯,故而这第一份喜蛋,李满囤就顺路先送到了族长李丰收家——李满囤打算先拿族长家练练手。
送喜蛋素有不得主人邀请,不得进门的规矩。所以李丰收家的大门虽然只是虚掩,但李满囤却还是双脚站在门外,依规矩叫了门。
来应门的是李贵林。李贵林开门瞧到李满囤穿着新衣裳,然后又瞧到板车上的五筐喜蛋,立刻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满囤叔,大喜大喜!”
李满囤也拱手道:“同喜,同喜!”
拉开大门,李贵林道:“满囤叔,快进来吧!”
李满囤把装着喜蛋的竹匾递给李贵林道:“不了,贵林,我这儿还赶着送蛋呢!你爹跟前你帮我说一声,我就不进去了!”
“再就是六月初十早晌,我儿子洗三,你们都来我家吃午饭!”
“暧!”李贵林极干脆地答应了。
李贵林端着喜蛋走进院子,坐屋里炕上做针线的陆氏隔着窗户瞧到,立刻扬声问道:“贵林啊,刚是谁来了?”
“刚是满囤叔来报喜,他今儿午晌生了儿子,然后让咱家人后天晌午去吃洗三饭!”
“王家的午晌就生了?”陆氏闻言赶紧下炕道:“贵林,你赶紧去瞅瞅咱家的白糖还有新的吗?若是没有,明儿你进城买馓子的时候,记得给捎一包!”
“还有江家的,”陆氏又叫儿媳妇道:“后儿你满囤叔家洗三,那天贵林和兴和吃饭的衣裳你一会儿都记得拿出来熨熨!”
嘴里吩咐着儿媳妇,陆氏自己也开了炕柜给男人李丰收准备出门衣裳。
准备好衣裳。陆氏想了想,就又来问男人:“当家的,后儿满囤兄弟家儿子洗三,这月子礼和添盆礼,咱们要怎么准备?”
过去一年,自家没少吃李满囤送来的鸡鸭鱼肉,而且近来又每天喝李满囤庄子上送来的羊奶,故而陆氏以为此番走礼当比平常要多添一些——礼尚往来嘛!
不然光收不回,那成啥人了?
李丰收吸着旱烟,眼睛看着饭桌上李贵林拿进来的十个喜蛋道:“这礼如常就好,不必额外添加!”
陆氏闻言一愣,还待劝说,但看到她儿子李贵林跟她摇手,终是没再出声!
李贵林知道他爹李丰收的心思——他担心族人说他趋炎附势,不能一碗水端平。
其实,李贵林以为他爹很不必如此——毕竟人都有亲疏远近,比如这些年他爹自己不也同他三爷爷私交极好,家常走礼都比旁人要添些吗?
现若只因畏惧可能有的人言就不敢和满囤叔家交好,李贵林以为他爹这么做对他满囤叔也是不公平。但他爹年岁大了,脾气却越来越执拗,他也不好多劝。所以,他还是想着从其他地方给弥补吧!
第二家喜蛋送二伯李春山。李春山家来应门的是他的孙子李贵银。李满囤把他刚和李贵林说的话重说了一遍,不想憨小子李贵银却不吃他一套——他上手就要帮李满囤推车,嘴里嚷嚷道:“满囤叔,你生儿子这么大的喜事儿咋能让我给你去说呢?这事儿,你得自个儿跟我爷爷说去!”
“我爷刚放牛回来,正在念叨这事儿呢!”
不由分说,李贵银把李满囤给扯进了院子。
李春山就蹲在院子里吸旱烟。他抬头看到李满囤推车进门正要问呢,结果就听到他小孙子李贵银兴高采烈地笑道:“爷爷,大喜啊!我满囤叔今儿午晌给我添了个兄弟!”
李满囤……
刚说好的进来让我自己说的呢?咋现在,你自己又帮我说了?
而且明明是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怎么这话过了你的嘴就成了“我给你添了个兄弟”?
这一刻,李满囤无师自通了红枣式吐槽。
被抢了话的李满囤当下只好无奈笑道:“二伯,今儿午晌我家里的生了,是个儿子!”
“好,好!”李春山放下烟锅站起身,拍着李满囤的肩膀笑道:“满囤啊,现知道你有了儿子,我就放心了,往后也能去见你爷跟你奶了!”
李满囤为李春山说的伤感,强笑道:“二伯,您这个侄孙子六月初十洗三,午晌您赏脸来吃饭!”
“来,来,一家子都来!”李春山连连点头,然后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满囤,我先谢谢你天天给我送羊奶!”
“这羊奶确是个好东西,我喝了这一个月,腿脚好了许多,下雨也不怕了!”
“不过,这羊奶是你卖钱的生意。我天天白喝,却是心里不安。”
“二伯,”闻言李满囤想说一碗羊奶而已,不值啥钱,结果却为李春山摆手拦阻道:“满囤,我知道你心好孝顺,但这事儿呢牵扯甚多。”
“比如族长吧,他作为一族之长,想的事儿也多。而且咱们族里有些人吧,你也是知道的,正事不干,就喜欢说人闲话。”
“所以这事儿呢,我就和族长商量了一下,然后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你看行不行?”
“我听说你铺子里预定羊奶都是月头收钱然后每天自取。这拉羊奶的车呢,天天都打咱们村口过,故而我就想着我跟族长也都跟按月跟你订奶,然后让贵银每天早起在村口跟车打两碗羊奶也就是了。”
“如此往后咱族里还有其他想喝羊奶的人,也可以跟我和族长一样按月交钱,然后让贵银一起给打回来,如何?”
经李春山这么一说,李满囤就明白了,一准是族里有人眼红说闲话了。故而李满囤点头道:“二伯,这事儿我听你的就这么办吧,不过,明天可能办不了,那就后天开始吧!”
打李春山家出来,李满囤终于站到了老宅门口。
和走前面两家亲戚一样,李满囤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进门——他站在门口先稳了稳心神,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拍门板叫人。
时李满仓已经驾牛车进城接孩子去了,郭氏和李玉凤去山头下荒地摘缸豆留待明天卖,故而来应门的竟是李高地。
李高地开门看到打门的李满囤不由一愣,随口说道:“满囤啊,既然来了,咋不进去呢?这大门没拴啊?”
话音未落李高地就看到李满囤身前板车上的红蛋,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长子这是把他这儿当亲戚走呢!
李高地探头往李满囤身后的来时路上瞅了瞅,然后便拉开大门说了一声“进来”,就自顾自气呼呼地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