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没想到她来她姑家还会遭遇半夜狼嚎。红枣觉得这种体验简直糟透了——她两辈子都没这么害怕。
狼这种生物是她爹说不来村就不来村的吗?红枣想:如果狼不来村子,那么祥林嫂的阿毛又是谁给叼走的呢?而且山里有狼,还意味着她们在来回的山路上也可能遭遇狼?来时算她们运气好,吉星高照,那么家去呢?要是遇到狼咋办?偏她爹这次出门,随身除了礼物筐子外就一个用来挑礼物筐子的扁担。这要怎么和狼搏斗?
红枣越想越揪心,导致一夜都没能睡好——即便暂时迷糊了,一会儿也会惊醒。
早起,李桃花瞧到红枣的黑眼圈不觉关心问道:“红枣,咋了?夜里认床?”
李满囤随口接道:“红枣夜里说有狼叫,就一直翻一直翻!”
李桃花默了一下后笑道:“这里近山,夜里是没高庄村安静!”
于是,此事揭过。
李桃花家是上午上梁。
早饭碗一收,李桃花一家就忙活开了,然后陆续地就有族人上门。
红枣看这青苇村的上梁和她家的上梁又有不同——第一个不同就是屋里的正梁上除了系了红绸外还额外地挂了她家和葛家给送的两棵万年青;第二个不同则是红枣家的上梁,是先坐席后观礼,而青苇村的上梁则是来观礼的所有男人,包括刚能自己走路的小孩子们都拥挤到主屋的正梁下面候着,女人们,包括李桃花和她的婆婆陈葛氏,以及红枣,都只能站在屋外透过门窗围看。
典型的重男轻女!
红枣抬头看看陈葛氏花白的头发,然后又看向屋里供桌前站定的陈土根、陈龙、陈宝、陈玉四个人,心说:看来,这村子越偏僻,重男轻女就越严重啊!似她家上梁她还能跟着磕头,而她舅奶奶都这把年岁了,家里上梁却连个门都不给进。
所以说,她还是得进城啊!城市的文明开化程度多少会高一些!
所谓“二十里不同音”,青苇村人的口音其实和高庄村有些许差别。这在平时说话还好,但此刻经由上梁的木匠师傅说唱起来,红枣便就听得有些费力。
屋外红枣正竖着耳朵用心倾听呢,便听得屋里突然一阵欢呼,原先仰头上看的男人们纷纷举起双手高声叫道:“这里、这里!”
顺着众人的手掌看过去,红枣瞧到木匠师傅手里拎着一大篮子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白面馒头,两个两个的往下抛,嘴里又唱道:“馒头抛向东,儿孙做国公;馒头抛向南,儿孙中状元;馒头抛向西,儿孙穿朝衣;馒头抛向西,儿孙***……”
梁下的人群随着木匠师傅的动作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地翻涌着抢馒头。
木匠师傅丢下的馒头大都还在空中飞呢就被那见缝插针跃起的人眼疾手快地抓到。
抓到馒头的人脚后跟刚一落地,未待站稳,就得把抓到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不然动作稍慢一点,馒头就有可能被周围其他人给劈手夺去塞进自己嘴巴。对此,丢了馒头的人只能在周遭的哄笑声中无奈的干咽唾沫,目光重新转向木匠师傅等待下一个丢出的馒头。
至于偶尔落到地上的馒头,也会有小孩子们滚到一处抢夺。孩子们可不在乎馒头落地沾了多少灰,反正他们谁抓到了都只管往自己嘴里塞。而且孩子们可不似大人一样守馒头沾了谁的嘴就是谁的规矩,他们会伸手从别的孩子嘴里挖拽出馒头给自己吃,于是,这孩子们间的争斗就更激烈了。
红枣立在屋外看着屋里滚到一处的大小孩子并不似周围的妇人们一般哈哈大笑。
一个白面馒头而已,红枣暗自叹息:抢成这样,这青苇村的孩子得是多稀罕白面啊!
看来,她姑村子里的人去岁虽然都发了财,但这财并未用到孩子们的吃食上。不然,孩子们不能这么馋!
接下来的酒席,果然进一步地证实了红枣的猜想。
陈氏氏族不大,只有十五户人家,人口还不到百人——今儿李桃花家上梁统共就摆了十二桌席,其中三桌还是自家人和亲戚。
吃饭坐席,红枣本想与陈宝、陈玉坐到一处,结果却看到陈葛氏招手叫她。红枣赶紧跑了过去,笑问道:“舅奶奶,您叫我?”
“红枣,”陈葛氏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来,跟舅奶奶坐。”
“小子们吃饭野蛮,咱们不跟他们坐!”
吃饭能有多野蛮?红枣心念一转就联系上了刚刚孩子们抢馒头的情景,当即极乖巧地在这桌坐了下来。
坐下后,红枣才发现这桌都是年长妇人,只她一个孩子。
回头再看陈宝、陈玉那桌,红枣发现刚这一会儿工夫那桌已经坐满了先前抢馒头的孩子。
李桃花和她妯娌陈唐氏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后根据先男后女的规矩上菜。
陈宝陈玉那桌因都是男孩子,竟然也在红枣这桌前上菜。
眼见李桃花走近,红枣看到一桌孩子,包括陈宝陈玉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抓起了筷子,摆出了一副准备夹菜的姿态。
至于吗?红枣刚想吐糟,转念又想起刚刚抢馒头的情景,立刻又收回了自己的话。很至于!
要知道坐席第一道一般都是红烧肉,那可比白面馒头好吃多了!
李桃花见惯了孩子们的抢菜,她人还没靠近,就先出声喝止:“都坐好了啊,我不放手都不许动啊!”
“谁乱动,打翻了菜,就给我下桌啊!”
有下桌做威胁,孩子们老实了,但老实也就老实到李桃花放稳肉碗为止——在李桃花重新端起托盘的瞬间,八双竹筷就似猎人掷出去的标枪一样稳狠准的正中碗里的肉。而有几双筷子戳中同一块的,少不得又是一番争抢。
红枣不过瞧了一眼,就转回了目光。
这世生存六年,红枣已不再是前世那个没事就在网络上随便diss别人素质的键盘侠。
亲历过三月不知肉味(大雾)的红枣现在就希望这枸杞生意能多红火几年,让原先贫寒的山民能多存点钱,从而使他们在优先家庭基础设施建设之外还有余钱买肉给家里的孩子解馋。
红枣以为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不给孩子吃肉。
相对比的,红枣这桌的女人在上菜后矜持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头一次见面的缘故,每道菜上桌大家都要为谁先动筷而推让许久。故而红枣倒是可以慢悠悠地吃席。
李满囤作为李桃花的舅家人在酒席上原就地位超然——今儿他和葛怀金一起陪陈土根坐在了主桌。
来吃席的族人都少不了来与陈土根祝酒。其间见到李满囤少不得也要恭维两句。因为对李满囤不够熟悉,他们便就跟李满囤夸赞他送的那棵万年青硕大难得,捧得李满囤特别高兴。
红枣眼见她爹又开始跟上次家里上梁时一样来者不拒地喝酒,少不得走过去提醒道:“爹,你可得悠着点儿。你喝醉了,我夜里可害怕。”
幸而李满囤在自家上梁时曾有过一次醉酒经验。
那次李满囤酒醒后完全不记得头天晚上喝断片后自己拿醋水当酒喝的事儿了。李满囤当下听到红枣如此说倒是收敛了许多,再有人来喝酒,他也就大口改小口了。
第二天回家,倒是较红枣设想的顺利。葛怀金一家和她家出村后一直顺路到官道才分道扬镳——葛怀金一家继续往西,他家还在更远的山里,李满囤则转向了东,进城的方向。
第122章 城里回来的三婶(四月初四)
一见院门, 红枣不待骡车停稳就着急慌忙地跳下了车, 拔腿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娘, 我回来了!我和爹都回来了!”
出门几天,红枣没少受惊吓,现能安全归家, 红枣自是欢欣鼓舞。
蒙牛和飞熊的窝就做在主院的门堂。
家常无事的两只正趴伏在院门内晒太阳,当下听到动静立都翻身坐了起来,四个圆眼珠齐齐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喝了一个月的羊奶,不论蒙牛还是飞熊都较刚来时胖嘟了一大圈,毛色更是油亮得好似能往外溢油。现往门口一蹲, 就似两个大号的毛团。
红枣进门后见到两团毛茸茸警觉的小模样不觉弯下腰在两小只的脑袋上各自轻拍了两下,心情甚好地招呼道:“蒙牛、飞熊, 我回来了!你两个还记得我吗?”
蒙牛、飞熊嗅到红枣的气息, 立就摇起了尾巴,然后又拿嘴鼻往红枣手心里拱。
红枣见状一惊, “腾”地一下直起身收回了手。
红枣前世打小就被学校、家长、社区以及新闻媒体全方位的教育要防范狗咬, 防范狂犬病。
据说得了狂犬病的人会和得病的狗一样到处咬人,而被咬的人也一定会传染上狂犬病毒然后到处咬人。不论人狗,只要感染上狂犬病毒都是无药可救,死路一条。
狂犬病是病死率最高的传染病,其病死率是百分之一百。
而待网络普及以后,全国各地发生的每一起人被狗咬后感染狂犬病毒致死的新闻都会第一时间就被推送到红枣的手机上。由此,红枣即便成年以后每每在路上遇到没有牵引的狗, 都会下意识地快速撇一眼狗尾巴所在的位置——上翘健康,下耷异常以判断是否是病狗,同时还会脑补如果这狗向自己扑过来后自己当如何利用手里的物品吸引狗的视线以方便自己逃命。
人命关天。为控制狂犬病毒的传播,国家有关部门在狂犬病泛滥的时候就要出台整治流浪狗和无证养狗的政策。
养狗涉及千家万户,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有关部门也是挖空心思,不计血本地买热搜打的广告:
萌犬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养狗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
这世压根就没有疫苗。这就意味着无论人还是狗对于狂犬病毒的防范能力都是零。
红枣不想得狂犬病,就得防备被狗咬。所以不管蒙牛和飞熊如何软萌,防范狗咬的意识早已渗透灵魂的红枣都不会把自己的肌肤暴露在狗牙之下。
蒙牛和飞熊可不知道红枣的顾虑。它们眼见够不着红枣的手就转去舔红枣的脚。
红枣脚上虽然穿了鞋,但红枣畏惧狗牙,且她也不确认狗的唾液里是否也带有病毒,于是她一样不敢让狗舔自己的衣裳。
“走开,走开!”红枣抬脚虚踢两团毛茸茸,结果却被两只误会是玩耍,追舔得更厉害了。
李满囤下车后和跟过来的余禄道:“这车上有几棵皂角树苗,一会儿你把这树苗给你爹瞧瞧。”
“青苇村的皂角树都长得很高,足有七八丈,你让你爹找不碍事的地方栽。”
嘱咐好余禄,李满囤方提了李桃花给的一口袋山蘑进院。
进门瞧见红枣跳着脚躲闪两只奶狗的亲昵,李满园撑不住笑了:可算是到家了!
王氏闻声早接了出来。
过去两天,王氏在家虽说有吃有喝还有余曾氏陪着,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现王氏看到男人和孩子按预期平安家来,自是喜不自胜。
王氏进门堂后看红枣亲昵逗狗(大雾)就没出声。王氏心说:横竖午饭得等男人进来后才能摆,就先让红枣玩会好了。
余曾氏同王氏一起出来,当下也凑趣笑道:“太太,您一个人冷清了两天,这小姐一家来,院子就热闹了!”
“可不是,”王氏笑道:“他两个不在家,我连菜都不想炒!”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一时洗了手吃饭。饭后红枣跟王氏说要睡觉,王氏讶异:“咋了,红枣?不舒服吗?”
“不是,”红枣按下一个脱口而出的哈欠后方说道:“就是这两天没睡好!嬢嬢家外面的山林里每天夜里都有狼叫!”
“狼叫?”王氏一惊,转问李满囤:“桃花家周围也有狼群?”
“有吧?”李满囤不确定道:“这山林不都有狼吗?”
“有狼你还一个人带红枣去?”王氏生气道:“你们这次是有神佛保佑,没有遇到狼。”
“狼?这有啥好怕的?”李满囤满不在乎道。
李满囤听说过狼,知道狼是一种类似狗的野兽。
李满囤想着狗能有多可怕?比如族长家的大黄,他一扁担就能把它给打趴下——李满囤就从没把狼当回事儿。
王氏一听就知道李满囤不知晓狼的厉害。她当下说道:“狼打食的时候都是一窝一窝的。别看狼单个的体型不大,但一窝十只八只的一起咬,就能咬死大它许多的野猪。”
“故而狼虽是山里常见的野兽。但猎人们进山一般都不打狼。就怕打了一只,招来一窝。”
“狼不但记仇而且还刁,它们会跟着人回家报仇。”
“这人在山里撞上了狼群,基本上就是个死!”
李满囤想说不能吧,桃花没说啊,但转念想起桃花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又闭了口。桃花不说,李满囤想:怕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李满囤原就为这次一个人带红枣进山而后悔,现听得王氏作如此说,更是心生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