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 余曾氏虽单独吃,但也得了三块红烧羊肉和一碗羊汤萝卜。这是余曾氏第一次吃羊肉,只觉得满口生香。余曾氏想难怪羊肉比猪肉贵,原来竟是有这么一股香味的原因。

红枣午饭也吃得很香。本来绵羊肉就细嫩鲜香,且还不膻,现调料放足,自是鲜美异常。

李满囤本就是个粗人。饭菜里只要有肉,他就觉得好,当下也是吃得高兴。

就是王氏,她虽然有了身子,但她苦惯了,自也不会挑嘴说羊肉不好吃,拿腔作态地说吃不下。她午饭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余曾氏收拾了碗筷后自回了庄子。王氏则和了白面,坐堂屋里包饺子。

堂屋的后门挂了崭新的蓝色粗布棉门帘。先前王氏做的旧床单本色门帘被李满囤嫌弃难看不给挂,王氏无法只好使新布重做了一个给挂上。至于先前的旧床单,王氏则在拆洗后收了起来,准备留做腹中孩子的尿布。

堂屋虽然没有铺炕,但因为有东西两堵火墙,故屋里竟是不冷不热,舒适异常。

王氏家常穿一件夹衣和新买的秋香色棉背心。

自穿上这件棉背心后,王氏便赞不绝口––棉衣护住胸背,不受寒,空出来的两只袖子,则正适合做活。

王氏爱惜衣裳,搁这细棉布的背心外又罩了一件粗布围裙。

外面下雪冷得很,红枣便就在堂屋靠着火墙帮她娘包饺子。

红枣虽然是个手残,但前世到底受过她妈三十几个大年夜的调教,故眼下不管是擀饺子皮还是捏饺子都做得有模有样。

由此可见古语“勤能补拙”就是真理,而所谓的“手残”只是懒人的借口罢了。

王氏不知就里,她只瞧到她闺女一双小手翻飞几下桌上小匾就能整齐排列出一个小巧水饺来,不觉心生自豪。她家红枣不过看她包了两回饺子,现今一上手就包出了大小一样的饺子––红枣这份心灵手巧啊,别家不敢说,但盖过二房的玉凤,却是一定的了!

亏玉凤打小就给她娘郭氏在厨房帮忙,且年龄也大红枣三岁,可她包的饺子,至今还是大的大、小的小,端不到人前。

其实,王氏对侄女李玉凤并没啥成见,但她一自豪起自家闺女来就无师自通了“踩一捧一”--–下意识地就拿李玉凤做对比。

对于躺着也中枪,李玉凤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的命不好,谁让她妹子是红枣呢?

想当年人人都夸李玉凤的娘郭氏能干,不也都是拿红枣娘王氏的蠢笨来做衬托的吗?

所以老话才说“说嘴打嘴”,教人要谨言慎行。要知道现还只是王氏自己一个人的腹诽,而将来两孩子境遇的差别才是整个雉水县往后几十年的谈资。

李满囤则在前廊下劈柴。庄子里的人前两天都在山头伐木以备过冬。李满囤便也跟风砍了两根鬼头杨,然后给锯成两米多的木段使潘安用牛车拉回来堆在前廊下风干。

今儿下午得闲,李满囤便就劈这两个鬼头杨。冬天烧炕,木柴费得厉害,故准备再多也不会嫌多。

当天晚饭吃的就是羊肉白菜饺子。吃过晚饭,李满囤早早地关了院门和后门,然后又往炕洞里添足够烧一夜的木柴,方才进了卧房。

房里王氏收拾出明儿过节要穿的衣裳后便整齐地叠堆在炕桌上。现今,李满囤和王氏依旧睡在架子床上:一来是卧房里有火墙和炕两个热源,暖和的很,她夫妻两个睡架子床并不觉寒冷。二来则是夜里睡炕早起口干,睡床则没这个问题。三,则是炕靠南窗,屋外有一点动静人躺炕上就听得清楚,而床则靠北墙,只要放下蚊帐,就能睡得很实。

故此,李满囤两口子自打有了架子床后,就不想再睡炕了。

冬至一早,李满囤一起床便即就穿了新买的棉袄棉裤罩衣罩裤。

炕上放了一夜,衣服都烘得暖和和的,上身就是一个词:舒服。

吃完王氏下的圆子当早饭后,李满囤又加披了他那件花三吊钱买下的羊皮大氅后方才挑着王氏与他准备的两箩筐纸钱出了门。

来到祠堂,李满囤见他爹李高地同两个弟弟李满仓、李满园带着四个侄子早来了。李高地也穿着羊皮大氅,正给他二伯李春山吹皮子呢。

李满囤一见赶紧过去招呼:“爹,二伯!”

李高地见李满囤也是一身羊皮大氅,心里越发高兴––儿子比他有本事,年纪轻轻就穿上了皮子不说,还知道孝敬他,他当然开心。

李春山见了李满囤也高兴。满囤可是他亲侄子,早起,他喝的那碗暖洋洋的羊肉汤,可就是满囤给送的。

李春山的大儿子李满垅则在一旁盘算:他爹李春山比三叔足大12岁呢,今年都67了,竟还没得一件皮子衣裳。他今儿家去就和兄弟商量商量,两家凑钱,给他爹到城里成衣铺置件绵羊皮大氅。

他家业虽不能和李满囤这个族弟相比,但他爹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们做儿子的给置件皮子衣裳,也是该当的。

李满仓、李满园看见李满囤,也上前来叫哥。

见到李满囤的新衣裳,李满仓倒也罢了,他虽羡慕,但也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于是,也只是单纯的羡慕罢了。

只李满园,眼睛都羡慕绿了。

一般人家,从来都是老大穿新、老二穿旧、老三补丁,偏李高地家于氏不服气自己两个亲子穿继子的旧衣,故从来都与儿子满仓满园新衣穿。

一开始,还是只一年三节做新衣裳,平素满园也都是旧衣加补丁,可待李满囤十五岁下地干活,家里日子好起来后,李满园就再未穿过补丁衣裳。横竖他不大干重活,衣裳没他两个哥哥费,此外再加上他娘于氏以织布为名给他媳妇的贴补,他一向穿得都比李满囤体面。

今年秋收,李满园只收了两亩水稻和两亩红薯,也没得棉花,自然也没有布匹。李满园体面惯了,这次冬节他特地进城买了两匹细棉布回来做衣裳。

节前,李满园记住上次的教训,与他爹李高地一样送了节礼,并额外给添了两身衣裳的布给他爹娘做衣裳。

李满园本以为这次自己与爹娘的细棉布价钱盖过了他上次给岳家的粗布,他能重得他爹娘欢心,却不想他大哥直接给了他爹一件皮子,搞得他爹的心思全在皮衣裳上,对他的细布压根没眼看,让他孝敬爹娘的心思打了水漂。

李满园更没想到的是他大哥自己也穿上了皮子,刚一进门就出尽了风头。

这可叫李满园如何能服气?明明从小到大,他才是他兄弟里最体面的那个。

祭祀与往年一样,只是今年的祭礼尤其丰盛,多了整一头羊不说,其他糕团圆子馒头之类,量也较以往的大,估计一会儿,每个人都能分不少。

今年族长李丰收念诵的祭词也比往年都长,但大家都听得很耐心。今年年景好,家家都余了四、五十吊钱,差不多是往年的两、三倍。而且家家都有了山头,即便有的小些,但只要肯精心照管,往后每一年也都能有今年这样的好收益。

好日子,就在眼前,族人们都分外感激祖宗的护佑––对于李满囤,族人虽然也说他好,但却无法崇敬––如果没有祖宗逃荒逃到这里,李满囤能发现枸杞吗?如果没有祖宗,能有李满囤吗?所以,归根结底,现有的一切都还是祖宗护佑。

念好祭文后,又烧了比往年更多的纸钱,然后方是各房人上山扫墓。

李高地领着三个儿子各挑着一担纸钱也上山扫坟,李贵雨则拉着李贵吉和李贵祥同李贵富跟在后面。

首先,祭拜的自然是李高地他爹娘的坟头。坟前倒下整一箩筐的纸钱后,李高地看着三个儿子各倒了半箩钱,方才开始磕头,然后又让儿子、孙子轮流磕头。最后方才打火点燃。

其后,李高地再给原配陈氏坟头烧纸。这一次李高地只放了两串纸钱,李满仓、李满园也是如此,独李满囤倒下了整一箩钱。

李高地张张嘴,想批评,但到底没出声。分家了,满囤也有自己主意了。李高地便想横竖陈氏是满囤亲娘,满囤孝敬再多纸钱也是该的。

陈氏坟头,李高地只要作揖,不必磕头。李满囤兄弟三个和孙子们却都得磕头。

眼盯着墓碑上红黑两行名字,红色“夫李高地”,黑色“妻李陈氏”这八个字,李满仓头磕在地上,心底则涌上不平。

明明三十年来为他爹操持内务的都是他娘于氏,偏将来与他爹合葬的却是这个短命的大娘,而他娘于氏,只能以继室身份偏安于他两人合葬坟的侧后。

所以,李满仓想:不怪他娘心有不甘,他这些年埋头干活,不也是为了让人知道,他作为他娘的长子,不比他短命大娘留下的所谓长子差吗?

但奈何天不随人愿,今秋大房一路吉星高照,财源滚滚,让他拍马也难望其项背。

难道这辈子,他都再越不过大房去了吗?

这叫他如何甘心?

接着,则是给李高地的大哥李大江烧纸。李高地对他大哥大嫂很尊崇,当下放下了四串纸钱,三个儿子则是各放了两串。

最后,在给李高地的三个叔叔都烧了纸后,李高地方和三个儿子四个孙子提了空箩筐下山回到了祠堂。

祠堂里族长李丰收正在给族人发祭食––按人头,每人一块一斤左右的熟羊肉,四两猪头肉,一斤糕团,十个馒头,这些都是能带走的。

对于不能带走的,比如羊汤、比如圆子,则是架起两口锅,重新热了热,就你一碗,我一碗的给喝掉了。

按人头拿东西的结果,就是下山的时候,李满仓的箩筐里有他和他爹以及他三个儿子的,整五份祭食。李满园也有两份祭食。李满囤虽只得了一份祭食,但今年的他却并不灰心,他媳妇王氏有了身子,保不准明年他就也是两份祭食了。

第61章 白切羊肉

送李满囤出了门, 王氏关好院门又去柴房拿了几根干柴补进炕洞后方才进了屋。

先去东房瞧了瞧红枣, 王氏见她睡得正香也不惊动,自轻手轻脚地出来带上了房门。

天光还早, 且又不必准备午饭,王氏便就端出针线匾子来开始缝衣裳。

外衣可以买,内衣还是得自己做。

自知道城里铺子涨价的事后, 王氏也是暗悔。她悔自己没能提醒男人早些进城买房导致自家现今买房要多花许多钱。

故这些天王氏没事就在家寻思何处能省下钱来填补这买房多花的窟窿。

于是王氏再不舍得拿家里的颜色布来做内衣。前两天王氏乘李满囤再次进城找中人问询买房事宜的时候让他买了两匹本色细棉布——果真每匹便宜了有三百钱。

一想到自己随便一个主意就为家节省了六百文,王氏悔恨了几天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

果然,王氏边穿针边想:“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男人心粗,有时事情一多就顾及不来,往后她倒是得替男人多想着才是。

听到红枣开门的动静, 王氏丢下了手里的活计起身出房。

现堂屋南面两个墙角,一个摆着脸盆架, 另一个摆着黄泥炉子。黄泥炉子里烧着庄里冬节前送来的炭, 上面则架着一个小巧的铜茶吊子。

看到红枣掂着脚尖从脸盆架上往下端铜脸盆,王氏赶紧道:“红枣, 放着, 娘来。”

唉,红枣心叹一口气,无奈的放下了手。一个铜脸盆而已,就是她真的失手给砸地上也不会似前世的搪瓷脸盆一般掉瓷,偏她娘爱惜得和眼珠子一样,端都不给她端一下。

不过等转过脸来,红枣已是双眼含笑, 甜叫道:“娘!”

“嗳,”王氏答应着拿下脸盆架上的铜面盆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门去前廊下拿晾着的擦面巾,嘴里还不忘嘱咐:“红枣,你刚起床可不能受风,乖,站门后去!”

顺手从廊下围着稻草贴着炕墙放的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王氏方回了屋。红枣赶紧地跟在她娘身后关上了堂屋门。

将擦脸巾和水丢倒进面盆,王氏提铜茶吊子兑了热水,然后方唤红枣洗脸。

脸盆架、黄泥炉、铜盆、铜茶吊子,都是这几天李满囤进城搬回来的。

自从知道城里铺子涨价后李满囤得闲就进城打探消息—错过了低价铺子,李满囤可不想再错过低价宅子。

随着进城次数的增多李满囤渐渐留意到了先前许多年他都没留意到的城里人家和庄户生活的不同。

比如城里人家,起码北城街面上的人家的日常烧煮都用炉子而不是灶。基本上李满囤每次早起进城都能在北街两边见到许多弓着腰挥扇子燃炉子的女人。

虽然男女有别,李满囤不好盯着人家女人多看。但女人中总有那人笨手脚慢老是燃不起炉子或者虽燃起了炉子却因多费了木柴而挨婆婆责骂的小媳妇。故早起在青烟缭绕的北街留心地走了两趟的李满囤便就知道了烧炉子也是门学问。

既然,李满囤想,他家将来要进城住,那倒是让王氏早点学会生炉子为好。不然一家子人进城却吃不上饭,算咋回事?

何况他家现就有炭。

李满囤打听着去杂货铺买了炉子,然后又从店伙计处知晓炉子一烧就是一天,故除了烧三顿饭之外,其余时间都可捂热水。捂热水得要茶吊子,其中有钱的人家用铜茶吊子,没钱的人家用锡茶吊子。

李满囤老爷能是没钱人吗?于是,红枣家就多了一个烧水的铜茶吊子,接着,理所当然的便有了茶捂子、饭捂子、铜脸盆、脸盆架以及一个黑瓷夜壶。

王氏虽然心疼钱,但也知道男人思虑得在理——她可不想进城后因为不会生炉子而为新邻们看轻。她夫妻两实在吃够了为人所看轻的苦头。

忍住心疼,王氏开始学习使唤这些新家什。

新家什里夜壶是李满囤专用的。王氏要做的只是每天早起倒马桶时帮着也洗刷一下。

明明家家都有马桶,王氏一点也不理解城里男人为啥还要额外花300钱给自己买个黑乎乎的而且一碰就会碎的瓷夜壶干啥?这300钱省下来存着不是更好?

这城里的风俗啊,还真是奇怪!

勤劳的王氏吐糟夜壶真的只是觉得费钱,而不是因为要多刷一个男用马桶的麻烦。

本以为最难的生炉子于王氏一点也不难。她家有的是刨花和木柴头,而她又烧惯了火,所以她不过经李满囤讲解了一回便就摸索着生好了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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