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家的屋子并不宽敞,前面一间小厅堂,后面一间不大的卧房。
夏卿云下午在卧房里换衣裳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了夜里就寝是成的问题的。于是,他早早问明了毓夫人,家中的铺盖存放于何处。待入了夜,便自行取了被褥出来,在厅堂里找了块地方铺设好了。
铃兰从外面打了水回来,正准备侍候她娘亲就寝。刚才进门,便见夏卿云已在厅堂里打好了地铺。
只是她娘眼下状况不好,不然夏卿云这样她绝对是要拦着的,可如今竟要委屈一国要之君席地而睡,心觉实在有些对他不住。
夏卿云看出了铃兰心思,见她一副想要道歉、又想致谢,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便先一步开了口,叫她不必顾虑太多,眼下只安心照顾她娘去就好。
铃兰听了,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端着脸盆迈步进了屋,先侍候她娘擦洗去了。
留下夏卿云一人,闲着也无事,便试着在他打好的地铺上躺下身来。
意外的,这种从前所未有的体验,令感觉还挺特别的。
他全身放松的平躺在铺盖上,侧头凝望着从卧室木门的缝隙间透出来的微弱烛光,耳边隐隐传来铃兰说话的声音。一时间,不知为何,竟还觉得有些享受此刻的时光了。
......
午夜时分。
毓夫人剧烈咳嗽声,使铃兰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
“娘亲,你怎样?”
“咳咳咳......没事......咳咳......”
铃兰连忙摸黑起了身,燃起桌上烛台中的蜡烛。
正在这时,被屋内动静惊扰到也起了身的夏卿云隔着门急声问道:“小丫头,怎么样?毓夫人还好吗?”
见她娘亲仍是可得厉害,铃兰只随声一应夏卿云,便只顾赶忙到了茶水,往榻前送去。
可她凑近一瞧,见她娘亲捂着嘴的手,指缝之间隐隐沁着血渍,当即便惊了住。手往前刚是一递,微微一颤,水碗便一下扣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铃兰这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忙冲上去伸手扶她娘亲。
夏卿云听见这一声异响,怎么叫也没人应声。以为是出了事儿,便使了蛮力破门而入。
冲进卧房之内,只见铃兰满脸惊慌无措地紧紧环抱着毓夫人,一汪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夏卿云焦急地凑上前来问她情况,可她只紧紧的咬着嘴唇,眼神也是怔怔的,却不答话,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夏卿云只得迎着烛光自行分辨着毓夫人的情况,只见毓夫人嘴角染血、面如土色,不禁心中咯噔一声,也是原地愣了半晌。
他原先是见过的,当年他祖母孝贤太后驾鹤之时便是如此气色。虽然那时他年纪尚幼,但依夏国的礼俗,他与父王在祖母榻前守了整夜,所以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此时他心里也有了大概,只怕毓夫人是已至油尽灯枯了。
想之前扎营之时,铃兰说那是毓夫人初次咳血,但从镇上请来的那大夫却私下同他回禀,说按照毓夫人的脉象,咯血之征应已不是初次了。想是毓夫人心中早已知天命,只是未同铃兰提起,怕她担心而已。若非如此,毓夫人也就不会这么着急的坚持要赶回芜菁村故居,静待寿终正寝了。
这时,铃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抬起头来望着夏卿云。
“你先帮我照顾下我娘,我这就出去煎药!”
说着,铃兰便赶忙着从一旁拿了枕头来垫在她娘身后。
铃兰的娘亲用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不用这般麻烦了,咳咳、事到如今......咳、不喝也罢了......”
铃兰不理,说哪有生了病不喝药的,总得喝了才能好,便执意要去煎药,转身跑了出去。
夏卿云站在原地,望着早已不见铃兰身影的门口一声长叹。他总觉得,铃兰心中其实都是明白的,只是她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靖承君......咳咳咳、民妇有一事相求......”
夏卿云闻言,忙应声道:“毓夫人,您有事直管吩咐就是,何必说求。”
毓夫人稍理了理衣襟,颤巍着说道:“烦请......靖承君扶民妇起身,民妇想在临去前......稍事梳整一番......待见亡夫之时......方不失仪......”
......
铃兰的娘亲毓蓝氏系出岳国名门,世代书香。
岳国都城的蓝家,深宅大院,也是远近皆知的大户人家。
嫁进毓家之后,夫君毓璟之身为太傅,位列三公,官拜正一品。作为太傅夫人的毓蓝氏,身份更是显贵。
毓璟之辞官之后,一家人辗转返乡,不料途中遭遇灾荒,便同灾民一起被迫滞留此地。
而自毓璟之与她母女二人失散之后,毓蓝氏便决心落户于此,等寻夫君归来,并且独自抚养铃兰长大。虽世风日下,日子过得是越发清贫,但毓蓝氏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理,兰心蕙质,无论言谈举止皆有别一般。就单看家中虽然简单朴素,但却透着几分讲究的陈设,便也能知其一、二。
因此,铃兰即便也随着在如此贫苦的环境之中成长,却颇具才情,举手投足之间,并非一般村女之类,多半也是与毓蓝氏的悉心教导有关。虽说,不能及其十分,可到底也是自幼耳濡目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