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出征,将家眷留在长安为质是惯例。一方面可以让皇帝辖制将军,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一种维护。毕竟边关常有战事,说不准敌军一场突袭,将军的一家老小就都没了。

皇帝闻言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闻斐那清秀干净的脸庞上,定定看了好一会儿。

就在闻斐以为皇帝不许,还想再说句恳求之时,皇帝却忽然开口了:新妇若不嫌西北苦寒,愿意同行,你便带去吧。顿了顿,继续道:等朕将朝政料理清楚,早晚还要用兵,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让你在长安久待。你把夫人带上正好,早日给朕再生几个小将军,与你一般英武才好。

西北比起长安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气候没有长安好,也没有长安富庶繁华,还随时都可能打仗。但闻斐既然入宫走这一趟,小口自然也是商议过的。

褚曦没去过西北,也不舍得刚成婚就与闻斐分离,早早便决意同往。

此刻闻斐听了皇帝的话自然惊喜,虽然小将军什么的,她必定是生不出来了。但她也没反驳皇帝的话,只眼神略微闪烁了下,便高高兴兴谢了恩。

达成所愿,君臣二人又就西北军事商议几句,确定了皇帝将来确实有意西征。

闻斐于是心里有了底,也没更多请求,很快出宫收拾行装预备北行。

当然,离京之前,褚家也还要去上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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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斐尚且年轻,又身居大将军高位,长安注定不会是她久留之地。褚曦一开始便知她将来必往西北,继续之前未完的征程,对于将来也早有打算。

她不是寻常贤惠妇人,家中也没有公婆需要她尽孝,既然费尽周折与闻斐成了婚,便没有自己留在长安独居的道理说句实在话,她和闻斐不仅上无公婆,将来也不会有子嗣。她若真留在长安闭门独居,府中只她孤零零还不如闺中呢,又何必费心成这一回婚?

因着心中早有考量,褚曦也就早早与家人说过这事。临行前辞别一场,褚家人虽是不舍心疼担忧,但见褚曦心意已决,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九月下旬天气微寒,褚曦和闻斐辞别了亲朋,携手踏上了北上之路。

这不是褚曦头一回离开亲人远行,年前她便独自带着仆从护卫南下过,那时她不曾畏惧彷徨,如今有了闻斐作伴自然更加不会。但年前她南下也是归家,去留心中都有成算,此一去西北却不知几时才能回返,面对离别自然更多感怀。

马车都离了十里亭,送行的亲友也都已看不见身影了,褚曦方才离开窗口,收回回望的目光。不过刚一转身,她眼眶便红了,之前强忍的伤感也霎时涌上心头。

闻斐今日不曾骑马,陪着褚曦乘车便是料到有这一遭,当即心疼的将人揽入怀中:阿褚别伤心,还有我陪着你呢。再说咱们也不是不回来了,等陛下西征得胜,我便能领着你凯旋。你只当是陪我一起去看看西北风光,游玩一场而已,咱们的家还在长安呢。

褚曦伏在她怀中,眼眶虽是红了,但她到底不是爱哭哭啼啼的脆弱性子。只一时离别伤感忍耐不住,等靠在闻斐熟悉的柔软怀抱,又得她温言安慰,那点难过也就消退了不少。

她依赖的靠在闻斐怀中,声音微哑:我离了家,便只有你作伴了,你可不许欺负我。

闻斐闻言没忍住笑,手臂收拢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蹭蹭褚曦额头:瞎说什么呢,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媳妇,咱俩能在一起多不容易啊,我又怎么舍得欺负你?

小口黏黏糊糊说了几句,褚曦心中的那点离愁别绪渐渐散了许多。只眷恋的牵着闻斐的手,目光则望向了车窗外,看看外间尚还属于长安的风光。

闻斐却怕她伤心,不仅温言细语的安抚离别,顺便还说些旁的事去分她的心:之前北蛮再次集结南下,北面门户出了问题,大军因此仍旧在北州驻扎,咱们此去也是先往北州。长安距离北州路远,所幸陛下也没规定时日,咱们便走慢些,赶在入冬落雪前到北州就好了。这一路我也走过许多回了,从前策马行军,都走得急,这次倒可以慢些

她细细的说了沿途的安排,柔和的嗓音落在褚曦耳中,渐渐将她心绪抚平。偶尔回应句,又或者顺着闻斐的话问上些什么,后者的兴致便更高了。

便是如此,人度过了最初的离别,似乎也并没有多么难过。

北上的路不太好走,水路不便多是走的陆路,而离开长安之后的交通条件也确实不怎么样。闻斐从前骑马来回还不觉什么,如今乘车行在这黄土路上,车轮每碾过一颗小石子都是一阵颠簸。饶是闻斐身强体健,从前也没晕车的毛病,这车坐起来也够呛。

于是只乘车行了半日,闻斐便邀褚曦出去同骑,美其名曰:现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闷在车里多无聊啊,不如出去骑骑马,也能赏些沿途风景。

褚曦看出她是不耐烦乘车了,也没说破,点点头答应下来。

闻斐顿时来了精神,走出车厢屈指在唇边打了个呼啸,原本乖巧跟着队伍的战马顿时得到指令,耳朵抖了抖,接着迈开马蹄哒哒跑了过来。

那战马很是乖觉,见闻斐站在马车上,便自觉跟在了车旁。闻斐于是也不下令停车,一个纵身便跳上了马背,手挽住缰绳,这才回头看来。见着褚曦也已经从车厢里出来了,她脸上扬起一抹笑,也不令车马停下,径自将空余的右手伸了过去。

秋日暖阳洒下,替闻斐摊开的手掌镀了层光,莫名竟有几分晃眼。

褚曦看着闻斐脸上的笑,竟也不怕她失手,毫不犹豫便抬手握住了闻斐的手。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她也自觉的轻轻跃起,而后眼前的风光一转,她便已落在了跑动的马背上。

闻斐将她牢牢接住了,就抱在身前,畅快的笑意弥漫在她脸上,垂眸看来时又带着温柔缱绻。

左右的亲卫见到这一幕,哄笑声顿时响做一团,带着善意与调侃。闻斐也没有恼,相反将媳妇紧紧抱住,下巴微抬一副骄傲模样。她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带着笑:笑什么笑,本将军抱自己的媳妇,有你们什么事?

亲卫们也不怕她,不过说起媳妇这个话题就有些扎心了,因为这群跟随她南征北战的亲卫八成都还是单身。媳妇什么的,也只能在梦里找找了。

远行的队伍气氛轻快,唯有褚曦窝在闻斐怀中,耳根略略有些泛红。

她还不太适应这种氛围,也不习惯下属这样明目张胆的打趣上司,不过没关系,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之中,适应也是很容易的事。

比如她忍着不害羞,就没人能打趣她!

马蹄踏踏,踩在黄土路上,溅起点点尘土。闻斐的战马很通人性,许是明白今日背上多了个女主人,走起路来都比平日平稳了不少。

闻斐一手挽着缰绳,一手环着褚曦的纤腰,恍惚间想起了年前二人南下也曾同骑。不过那时一路走得艰难,人间的感情也还是朦朦胧胧,即便有着未婚夫妻的名义,其实也有顾虑不敢太过亲近。而如今她们却已经成婚了,即便所有人都看着,心里也只羡慕她们夫妻恩爱。

想到这里,闻斐心情忽然畅快起来,环着褚曦腰肢的手都不由收紧了分。褚曦明显察觉到了她情绪高昂,微微侧头问她道:怎么了,忽然这般开心?

闻斐不答,垂眸定定看了褚曦好一会儿,然后飞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褚曦猝不及防,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张秀脸迅速涨得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亲卫(捂眼):嗝,今日狗粮有些超标啊

闻斐(大方):那就当加餐了

第160章 七

北州距离长安颇远, 若是快马加鞭的报信,大抵要跑十来日,换做马车就更慢了。

闻斐带着媳妇北上, 也不着急赶路, 一路上虽不曾游山玩水,但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喝,比起从前行军赶路却是慢了不少。

这一晚, 一行人少见的错过了宿头,只得露宿在外倒不是安排上出了问题, 只是离开长安后越往北越凋零, 虽然沿着官道不至于人迹罕至, 可村镇城池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快马疾驰也难免露宿, 就更别提马车慢悠悠的走了,今后露宿的机会必然是越来越多的。

所幸眼下天气还不太冷,褚曦随军北行也带了不少行李, 长长的车队里衣食住行所需几乎样样不差, 俱是按照褚曦的习惯置办得妥帖。又有闻斐的亲卫早习惯了行军赶路, 眼下情况虽略有不同,但毫无疑问比起行军来说条件要更好。

于是傍晚时, 一行人选定了露宿的营地, 而后扎营、生火、防御、巡逻,根本不必褚曦和闻斐吩咐, 众人便有条不紊的准备了起来。

褚曦坐了一整日车,被颠得腰酸背痛,队伍停下后便赶紧下车来走上几圈活动活动。

闻斐在营地里巡视了一圈,见众人做事妥帖便放了心, 过来时正见褚曦在小幅度的活动手脚。她走上前去,递上刚烧好的热水:还有些烫,你正好拿着先捂捂手。

九月授衣,天气已渐渐转凉,虽还不至于寒冷,但一阵风过也添了几分凉意。两年前褚曦落水那一回到底伤了根基,这两年间褚家虽然没少给她调理,但还是落下了手脚发凉的毛病。夏日里还好,天气微微转凉,她的手脚就开始发凉,到了冬日便跟冰块似得。

闻斐对褚曦总是细心的,因此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万幸现下还不算冷,她便常常握着褚曦的手替她取暖,夜间休息更是将她手脚都捂着。

只是褚曦私下放开了,在外到底害羞,平日里便不许她太过亲昵,闻斐这才常找东西给她暖手。

褚曦从闻斐手中接过水囊,入手果然暖烘烘的,跟暖水袋似得。她微凉的指尖很快便被焐热,等捂了会儿手才打开水囊小小的喝了一口,脸上也扬起了笑。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她脸上,在她清透的眸中映出抹亮色,柔柔看来时直看得人心肠发软。闻斐心中一动,忽的上前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而后不等褚曦着恼推她便自觉退后一步,又若无其事道:今日乘车,颠簸许久,不如咱们在附近走走,也能活动一番。

褚曦都已经没脾气了,横了她一眼,到底点了头。闻斐见状知道她并不十分恼怒,立刻得寸进尺的上前,一手牵住媳妇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这才满意。

后者扭头看看她,也不拒绝,只默默靠近了些,掩耳盗铃般用宽大衣袖遮掩一二。

闻斐知她心思,也不恼,只偷笑两声。随后二人便踏着夕阳,在这陌生的山野之间缓步而行,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相依相偎,亲密异常。

待行过一处山坡,闻斐抬头便见那山坡上正盛开着几簇不知名的野花,虽不若名种珍贵却也开得热烈。她心思一动,当即抬手摘了几朵递给褚曦,与她道:天气渐冷,你坐在车中也不好总是掀开车帘看外间风光,不若便将这花放在车厢里,也添几许颜色。

甚好,我很喜欢。褚曦答应下来,接过野花,笑得眉眼弯弯。而后她左右看了看,见离营地略远,也无人瞧见她们,抬手勾住闻斐脖颈将她拉下,便亲了上去。

闻斐诧异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自然也不肯错过机会,满心欢喜的回应起这意外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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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营之事全由亲卫仆从接手,闻斐和褚曦便算是闲人,众人知趣也不会去打扰。于是二人出去走这一趟,直到夕阳尽落,暮色渐生,这才折返回来。

褚曦手中拿着那束开得灿烂的野花,交给语冬时,还特地叮嘱了一番。

语冬一见便知这花定是闻斐送的,纵是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花,也陡然珍贵起来。她没说什么,只冲着自家女郎笑了笑,而后接过花就拿回车厢里插瓶安置起来。心里却由衷替自家女郎欢喜,毕竟西北苦寒,必不如长安,但若有一知心人相伴,便不负此行了。

两人回来得略迟,营地早已布置妥当,小小的帐篷扎了一圈,火堆也生了好几个。他们出行带的东西算是齐备,这会儿架锅做饭,饭菜的香气伴随着炊烟已经传遍了整片营地。

这是做的什么,还挺香。褚曦难得有这样的经历,还有几分新奇,问完又好奇道:阿斐,你们行军打仗时,安营做饭是否也是这般?

闻斐对这幅场景却是再熟悉不过了,鼻子一嗅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是煮的肉干,应该还有人趁着天黑前去打猎了。行军打仗条件不如此时,我做主帅的伙食还算不错,寻常士卒可没什么好东西吃。说完想到什么,又笑了:不过我的部下吃得也不算差,毕竟常去草原征伐,都是一路打一路吃的。

她说着还冲褚曦眨眨眼,毕竟一路打一路吃什么的,吃的肯定都是北蛮牧民的牛羊了。不是自己养大的,吃起来一点都不心疼不说,还格外的香。

褚曦知道她的意思,对这种以战养战的做法不置可否,但心里却不免想得更多吃敌人的牛羊自然美味,可行军作战又哪里能固定补给?说不定三餐不继,找不到北蛮牧民也不能因此贻误战机,那时饿了连草根也得啃吧?

心中莫名就生出几分怜惜来,褚曦却不欲多说:那咱们去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了?

饭已经做好了,不止有闻斐猜出的肉干和野味,因着才是头一晚露宿物资充足,连新鲜的菜蔬也不缺。再加上褚曦北上还带了厨子,这一餐饭不仅不算将就,甚至算得上别有风味。

一顿饭吃得香甜,饭后闻斐和褚曦只稍稍活动了下,便在火堆旁坐着烤火闲聊九月底已经快入冬了,白日里有秋日暖阳晒着还不觉得什么,夜间便有些寒凉。再加上褚曦本就有些畏寒,这时候烤烤火会舒服许多,等稍晚些才好休息。

两人正说着闲话,褚曦便见闻斐往火堆里扔了什么,还拿干柴扒拉了几下。她没看清那是什么,便问道:阿斐,你方才往火堆里扔了什么?

闻斐也没瞒她,摊开手掌给她看:是亲卫摘回来的板栗。

九月正是板栗成熟的时候,这时节虽有些晚了,但亲卫们入山林打猎时正撞见几棵野生的板栗树。于是一时兴起摘了不少回来,又剥了皮,这才送到闻斐手里,让她烤着吃。这固然没有街头售卖的可口,但荒郊野岭的,也算是个不错的零嘴了。

褚曦自然吃过板栗,但她吃的都是丫鬟仆从们剥好的,这样新鲜的她还真没见过。当下带着几分好奇从闻斐手心里拿了两颗过来,问道:不会烧成炭吗?

闻斐顿时自信一笑:自然不会,选好位置,算着时间就好。

烤板栗闻斐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在北疆动手的机会可比长安多多了。她将板栗扒拉到火堆下方,又算计着时间,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将扔进去的板栗全部扒拉了出来。只那一颗颗板栗黑漆漆圆滚滚,看上去便跟焦炭似得,直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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