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绥铮眼神暗了下去。
当今陛下是位仁君,却在教育子嗣上, 实在糊涂。
只因为大皇子是他第一个儿子, 又是他最宠爱的发妻苏皇后所生。
听说是因为当初苏皇后生产时险些难产而亡,再加上薛元辞落生后便小病不断, 大概也因为此, 才会备受宠爱,以至于被宠得无法无天, 养成如今这个样子吧。
皇帝由着薛元辞为所欲为,不管多大的错都不会责备。
陆绥铮抬眸看向人群正中的那个少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才十二岁,野心便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张狂恣意, 目中无人。
这样的人, 真的适合当皇帝吗?
“大将军,您方才同宣王殿下说什么呢?”有一同他交好的副将笑着迎上来,搭上他的肩膀,开玩笑道,“不会是瞧着人家殿下长得好看,便同人家搭话了吧?”
“他?好看?”陆绥铮不屑道,“也就一般吧。”
副将震惊地看着他,“将军的眼神没问题吧?我家闺女成天嚷嚷着喜欢宣王殿下,听说今日我能见到殿下,还特意嘱咐我跟殿下多说两句话呢。”
陆绥铮满不在意地又拉起弓箭,锐利地眸刺向前方,沉声道:“我家闺女见多识广,没跟我说过他好看。我瞧着也觉得一般,还不如我小舅子长得好看。”
“哦,也是,”副将回忆了一下韩恣行的样貌,感叹道,“你那个小舅子是俊,比个女人都俊,你闺女跟着他一块长大,是很难再觉得旁人惊艳。”
陆绥铮:“……”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更欣赏你小舅子那种潇洒的人,”副将挠了挠头,“看来你不喜欢宣王殿下那种瞧着就正经斯文的人啊,还真是奇怪呢。”
陆绥铮:“……”
正经?斯文?
他神色复杂地往薛执那边看了一眼。
青年正在与旁人谈笑,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蓦地也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弯了弯眼睛。
副将瞧得真切,在一旁啧啧感慨:“瞧瞧,瞧瞧。”
瞧什么?瞧他往后如何篡位夺权?瞧他如何残害手足?瞧他如何把你们这群蠢蛋唬得晕头转向?
陆绥铮一阵无言,默默离开,不想再同冒着傻气的人说话。
皇帝带着几个年轻人往更远的地方去了,陆绥铮觉得无趣,便没跟着。
他走上一处小山包,突然很想吹吹风冷静一下。
还没想好晚上见了薛执说些什么呢。要如何开口呢?
他大马金刀坐在土堆上,手撑在身体两侧,微微后仰,岔着两条长腿,姿势颇为豪放。
他仰头望着天上的雄鹰,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一道温润却叫人恶心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了起来:
“陆伯父,您在这里作甚?”
陆绥铮臭着脸回头。
苏翊昙面色微僵,很快恢复如初,他笑道:“您可是累了?”
陆绥铮一想起来陆家老太太的打算,心里就生出一股火气。
不过他也不能确定就是眼前这个小子捣鬼,于是状似无意问了一句:“晚上陛下宴请群臣,宴席散后,你若无事,跟我一块回去?左右咱们两家离得近。”
若是往常,苏翊昙定高兴得答应下来。皇后叫他多跟陆家亲近亲近,眼下正是绝佳机会。
可惜,他今日有了更重要的安排,也是更为有效的计划。
他笑着婉拒:“晚辈今日就不一起用宫宴了。”
陆绥铮挑眉,“哦?着急回家团聚?”
苏翊昙颔首,“是,父亲希望我晚上陪一陪他和母亲。”
陆绥铮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着,“成,孝字当先。苏公子打算几时离开啊?”
“这就准备——”
“二位,抱歉,打搅。”
又有一人突然走了过来,正是薛执。
他笑着对二人点点头,又回身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陛下喊二位过去。”
陆绥铮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走到薛执身侧,偏看了他一眼。
这个也在笑,那个也在笑。
那个小崽子笑得叫人恶心,还是这位笑得更叫人舒心。
那副将有一点倒是说对了,这宣王啊,是长得好看。
三人并肩往回走。
“宣王殿下还做起了宫人的差事?找人这点小事,不劳烦您大驾。”
“将军误会了,本王也只是顺路。”薛执指了指前方带路的小太监,“他是来叫你们的,只不过方才见二位聊得投机,不敢上去打扰,便只能由本王来做这个恶人,总不好为难一个宫人。”
“殿下真是仁厚啊。”陆绥铮闷声笑着,阴阳怪气道,“依本将看,殿下还是快辞了御司台的差,去宫里当个总管更适合。”
薛执摇头失笑,不曾反驳。
苏翊昙插不上话,只隐约觉得这二人关系好像很好。可陆绥铮话中的讽刺太明显,恶意十足,关系似乎又并不很好……
他皱了皱眉,心底存了疑。
同皇帝说了会话,苏翊昙提出告辞。
苏皇后提前跟皇帝打过招呼,于是皇帝也不曾为难,痛快地放了人。
苏翊昙走后,皇帝又被薛元辞拽着去看他射箭。
薛执也打算跟上,忽听身侧陆绥铮低低咳了一声。
“本将今日心情不好,就因为苏公子匆匆离开了。”
薛执一愣,他下意识望向四周。其余的人不知何时都跟了上去,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薛执微微蹙眉,“将军的话本王不懂。”
“我嫡母今晨忽然说,晚上要让夕眠去见一男子。”陆绥铮一边往人群的方向走,一边低声呢喃,“老太太说,她相中了那男的。”
薛执眸光微闪,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步子依旧缓慢而沉稳。
二人间不再有人说话,直到他们赶上了大部队,融进了人群里。
分开前,陆绥铮隐约听到青年笑着道了一句:“本王知道了。”
……
晚宴后,薛执带着一丝醉意,盛着马车回到王府。
他先回了房间换身衣裳,又转道去了书房。
推开门,里头已经有客在等。
卫惩迎出来,替男人关上门,“殿下,大将军他……”
陆绥铮靠坐在位置里,慢慢悠悠地打断道:“殿下真是叫人好等。”
薛执抱歉地笑笑,“陛下临时找本王说些事情,叫您久等。”
卫惩又想张嘴,陆绥铮摆了摆手。他笑着睨向薛执,毫不客气地开口:“听说苏公子掉河里了?”
薛执诧异挑眉,“哦?”
“殿下的心腹是这般说的,本将竟是不知,宣王与苏相的四公子竟也有过节吗?”
“将军的话,本王不懂。”薛执笑道,“本王不喜欢同人交恶,过节乃是无稽之谈。”
“至于那位苏公子,本王更是不知。”
陆绥铮冷笑道:“装?”
薛执坦然自若,笑着回视。
陆绥铮道:“听说苏翊昙回府的路上,马车无缘无故地就开下了河,宣王殿下执掌御司台,在这京城中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你会不知?”
薛执笑道:“他的死活只是小事,还不值得本王放在心上。”
陆绥铮紧盯着薛执的眼睛,步步紧逼:“那什么样的事值得你放心上呢?”
卫惩不知何时悄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剑拔弩张的两人。
薛执慢慢敛了笑意。
他一字一顿,认真道:“自然是,您的女儿。”
陆绥铮抬手摔了桌上的茶盏,冷了眉眼,眼底带了些杀意。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你凭什么敢惦记我的女儿?”
薛执沉默了会。
“本王一不会生灵涂炭,祸及百姓。二不会弑君,不会杀害薛崎。三不会牵连陆家,牵连她。”
薛执从桌上拿起一沓卷册,递到陆绥铮的面前。
“这是本王的诚意,请将军过目。”
那上头记载了朝中所有重臣最私密的把柄,还有每个人的弱点。
甚至还有军队中的情报,详细到令人震惊。
陆绥铮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份东西若是落到敌国细作的手里,大景覆灭也并非不可能。
“本王筹谋数栽,为的便是那一朝。”薛执笑道,“本王从不会打无把握之战,想来镇南大将军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