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尹却瞟了眼窗外漫天夕照,“天色将晚,不是见客之时,请阮公子改日早些投贴吧。”
“萧尹!”
阮明珠一把挥开朴归便进了书房,手里捏着一卷厚实的卷轴,直接扔在了萧尹的面前书案上。
萧尹吐出口气,“朴归,给阮银主上茶。”
阮明珠切齿,“不必了,府上的茶,都是陈的,不知道是几时的烂叶子,难喝极了!”
萧尹抬手拿起那卷轴的一边轴杆,另一边便骨碌碌滚在了地上,长长的纸卷拖了一地,上面记着的是一笔笔的账目。
“萧将军,阮某奉命,将军所要之物,已经筹集的差不多了,城外还有源源不断的商队前来,排着长队准备给您白送东西呢。”阮某皮笑肉不笑道。
萧尹只扫了一眼那些账目,轻飘飘道:“不愧是大银发,如此巨量辎重,又逢战乱之时,竟不到五天,便广召天下客商而来,现在过浑河很难吧?”
“明人不说暗话,萧将军,这些东西,还用不着去浑河之南去运来,难的是,我那白条,已经打出去七百万两了,将军可曾见过七百万银子,会有多少?”阮明珠暗暗咬牙道,他确实有些急了,萧尹一句实诚话都不给他。
“萧某见短识浅,从未见识过,不过想来,定如一座银山吧。”萧尹把那卷轴随手扔在了一旁。
阮明珠道:“都说我阮家富可敌国,其实我七百余家银号一年出入的银子的利息,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万上下而已,只怕还不如将军大军一场大战所耗,这白条再打下去,萧将军便与我送奠礼吧!”
说到最后,阮明珠捏着拳就差蹦起来揍他了。
萧尹神态淡淡,只道:“明珠,阮家的几位族老,对你在京中的此番作为,有何疑义?”
阮明珠一抖折扇,在萧尹下首的座椅上自坐下了,然后对着他冷笑,“他们自然是满心疑虑,又战战兢兢,不敢轻下决断,只拿含糊话语问我,不过将军若再不给钱,最快三日,他们便要派人来审查了。”
“哦……”萧尹瞧着一旁纸张上那一笔笔数万数十万的账目,忽道:“长房欠下如此巨量钱财,却要整个阮家一起赔付,他们应该巴不得在债主上暮江城之前分家吧……”
“你!”阮明珠终于反应过来,虽然之前他早有预感,萧尹漫天开价,这钱,他估计一文都不会出,没想到他果真一文都不出。
“我估摸着此事,最后大约要一千二百万两,你长房可填得这空缺?”萧尹打着商量一般的语气道。
“你!”阮明珠一瞬间喉咙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尹嘴角微勾,“难道暮江城阮家的银主,区区一千二百万两银,都拿不出来吗?那这半壁银山的称号,还真是吹的牛皮啊。”
“住嘴!萧尹啊萧尹,我警告你,你要是五日之后再不拿出真金白银来,咱们就走着瞧!”阮明珠气得快翻白眼了,他没想到萧尹真的同他打哈哈。
萧尹索性一摊手,道:“若是这样的话,如今我库房空空,明珠不如自己去搜,多搜出一两银子都归你。”
“你!你!厚颜无耻!哪有你这样的人!”阮明珠本想骂得更难听一些,好在他还没完全气糊涂,知道萧尹不是傅诚,不能由他骂的。
不过他立刻道:“萧将军,我们说好的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见银子,我也绝不发货!”
萧尹忽地低头一笑,道:“明珠,你长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可知道穷凶极恶四字,怎么写?”
阮明珠僵了脸,“你什么意思?”
“有些人要脸面,视礼义廉耻重过性命,有些人觉得那不过虚名,端得无趣,不幸的是,萧某正是那种不要脸的人。”他说得毫无愧色。
“你……你……”阮明珠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有兵有马,想讲道理的时候,便会讲道理,不想讲道理的时候……难道明珠吃鱼吃肉,还会同那些鸡鸭鱼肉讲道理?”萧尹笑得似真似假。
阮明珠喉咙登时涌上一缕腥甜。
萧尹怕他真气死了,不好同阮大夫人交代,便挥袖一笑,又道:“哈哈哈,都是玩笑,玩笑……那些欠款,不如明珠设法拖一拖,等明年浑河北岸诸州县的税粮上来之后,再……”
“税粮?哼!”阮明珠脸色灰白,发狠道:“那些受灾的州县,不向将军要救济就算不错了,你还妄想收税粮!”
“萧尹!我回去立刻便关了浑河北的所有银号,断了银路,你看到时候,谁完的比较快!”阮明珠终于缓过一口气,讥笑道:“就算将军请恒顺通立时开大额兑票稳定行市,孙家也拿不出这么的现银子来!”
纵然此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断了银路,银钱不通,他便断送了自己在浑河北岸的全部生意。
阮明珠气得头脑发胀,“到时候,你浑河北岸的三十六州县,一个都不存!”
萧尹忽然抬头,看见阿莲前来,她见阮明珠在内,便立在廊下候着。
萧尹心中一动,孟大夫进宫去应当快两个时辰了吧。
只是这边阮明珠还在红着眼睛喘粗气,“萧将军就等着众叛亲离吧!”
“是么?”萧尹依旧坐着,只是有些心浮气躁地敲了两下桌面,面色微沉,语气也稍冷了下来,“明珠,你我相识多久了?”
还是早些把他打发了吧。
阮明珠抬着下巴对他冷笑,“在下三年前不幸认得萧四公子。”
“这三年里,阮银主的生意越发顺畅了吧。”萧尹淡淡道。
“马马虎虎。”阮明珠眯眼道:“还不够赔此次的亏空的。”
萧尹又道:“三年前,阮家长房与三房争银主之位,阮十七公子你,靠着八房多出来的三千股,才坐稳了暮江城中的第一把交椅,知道八房的小满、双初二位小姐为何最后弃了三房,转投你长房吗?”
“是……是……”阮明珠一愣,“此事我一直疑惑至今,然多方打听,都被八房叔祖母轻轻揭过,二位姑妈也绝不明言。”
“尊府八房无男丁险些绝嗣,后过继了十五房的幼子为嗣,那嗣子年幼,实际上八房都是二位小姐做主,小满小姐的夫婿李梦安,乃是公子的执事傅先生的朋友。”萧尹直言道。
“傅诚!”阮明珠愣愣,“他那时候还不曾上我阮家来。”
“阮家各房争这银主之位,耗费数月,撒了无数金钱,各房撕破脸,吃相难看至极,此事过后,大夫人觉得公子虽心志坚定,能当一族大任,然到底年少,不知人心险恶,便前来求助在下,不知道可有办法帮一帮公子,在下想到傅门主心胸开阔,见多识广,故而向大夫人举荐。”
阮明珠瞠目结舌,“所以,我阮家的争位之事,你从头至尾都参与!”
“不过略知一二。”
阮明珠捏紧了扇柄,抚着自己的心胸一下一下得喘息着,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息。
他又将事情从头到尾一捋,明了此事他已无退路,萧尹早就在算计着要吃掉他们阮家了,当今世道,暮江城就是一只肥美的羔羊,区别只是入了哪个口中而已。
“一千二百万两,如此大的本钱,不知道将军打算怎么回报我?”
萧尹道:“我北溟州的东海城,有一处极好的铁矿,毗邻渤海,然因深山连绵,开采不易,加上道路险峻,难以运出,最方便的路线便是从渤海城的港口走海运,阮公子想必也知道,我萧家与渤海王有仇,渤海王绝不会容许我的矿石平平安安地走出他的地盘,不过依照阮公子的精明,手下又能工巧匠众多,加上傅门主的人脉,这不易应该也能变容易吧。”
阮明珠惊得动都不动了,铁矿?萧尹竟然给他铁矿?
朝廷把持矿藏,绝禁商贩染指。
“阮公子是不想为萧某分忧吗?那看来萧某只能另找别家了……”
阮明珠猛地窜了起来,“你说的是真?”
“萧某几时与明珠开过这样的玩笑?”
阮明珠张张口,“条件。”
“暮江城分家,你要把大银发的一切,都捏在自己手里。”
“不行!我阮家家训,子孙不可分家。”
“明珠,听说你三房的几位叔叔,献了三百余万两给郑宁驰,换了一个水州的刺史,一个永阳的都史,你觉得,他们回到暮江城,还能再听你的?你这银主,还能坐稳几天?”
“你让我回去想想。”阮明珠深觉一阵无力感,不错,钱为百害之首,他至今所有的麻烦,都是族人为了钱惹来的。
“萧某真诚侯明珠的消息。”
阮明珠怒气冲冲的而来,垂头丧气的走了。
等他上了马车,看见车里傅诚恭恭敬敬地给他倒茶,想到这人和萧尹原来早就窜通坑害自己,心头登时一阵火气,伸出手就给了傅诚一巴掌。
“你滚!”
傅诚被踢下车,又身无分文,只得转头去敲萧府的大门。
进了萧尹的书房之后,就顶着半边的巴掌印,一脸哀怨地看着萧尹。
“萧君,借我些盘缠回非花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