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就算萧尹没有叫人近前伺候了,但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一晚上萧尹传水都能传好几次,有时候把他“惩戒”地厉害了,被他一脚就踢出门,那个死皮赖脸的混蛋竟然就不走,还在门口边敲门边故意大声地说些疯言疯语。

沈绛想起来便无语。

他不想与德丰再扯下去了,越说越不对劲了,直接纵身就上了房顶,飞速地向着紫微殿方向掠去。

紫微殿那放置舆图的侧殿之内,布置地有些独特,三面无比庞大的舆图从房梁上垂挂下来,舆图内外两侧都悬着的遮挡日光和灰尘的帷幔,靠着墙的位置,有无数为了防火而置于水池中用作照明的灯树。

沈绛进门之后,便有侍从将那些轻纱齐齐缓缓揭开,然后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抱着手,仰头对着那些山川城池看了许久,尽管这幅图他已然烂熟于心了,但每次看到,心境都颇有不同,此刻,他觉得心安,此图在此,为萧尹所用,父亲应该会瞑目了。

他看得极为入神,直到有人从身后缓步而来。

“你对着这些图看了两年,可有看出什么来?”他问着从身后伸手过来把他搂住的人。

“道路城池,几无差池,山川地域,可谓是从未谬误。”萧尹道。

所以他才能窥得战时先机,屡屡设伏得手。

“山南青州……”沈绛把他的手拍开了,走向山南方向,看向那一座城池,位置半山之中,仅有两条道路进出,往北的道路通往浑河南岸的潇州,往南的则是向百黎洲的方向延伸,“这里易守难攻,你是不是不打算把郑宁驰赶尽杀绝?”

萧尹道:“郑氏尚有一百五十年的皇运,既然天道这般认为,九州终究需要一位真命天子,那么郑宁驰这魏朝的皇帝,自然是当之无愧嘛。”

沈绛转过身,看着他道:“我此去南海,未曾进得凌华天门,不过见到了一个人。”

“何人?”萧尹问道。

“一位叫做林谷流的道师。”沈绛道。

萧尹恍然,“是林师叔……”正是当年他二兄的至交好友,闻得北溟萧氏灭族而北上,与他江湖相遇,又带他入门的那人。

“他已经出关了?”他又问道,因林谷流当年引外人进凌华天门,他出师离开南海之后,林谷流便也闭关去了,以作惩戒。

“他说他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出关了,闻得中原局势,知你近况,甚感安慰。”沈绛点头,“我不曾找到清宁,也没有你那位师兄素让的消息,林师叔祖说……”

“等下,林师叔祖?”萧尹忽然挑眉看他。

沈绛点点头,“啊,他知晓我是玄真门下,又是公治偃的徒弟,按资排辈,说我应当喊他师叔祖……”

他说着,忽然瞧向萧尹,笑得忍不住,“那么你岂不是真的是我长辈?我应该叫你——师叔?”

萧尹头疼,这下做实名分了,好端端的长了他一辈,不知道会被他拿来取笑多久了。

“不得喊师叔!我已非凌华天门门下。”

“就算你不在其门下了,江湖中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大义名分,怎好轻易更改?师叔~~”沈绛还故意拖着长音喊他。

萧尹咬牙道:“师叔就师叔,就算是师叔,也先是你夫君!”

沈绛看他一脸不爽的模样,笑得过来勾着他的颈项,一歪头,一脸调皮地唤道:“阿尹哥哥!”

他这“哥哥”,只在某些时候喊得最欢快,萧尹一听便想笑,顺势将他搂着了,“小祖宗!”

“林前辈说,凌华天门本有四象四物,对应天下局势,近来那四象异动,令人担忧,当是因天下易主之故,他说……可能,你需要前往邙山祭天,才可正名份,若不然,这皇帝之位,只怕是坐不稳的。”

“名分……”萧尹微思,而后摇头,道:“不,你想是应该明白了,那些四散在九州各处的祭坛,便是沟通这所谓天道所用的,天道、真神……玩弄世人而已,我不需要这所谓的名分,不过既然这天下被这么一双无形的大手所操弄,那么去弄清楚,还是很有必要的。”

沈绛也凝思,的确,无数人说他身怀这所谓的大逆命,公治偃,之前的吐蕃法师,乌啼,还有女王。就连林谷流都说,可能因为他的存在,才扰乱了那原本应该被安排好的天道。

那他一定要亲自去见识见识,这所谓的“天道”究竟是什么鬼玩意了。

萧尹又一抬手轻摆,便进来数名侍者,侍者们将墙边那些灯树依次点亮,一片逆光透过舆图的羊皮纸,那图上第二层的图案便能够清晰显现了。

沈绛微一抬眉,这倒是巧妙的很,原来那些灯树是这么用的。

他重新看向显露出来的各地那些祭坛的方位,中原九州,这些祭坛一共有十八处。

从北至南,最北面的是燕山之北一处叫做落马镇的地方,最南面的,则是南越国一处叫做“天生泉”的古井中。

萧尹指着浑河北岸的几处地点,道:“仪冰去过锦城、安州凤凰山、还有古渊城、以及无忘洲这几处,除了凤凰山的山腹中,他在那华朝的古王墓里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其他的,只是一些荒废了的遗址。”

沈绛问道:“怪异?”

萧尹便道:“当初我们找寻藏在山腹中的粮草的那处地方,在粮草搬空之后,那被盗空了的前朝王墓的入口就出现了,仪冰之前带人下去过,他说里面有些绿色的磷火,但是王墓中无论陪葬器皿还是墓主人和他同葬的妻妾们的尸骨,早就不复存在了,那些磷火却异常明亮,可惜他找了月余,都找不到磷火的源头,只得作罢了。”

沈绛若有所思,“磷火……”

人死化为白骨之后,骨中的磷灰会在夏日之时无火自燃,但若非数量极大,也不会燃烧地十分明显的,顶多隐隐约约的几簇幽火而已,便是人们口中的“鬼火”了,他以前听一些盗墓贼吹嘘过如何的可怖。

“陛下。”有侍者在门外唤道。

“何事?”萧尹侧脸看去。

“西河城主所遣使者安大人前来拜见。”侍者回禀道。

“安靖大哥?”沈绛倒也不是很意外,鲜于期派出去出使的使臣,一般都是安靖。

“传他来紫微殿书房。”萧尹道。

书房就在另一边的侧殿,沈绛便道:“我与你一同去,安靖可能是来给你送礼的。”

“送礼?”

安靖的确是来送礼的,他代表城主向陛下献上来两个礼盒,里面分别是一只凝着铜绿的古酒爵,另一件东西,则是一块圆润通透的巨大玉璧。

“九州王爵,定天古玉……”

沈绛伸手,拿起那酒爵看了看,除了重些,看起来无甚奇特的,但是触之极寒。而那古玉,虽然材质极为上乘,透润如水,但其中却凝着深深的血色,丝丝缕缕,深沁其中,仿佛是在流动一般。

萧尹倒是有些意外,鲜于期竟然送来了这两件东西。

“安靖大哥,辛苦你了。”沈绛对着安靖略一礼。

安靖随着萧尹所言的“平身”起身,然后又对沈绛道:“亲王客气了。”

沈绛把这两件东西都放回了匣中,忽然笑笑,道:“这两件东西,当初都是阿期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的,他心疼坏了吧。”

安靖笑道:“是,但城主说既是九州天子的宝物,自然是要献给天子了。”

沈绛掩着唇想笑,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他都能想象得出来鲜于期说这话的表情了。

但鲜于期肯把这两件东西献给萧尹,除了之前答应他的原因之外,还是因为,作为西河城主,他不能拿着这“天命的宝物”,阿期看似小气,但不该小气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吝啬的。

安靖告退之后,沈绛同萧尹道:“天下至宝,得宝物者得天命,就差当初我师父说得那洛书图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萧尹拿起那巨大的玉璧,对着窗外的阳光看去,玉石通透,那里面的血色,益发的鲜红。

他道:“传说古玉随葬入棺,在尸身化血之后,血水便会沁入玉中,但是那些随葬的古玉中的血沁,都是暗乌的朽色,如同这般鲜红色的,不曾见过。”

沈绛用手指抵着下颌,低头想了想,道:“当初我与我师父猜测,洛书图可能就在千夜洲,既然我父亲当年也去过那处,我想我应该去千夜洲先看看。”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萧尹,道:“我过几日出发,能不能让你那个叫仪冰的飞羽卫跟我一同去,他既然已经去过了几处古祭坛,应该很了解各处的方位布局。”

萧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打算自己去?”

“对啊。”沈绛点着头。

萧尹看他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个决定有哪里不对。

“你自己去?”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又不是不认路,而且你得给我几个人,我不是轻骑郎吗?我知道这是四品武职,那我在哪个衙门的?还有我的职司是什么?”他说得理所当然。

萧尹仰头,看了一眼殿宇顶上那花纹繁复的高耸的天花板,再努力让自己平静了平静,才道:“你我两年有余不见,你回来才三天,告诉我你过几日就要出京去?”

沈绛恍然大悟,他这是在抱怨?便道:“圣上,你现在是皇帝,难道你能放下这新立的朝廷,同我出京?”

萧尹抱起手,抬着眉,低头盯着他,虽不说话,但这表情便表明了他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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