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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里夹着细雪,天色略有些暗沉,沈绛坐在葫芦口的山崖上,把兜帽又压低了些。

这里是一处山谷的入口,道路狭窄,两边山崖高耸,最容易被人埋伏打劫,所以寻常的商队并不会走这里。

除非是运的东西有鬼,不能进西河城。

那黑秃子五人,就埋伏在山谷的乱石堆里,而那十二车的商队,跟着大群的护卫保镖,正行色匆匆地走来。

“嘻嘻,小绛哥,都弄妥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小五贼头贼脑地过来。

沈绛只道:“不急。”

小五便在他身边蹲下,道:“小绛哥,小爱妹妹呢,最近怎么老不见她?”

沈绛瞟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小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怎、怎么了?”

“没什么。”沈绛撇撇嘴。

过了年,小爱都十五了。

虽然他整天说要把小丫头嫁出去,但想要真的有一天有个臭小子惦记上她了。

……还真他娘的不爽!

山崖下,等到阮家车队中的最后一个人都进了山谷,忽然响起一声轰隆巨响,狭窄的谷口处,无数的石块如狂风鄹雨般滚落,刹那间就把这几乎只容一辆马车进出的狭窄道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

“是地龙滚了吗!”

车队里的人登时惊慌失措,护卫们立刻拔出了刀剑。

还不等他们从惊惧中缓过神,一阵浓重的亮黄色的烟雾滋滋地冒了出来。

烟雾顷刻间弥漫成了一片,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妈的,什么玩意!这么臭!”

小五立刻用布巾系住了口鼻,骂了一声。

沈绛等人所在的地势高耸,那烟雾并没有飘上来,但隐隐传来的气味,还是难闻的很。

更别说山谷里那一群人了,早已经被熏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无法动弹了。

无论运送什么,他们走这条路,实在是不明智的很,若是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这烟雾被风一吹,都不至于把他们一网打尽,毫无反击之力。

那脸上长了痦子的黑秃子一伙,只有五个人,想要拿下阮家守卫重重的商队,定然会出阴招。

但沈绛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迷烟会这么厉害,不像是街面上能搞来的东西,这黑秃子一伙,来头有问题。

等到商队的人都倒得差不多了,黑秃子几人从藏身处出来,大摇大摆的提着刀,手起刀落,把几个拿兵器的杀鸡一样给干脆利落的剁了。

其中一个走向运货的马车,用大刀砍落铜锁,挑开货箱一看,登时狂喜,“大哥,来看看,是一大车的胡椒。”

他们又一连凿开好几车,都是各种名贵的香料。

“发财了!”黑秃子几人喜不自胜,这些香料拿去换钱,就算便宜些出手,只怕也不下数万两了。

沈绛想了想,这车队要是只是运送这些香料,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地冒风险走这条道,进了西河城,最多也就被抽两成的税而已,阮家的人,不至于这么不会算账。

“小绛哥,还不动手吗?”小五问道。

沈绛一招手,道:“下去看看!”

小五立刻吹了一声长哨,一张巨网从天而降。

黑秃子几人实在想不到他们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的,略一惊慌之后,便也极快的反应过来。

黑秃子手里是一柄二掌阔的大刀,他扬刀一挥,刀锋划到网,一阵火光闪过,没想到那大网竟丝毫不破,反而死死地缠在了他们几人的身上。

原来这张大网是最柔韧的铁丝绞成,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倒刺,只要沾到人的皮肤,便如跗骨之蛆一般黏住不放了。

黑秃子几人大骇,越挣扎,倒刺便钩得越紧,虽然不至于要命,但任是本事过人,沾住便休想使出分毫。

“啊!!!”黑秃子惨叫几声,瞪着从山崖上顺着长绳溜下来的少年们,破口大骂道:“好阴毒的兔崽子们,老子今天竟然失算了。”

“你用毒烟,我们用铁网,彼此彼此。”沈绛手里甩着小刀走来,问道:“喂,你不是河西道上混的,竟然专门跑到西河城找过路商队的麻烦,哪儿来的?”

黑秃子冷笑:“小羔崽子,毛长齐了再和你爷说话!”

小五上去就踢了他一脚,“和我们沈爷说话,嘴巴恭敬些,要不然爷爷割了你的舌头!”

小五这一脚正中一只勾中他皮肉的铁钩,这么一踢,把个大汉疼得大汗淋漓。

沈绛蹲下来,瞧着他道:“通常呢,我问人事情,一般一开始都是像你这么腼腆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黑秃子头铁,盯着沈绛打量,讥笑道:“难道是你小子给人舔得舒服了,人家床上同你交代了?”

小五又给了他一脚,“嘴巴放干净些!”

沈绛笑了笑,拎着匕首,顺便捡了个平坦些的石块坐下,道:“我没那么想知道你们的底细,死在这里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几个求财又不长眼的笨蛋而已。”

这黑秃子盯着沈绛看,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对起来。

沈绛察觉,见这人瞧着自己仔细,他对别人打量自己的目光一向很敏感,这黑秃子并非是那种下流的神情,而是探究,随后有些思索,然后看得更加认真。

沈绛立刻留了心,没有直接问他,反而看向黑秃子身边一个黄脸的汉子,忽然问道:“你手上的五色丝绦,女人送的?老婆还是女儿?若是你死在这里,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她不知道你死了,还一直等下去,啧啧啧,可怜。”

这是牧夏节的五色丝,颜色发旧了,今年还未到六月六,应当是去年的,旁人过了节就摘了,他却还一直戴着,应该是重要的人给他系上去的。

想来沈绛说到了他的痛处,黄脸汉子面上露出几分凄惶之色来。

黑秃子竟然忍着身上倒刺勾着的剧痛,立刻掏出靴筒中的一柄小尖刀,对着黄脸汉子的侧颈一刀就捅了下去。

血色喷涌,几乎溅了沈绛一身。

小五大骇,他不曾想到有人能忍受这跗骨勾的剧痛还能动作,也不曾想到这人担心同伙松动,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刺死了同伴。

他立刻大喊:“收紧网!”

黑秃子已经暴起,铁网一收,登时把他勒紧了,他惨叫连连,大骂道:“兔崽子,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若不然老子一定找机会咬下你下半截来!”

“小绛哥,快过来看看!”有人对着沈绛大喊。

沈绛站起身,抬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水。

原来他们检查那些货物,发现香料堆里,还埋着别的东西,是无数个小木匣,沈绛打开其中一个木匣,里面竟然是一些艳丽的蓝色粉末。

他又打开另一些匣子,都是同样的粉末,只是有些黑的,有些红的。

这些玩意他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是缭绕香的原料。

沈绛把木匣子塞回了车里,看向车队里的一名年长的穿长袍的老头,这老头应该是押车的管事,但他倒在地上,被方才的毒气熏得几乎没气了,什么都没法问。

萧尹之前说阮家另几房和郑宁驰勾搭在一起,这商队借着运香料夹塞了毒药,应该就是了。

“都捆了,回去再说。”沈绛对着众人招呼道。

黑秃子一伙的迷烟甚是凶猛,别说是人,就算车队那些拉车的马匹都口吐白沫,无法站起来。

少年们牵来自己骑来的马匹,套上车,再把这些货物和阮家车队里昏倒在地不起的车夫、护卫、管事之类的也统统扔上了车,然后把还活着的黑秃子四人也捆结实了,绑在一处,一起揣上了,满载而归。

沈绛几乎一天一夜没睡,他有些累,跳上一辆货车的车顶,枕着手臂,阖上了眼睛。

旷野的风,带着远山的残雪,吹得他的额发微微扬起,一片一片稀稀落落的雪花,不时的落在他的发上,睫羽上,皮袄的风毛上。

若非这样的疲倦,他无法入眠,他需要找许多的事情让自己忙到没有空想起那个人,也需要许多的人陪着,才不会心伤难过。

幸好,西河城中永远不缺事情,也永远不缺能够陪伴的朋友。

少年们因为这丰厚的战利品激动的叽叽喳喳,他们谈论着回城之后去哪里大吃大喝犒劳自己,不时的发出快活的笑声。

不知道谁起头,唱起了歌,唱到牧羊女的眼睛如同黑葡萄,她的嘴唇像艳丽的石榴花的时候。

小五看向车顶睡大觉的沈绛,他跳上车,坐在沈绛边上,问道:“小绛哥,小爱妹妹她……”

沈绛打起了轻酣,不知道是真的睡熟了,还是完全不想理他。

小五讪讪地挠挠头发,跳到车前横板上,抓耳挠腮起来。

远处的戈壁滩上,忽然伴随着由远及近的一大片隆隆的巨响,乌拉拉地扬起了一大片尘烟。

有人眼神好,发现那一大片的巨响和一大片的尘烟处,其实是一大群黑衣黑冠神骏无比的骑士。

“是鲜于城主的骑兵队!”有人大声叫道。

河西道上,只有西河城的铁蹄骑兵队才会有这样的威风,这样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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