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郡主真是客气。”

郑仙音讥笑道:“如今大郡主洋洋得意,一呼百诺,着实不必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郑仙音在渤海这些时日,与大郡主相处的并不算愉快。

贺敏微微泛起笑容,“公主殿下,今日我收到女皇陛下的旨意,不知道公主想不想知道,陛下的谕旨中说了什么?”

“女皇、陛下……”郑仙音冷笑,“在你面前的,不就是上国的女皇陛下吗?”

雪花稀稀落下。

贺敏望着她同情地笑了两下,“对,女皇陛下,不过国无二君,既然永明宫中已经有了一位女皇了,自然不需要其他的什么多余的人了。”

“你!”郑仙音面容青白。

贺敏仰头,对着灰白的天空吐出一口雾气,“公主殿下,我若的你,便不会这么愚蠢。”

“你什么意思?”郑仙音变了脸色。

贺敏嘲笑道:“公主殿下,您本应该坐在永明宫中,受天下朝拜,如今却在这小偏院中,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的确叫人同情。”

“郡主的同情,微如尘埃,本宫不屑。”郑仙音扬起了高贵的头颅,傲然道。

“公主殿下,如此境地,还不明白吗?人只有有价值,才配活着。”贺敏瞧着她淡淡笑道:“空有一腔愤懑,却无能为力,这叫可怜,啊……可怜,啧啧啧,可怜至极。”

郑仙音终于怒视着她,“郡主不会只是来嘲笑本宫的吧。”

贺敏自然不是去嘲笑她的,痛打落水狗,无趣的很,她还没有这么无聊。

*

晚间,贺敏微服亲自来大银发拜访傅门主。

还面露凝重之态。

“郡主?”傅诚在内厅见客。

“信之,有件要紧之事,还望你屏退左右。”贺敏掀起兜头盖脸的风帽,肃然道。

傅诚的左右,只有阮明珠一人。

阮明珠便一脸不悦地瞪着傅诚。

傅诚拍拍他的肩膀,轻道:“明珠。”

阮明珠“哼”了一声,虽然是黑着脸的,但好歹还是听话了,甩着衣袖出了厅堂。

“郡主请讲。”傅诚再向贺敏道。

贺敏直言:“金河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傅诚一愣,“是什么意思?”

“今日是我父王的移棺之日,王城中忙乱,没想到她还有亲信暗中相助,我接到女皇旨意之后去看她,谁知她就不见了,找遍了王城,都不见人影,不知道有没有出城,我已经叫人在城中严加搜查了。”

傅诚微思,又看了眼贺敏,不由懊恼,他大意了,这位渤海郡主,比其父的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敏又匆匆离去,阮明珠立在廊下冷脸看她背影,“这女人演技太差,比你差多了。”

傅诚无奈一笑,深深地对他行礼,“还要劳烦银主帮忙了。”

阮明珠叫来人,吩咐道:“渤海能出去的路也就那么几条,叫人多加留意,不计代价,一定要找到。”

傅诚道:“看来也该回去了,不过,你要回暮江城吗?”

阮明珠皱眉,“大夫人的意思,让我去京城,但我怕她会被那些老东西为难。”

傅诚微吟,“明珠,其实如今阮家之事,反倒细枝末节,无非是利益之争罢了。”

“我知道!但我才是银主,怎能一直做这缩头乌龟!”阮明珠烦躁道:“那些老东西都是我长辈,大夫人是怕我被他们用尊长之名压制。”

“明珠,区区一介商号,再多的浮财,不过是眼前之利,难道你不想要挣来青史留名的伟业吗?”傅诚忽然道。

阮明珠瞧他,“你又想说什么啊?”

傅诚微拂衣袖,再负手,回首笑看着他,道:“我看明珠雅秀,这帻巾着实配不上你,需得一顶玉冠才好。”

行商低贱,纵然再多钱财,私下如何一掷千金纸醉金迷都无妨,但见官也绝不能穿金戴玉,而玉冠只有子男之上的爵位才能佩戴。

阮明珠将着扇子拍了拍手,抬眸冷笑道:“傅诚,你他娘的又在算计我。”

傅诚温声笑道:“那你,愿不愿意被我算计?”

阮明珠用扇柄抬起他的脸,打量打量,促得笑道:“这几日你乖巧,公子我,赏你体面。”

何止是乖巧……

*

天阴气冷,已然进了十二月了。

起风至今,并无一日放晴,反倒雨雪交加,似之前数年的干旱,把风雪雨水都攒到了如今才下。

摘星楼上,沈绛把窗扇合上了,飞扬的发丝登时缓缓落下。

“国师,你说这窗外可见天下,请恕晚辈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风雪。”

“风雪虽虐,终不过一时,然这天下,却是亘古至今。”乌啼轻道。

沈绛低头,微有叹息。

“国师,方才在说什么?”

乌啼依旧一脸淡定地摇着麈尾,“某只是感叹命运无常,但这世局终究是要回归正道。”

“回归正道……”沈绛苦笑摇头,“若是那天,我没有无意中得到那支金钗,没有见财起意,是不是就没有这些事了?”

乌啼微然而笑,“谁知道呢,但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已然发生了的事情,再也无力改变,能做的,只能是顺其自然,应命行事。”

“命……”沈绛自嘲,“我的命一向不怎么样,若是不出老千,打马吊都不会自摸。”

他努力让自己撇去那般沉重的心情,玩笑一般道:“行吧,我知道了,这次就当我听胡了,要不就拆了牌赔钱,要不然就点炮,反正一样的下场。”

乌啼失笑,“也没有那么糟糕。”

沈绛抻了抻手臂,又道:“还有那什么天地宫掌令,若是……我会想办法的。劳烦长辈您,先别去算计我师父了,他胆小,经不起折腾,怎么说,我还没孝敬过他一天呢。”

乌啼微笑颔首。

沈绛拱拱手,道:“那么告辞了。”

乌啼看他向楼梯走去,已然迈下一节台阶了,忽然又停了停,抬头向他道:“师叔,咱们终归是一家的,你不好拿骗俗家人的鬼话来骗我,那位苍术祖师爷的神算,果真那么厉害?他真的知道郑家还有一百五十年的天命?”

“你不也看到了那些酎金了吗?”乌啼依旧笑得淡然。

“可我从来没见过鬼啊。”沈绛撇撇嘴。

“那就没有。”乌啼依然笑着。

“你见过吗?”他又问。

“见,每天都见,人便是鬼,鬼就是人。”

“师叔,您就算不做国师了,也是高人。”沈绛彻底服气了。

乌啼笑道:“天阴路滑,小心回去。”

沈绛突然又问道:“师叔,您青春正好,有没有娶妻的想法?”

乌啼怔然,终于没了那高深莫测的模样,“何出此言?”

沈绛对他做了个鬼脸,“随便问问。”

然后对着楼梯下方的燕支眨了眨眼,便扬长而去。

燕支登时臊得面红耳赤,踌躇了半晌方上来,“国、国师。”

“何事?”

“玄真门有使者前来。”

乌啼冷笑。

而后他又微摆麈尾,话音极冷,“我天地宫至今三千余年,既出世又入世,供奉的是天地,祭拜的是神道,秉中正之气,行大义之理,当年,赵无极就不该存有那般私心,才引来今日这无边的祸事。”

“国师……”燕支从不见乌啼这般严肃的神态。

乌啼微思,近日他觉得天道大乱,却无法理清头绪。

旧朝典籍中所记,那所谓的前朝秘宝,并非只有一处,其实中原九州,都有天地宫的法坛。

但那些地方都失落不见了。

当年华朝突然覆灭,郑家骤然起兴,天地宫一分为二,也许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只是天下兴亡的常事而已。

他几次排演天象,都觉得哪里不对,这乱局,三百年前就很不对了。

楼外呼啸的风声,乌啼微微出神半晌,“这风……究竟何时才能止息啊……”

*

沈绛回到摄政王府的时候,朴归正站在大门外等他,见到他之后,立刻松了口气,忙迎上前来,道:“小公子,王爷已经回来了,方才问您呢。”

沈绛下马,将马鞭递给他,边向大门内走去,便道:“王爷在哪里?”

“外书房,方才有紧急军报前来。”

沈绛便直接向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中气氛分外的凝重,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

“郑宁驰那诡异的前锋,已达两万之众,三日前已然攻破了潇洲。”

“什么!这么快!”

“南梁江老公爷率梁州残部五千余人,潇州刺史马良率潇州守备三千,征集了潇州城左近所有的大小船只,渡江后撤,已至江陵了。”

“而郑宁驰主力,则沿着浑河东去,应当去了梁州。。”

“王爷,若是郑宁驰占了梁州,江淮城就是其囊中之物,渡江北上,就是华阳城了啊,还是不应敌吗?”

“不过月余,郑宁驰大军几乎已达百万啊,敌众我寡,无论杨吉还是钱之问,与那前锋队几乎都无一战之力,如何应敌?!”

“王爷!此已然非人力可敌啊!”

“王爷……”

……

沈绛站住了,跳上廊下的栏杆,倚着廊柱屈膝坐着,望着乌压压的天色,仰头吐出一口轻白的雾气。

直到天色暗沉,诸人散去。

他才缓缓进门。

“阿尹。”

他唤了一声。

“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萧尹抬头,泛起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今日?”沈绛想了想,摇头,“是什么日子?”

“腊月初八,是腊八节。”

“嗯?”沈绛恍然,低笑道:“我道门中人,不过佛节。”

萧尹略一招手,门外进来几名侍者,端着食盒托盘前来。

他舀了些杂豆粥摆在沈绛面前,道:“过了腊八,便是年了,中原风俗,一年之末,一年之始,乃是最隆重的节日。”

沈绛捏着瓷匙,舀了一口粥尝了尝,道:“我小时候吃过,……父亲还活着的时候。”

“若是喜欢,多吃些。”

萧尹摸摸他的头毛。

沈绛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光了碗中的豆粥。

“小绛。”

萧尹开口。

“是不是……你要领兵出京了?”沈绛放下汤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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