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忽然抬起头,皱着脸,问道:“对了,之前我问你,你在宫中几时认出我不是女人的,你支支吾吾不肯说,现在招不招!”

萧尹苦笑,“怎么还记得?”

沈绛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说不说!难道你之前风流成性,见得多了,所以才认得出来?”

萧尹刮了下他的鼻子,又同他伸出手。

“嗯?”沈绛不解。

他终于道:“那日我掐你。”

沈绛摸摸自己的喉咙,“姑娘也会有喉结的,而且我的并不很凸出。”

“你喘不过气,便——”萧尹把声音压得极低,同他道:“人被扼住喉咙,快窒息的时候,就会……你穿得又单薄,就碰到我了,嗯,还挺……挺……难以忽视。”

萧尹有意无意地往他下面看去。

沈绛恍然大悟,赶紧捂着他的嘴,“好了,闭嘴,我知道了。”

屋外传来声响,萧尹侧身推开朝着一旁夹弄甬道的开的一扇小窗子,是柳四正令人将后山竹屋的那两大箱的金子设法搬出去,甬道狭窄,那两个樟木箱子宽大,金子又十分沉重,就算是飞羽队的卫士也无法连箱搬动,柳四便令人用布巾抱了无数包,分别运了出去。

沈绛一手还扶在萧尹的胸口,一手在窗台上敲着手指。

“悦安,二十多万两的金子,我昨日搬了许久才从地窖里弄了小半出来,我父亲区区一个书生,你猜,他是怎么把这些金子,掩人耳目地运到山上,又藏在屋子里的地洞里的?”

连白蒙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自己一人定然难以做到,不过这事应该不难查出来。”萧尹道。“当年令尊身边,一定有个有力气的人。”

“那个有力气的人,若是还在世,定然去过那个宝藏的所在。”沈绛接着他的话。

萧尹点头,却又正色道:“小绛,不过你不必执意在那宝藏上,一来,这宝藏若真如你所言在千夜洲,那现在肯定不能去探查。二来,你不觉得古怪吗?”

“嗯?”沈绛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萧尹道:“那些金子,历朝历代皆有,且皆铸有铭文,但只有一些年号,尊号,或者简单的一些记述。我想到一个可能,或许铭文应该不至于此的,沈先生千万百计的掩人耳目使用这笔金子,肯定当年取出来的时候,也都是尽量挑选文字少一些,叫人看不出端倪的一部分。”

“你是说……”沈绛大约有些明了。

“山泉书房又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历代典籍浩如烟海,莫说白蒙这样的大家,就是几个聪明好学的学子,若是见到更多一些金子上的文字,估计都能推测出来这些金子原本的用途了。”萧尹又道。

沈绛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金子所在的宝藏,其实并不只是一个藏宝的地方。”

萧尹点头,“可能这些金子并不只是金子而已,而是都有一个真正的另外的用途。”

沈绛抬眼看他。

萧尹摇头道:“我并不知道,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

沈绛气馁,“若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先不必想了。”萧尹摸着他的脑袋。

沈绛却望着他道:“但这二十万两的金子,也填不上你前番的亏空啊,江城侯曹钰说的那个什么募粮券令也不过权宜之法,暂时用大银发的招牌稳住你的债主,但你要粮草辎重,是要拿去行军打仗的,又不是在当山大王劫道的,干完这一票就拉倒,没了信义,你绝对牌子扫地,下次,谁还会帮你……”

萧尹将着指腹对着他的腮边轻轻来回,“原来,这么担心我啊。”

“可不是,你若是被人抓去抵债了,我上哪里弄那么多银子去赎你。”沈绛撇撇嘴。

萧尹忍俊不禁,“这倒是,总不好让我的小绛真去设赌局、出老千赢千万两银子来救我的命吧。”

沈绛挥开他的手,“哼!真要是这样,那我直接找几个帮手劫人岂不是更方便,我又不是冤大头。”

“哈哈哈哈哈!”萧尹大笑,一伸手就把他勾进了怀中,“我加了那么高的价,从那些世族手中抠粮出来,若是当真白白把那么多的钱给他们,岂不是也真的成了冤大头了?”

沈绛拧着眉毛看他,“所以,你一开始就不打算给钱的?”

萧尹对他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我又不是山大王劫道,干完这一票拉倒,对吧?”

“那阮明珠那里……”沈绛总觉得他好像在坑人。

萧尹笑道:“以阮明珠一毛不拔的性子,那可是一千多万两啊,他也不会真兑给他们的。”

沈绛摸摸自己的下巴,“嗯……你在两头算计。”

“我这是给他们一个体面而已,现在永明宫还有一位女皇,所以那些所谓的冠冕君子还能紫绶朱衣,位列明堂,自认高高在上,言谈引经据典,出口皆是道德文章。”萧尹话语有些森冷。

沈绛恍然,萧尹从来都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官员在朝上吵翻天的任何一件事,也根本不想同那些世族理论什么礼仪典章、朝廷信义,他一向务实的很的。

他又轻语道:“你不必担心这些琐事,钱在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沈绛忽而一笑,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胸口,“明明我才是个贼偷,原来你才是个真正的强盗。”

萧尹莞尔,“这我早就同你说过了,现在可知道进了强盗窝,做了我的压寨……”

“压寨什么?”沈绛挑眉,故意盯着他笑。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萧尹抵着他的额头,满目皆笑。

这些金子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柳四没有让兖温宁的人插手,使唤的都是萧尹的那几名近卫。

沈绛看着他们沿着夹道向着山门外走去,又向萧尹问道:“这些东西分量不少,有经验的剪径强盗,一看车辙印就能闻到油水了,你打算怎么运回京都?这一路上定然有不少的眼睛盯着咱们的。”

“运银子金子这种事,自然是去找大银发了。”

*

入夜,两骑快马出了山泉书房,沿着下山的小路疾驰飞奔。

过了山下路口的石牌坊,沈绛忽然拉住了马,吐出一口白雾。

萧尹便也拉住了缰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冷了?”他探过身,伸手重新把那苍蓝色的斗篷的绸带重新系紧了些。

“你看。”

沈绛摇头,将手一直远方,白鹿山脚是一片连绵的河川,淡薄的月色下,水面粼粼泛光,远处江荻摇曳,鸥鹭倏尔远飞。

“嗯?”萧尹看他面色悠然,额发微扬,嘴角微笑,也不禁笑了起来,“看到什么了?”

“我之前在我父亲的书箱里翻到一本诗画册,应当是某年他和什么朋友观景的应酬之作,其中一片秋江夜景,应当就是这里,一直以为他过得险恶,却原来也有这样恬静宁淡的时候。”

沈绛微微眯起眼睛,张开双臂,似感受着深秋寒凉的夜风,眉目舒展着,一时回头,对他露出明辉胜月的笑容。

“走吧!”

萧尹心中一动,一手把他拉得过来坐在身前,将大氅一掀,把他裹在了怀里。

“赶路啊!”

沈绛想去推他。

“也不是很赶。”

萧尹一低头,就衔住了他的唇瓣。

沈绛咯咯笑着避开了,“莫要勾引我。”

萧尹把他的脸捏这下巴转回来,再低头,片刻之后,有些人就笑不出来了,更加说不出什么俏皮话,嘤嘤地几点碎音,也零落在了风里。

然后,沈绛有些气喘,靠着那宽阔的胸膛,肩头也不住地起伏着,手心滚烫着,微微张着口,嘶着冷风。

“口中,还是疼吗?”萧尹拍着他的后背。

“有一些,还好。”倒不是口中疼,才停下的。

他“嗯”了一身,转脸对着自己原本靠着的那肩膀咬了一口,“别玩了,你说有人在等着你的,免得误了事……”

那一口咬地不轻不重,带着几分嗔怪,更多地,却是刚好搔得人心痒,萧尹骤然呼吸一重,把他箍得更紧了些。

“不就是在赶路吗?”

沈绛抬起手,就对着他的脸拍了下去,“非要胡闹是不是?”

却教他抓住,裹在了自己的手中,却把一件冰凉的物事,放在他的掌心中,“下次,不许扔了。”

沈绛一愣,捏着那东西,对着月光一看,正是那枚金质的梅花钱。

原先被他捏成了一团扔了的,这会儿却恢复得好好的了,梅瓣轻盈,金亮闪烁,定然是萧尹叫人敲了回来。

他却面色一变,扬手就要扔了,萧尹立刻给截了回来。“小绛。”

沈绛抬起头,一脸恼怒地盯着他,“我不要这个!”

“为什么?”

沈绛咬着唇,瞪着他半晌,“你是糊涂了吗?自己看!”

他捏起萧尹的手腕,把他手里的梅花钱递到他面前,月色之下,那梅花钱的花蕊纠结交错,攒成了一个双喜字。

“我看了宫中的旧档,你十一岁,不就是与金河公主定亲那年?这梅花钱上隐着喜字,做得精巧,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萧尹忽然笑,笑得肩怂不已,“所以才捏了扔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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