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谢姑娘骤然停下脚步,张雪霁一时不查,险些撞到她的后背上。就在二人的前方,已然是洞穴的尽头,是处上方豁然开朗的露天处,承接着月光,不时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上面的洞口飞下来。
而在中央的空地上,折射着月光和灯笼光的宝物堆成小山!和之前狐狸交出来的财宝不同,这批财宝明显看起来更具有工艺性,不仅仅具备金玉的价值,其中还有物件本身就有值钱之处。
张雪霁提着灯笼,错愕的咂舌:“那狐狸居然说的是真的……唉!谢姑娘!你等等我啊!”
谢姑娘完全不等张雪霁的。她直接走向空地上的那堆财宝,脚步奇快无比;就在她靠近那堆财宝时,财宝附近的地面上亮起了法阵的光芒!那些法阵迅速将谢姑娘和财宝环绕起来,刺眼的幽绿色灵力光辉刺得张雪霁不自觉闭上眼,脚步慢了半拍。
狐狸从他们身后的通道中跳出来,得意大笑:“哈哈哈——人类!贪得无厌,这就是你的下场!”
刺眼的阵法光芒逐渐散尽,狐狸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只见在那渐渐溃散的阵法光芒中,谢姑娘仍旧稳如泰山的站着,正略微弯腰从财宝堆中拿起一只镯子仔细查看。
狐狸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这阵法可是青丘老祖传给我们的,怎么会无效?!”
谢姑娘转瞬间便出现在狐狸面前,攥起拳头一拳打在狐狸俊俏的脸上!
狐狸顿时被打得倒飞出去,撞破石壁,在半空中显露出自己巨大的三尾狐狸妖身。与其巨大的妖身相比,本就身高不占什么优势的谢姑娘,越发显得小巧起来——她一纵身跳到狐狸头上,连本命飞剑都懒得召出,一手抓住狐狸脖颈处粗糙扎手的鬃毛,一手攥成拳打在狐狸头上!
她分明娇小,却两三拳打得狐狸哀嚎不止,从半空中又坠回山顶,气喘吁吁的趴下,压倒无数树木草丛,惊飞大片的萤火虫。那些幽绿色的萤火光芒腾升而起,照亮了奄奄一息的巨兽。
巨兽通体皮毛橘红,头部的毛发已经被血染成了更加深的朱红色,黑色妖纹缠绕在尖尖的耳朵上。而谢姑娘便站在这巨兽尸体的头顶,一些萤火虫贴着她衣袖往上飞,她黑色的短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左边额头贯穿至颧骨的伤痕亦丝毫无损于那张清冷面容的俊俏,居高临下俯视人时,冷漠的视线更是迫人。
而张雪霁就是被她俯视的人。
他还有些茫然的提着那盏灯,站在财宝旁边,仰头看向谢姑娘。那盏灯散发出暖和的橘色光芒,笼着他衣袖和手掌,他眼尾下垂,茫然又乖巧的看向谢姑娘——并且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是应该说什么。
谢姑娘从巨兽尸体的头上跳下来,走到财宝堆边,熟练的开始捡东西。张雪霁转了转自己僵硬的脖子,视线追随着谢姑娘的背影:“谢姑娘,你是不是知道那只狐狸在骗人啊?”
谢姑娘:“嗯。”
张雪霁:“……那你走进阵法里,也是故意的?”
谢姑娘:“嗯。”
张雪霁:“你刚才说要饶他一命,也是骗他的?”
谢姑娘:“嗯。”
她忙着捡东西,虽然都是珠宝,但也分好卖钱的和不好卖钱的。谢姑娘习惯把这些东西分类放进储物戒指中,等有需求的时候再分别取出来。
这时候一直跟在身后碎碎念的小尾巴突然安静的不说话,谢姑娘也不去管,继续自顾自收拾东西。
果不其然,张雪霁很快就憋不住,自己又开口:“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谢姑娘:“哦。”
张雪霁试图和她讲道理:“如果那只妖怪吃过人,我们再杀他也还好——”
谢姑娘转过头,乌沉沉的丹凤眼冷淡的瞥着张雪霁。张雪霁被她盯得很紧张,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昏暗灯光中,他的喉结也因为咽口水的动作而上下滑动。
但是谢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倏忽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角,走到张雪霁身边。明明张雪霁比谢姑娘高,但在谢姑娘步步走近时,他仍旧不自觉后退。
从谢姑娘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即使她并没有召唤出本命飞剑,张雪霁也略微感到窒息。很快他的后背便抵到了洞穴墙壁上,退无可退,拿着灯笼的那只手也垂下来,暖色调的灯光下沉,冷色调的萤火虫光芒往上飞舞。
谢姑娘站到了张雪霁面前,两人之间几乎只隔着那个燃烧的灯笼。凑近后对方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格外明显,张雪霁能清楚嗅到她身上腥甜的血气,大约是打死狐狸时也有血溅到了谢姑娘的衣服上。
只是她黑红间色的衣裳过于不显色,在这光线昏暗的洞穴中,也无法分辨她身上到底沾染了多少血。
谢姑娘抬手,掐住张雪霁的脸颊——她手上稍微用力,掐得张雪霁脸颊肉都挤成一团,她手指上的血也蹭到了张雪霁脸上,张雪霁不自觉睁大眼睛,眼睫低垂,与谢姑娘对视。
“小先生,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人死得最快吗?那就是多管闲事的滥好人。”
作者有话说:
月底了,想要营养液浇一浇qwq
第93章 、萤火虫
萤火虫从两人身边飞过去, 谢姑娘的手掐住张雪霁脸颊时,张雪霁脸上切实感觉到了痛;女人的手指指腹和掌心有厚实的一层茧子,手指用力时, 那层茧子也摩挲过他脸颊,指尖深陷进张雪霁的脸颊肉里。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脸上肯定留下了谢姑娘的指甲印。
更不必说她口中还讲着威胁的语句, 即使那张冷淡的脸仍旧是面无表情的, 但能很清楚感觉到她对张雪霁的排斥和威胁。
但在说完那句话后,谢姑娘便迅速的松开了手,从他旁边走过去。他们身后的空地中,已经没有什么财宝, 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让谢姑娘搜刮干净了。
张雪霁抿了抿唇,转身提起灯笼,追上谢姑娘的脚步。他刚转身,脚下就踢到一样东西;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张雪霁几乎被那堆财宝,和谢姑娘与狐狸的战斗吸引了所有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脚边的东西。
直到自己不小心踢飞了一个不明物体, 他才低头借着灯光往地上看, 随即看见了靠墙的一行白色人骨。
张雪霁一愣,再想到自己刚才对谢姑娘说的话,顿时感觉自己好像那种把眼睛捂起来了,还要说‘何不食肉糜’这种鬼话的人。
他抿唇,提着灯笼, 快步跑出去——谢姑娘脚程比他快得多, 站在洞穴门口等他——当然, 这只是张雪霁自己的猜想, 其实他也不知道谢姑娘到底是在等自己,还是单纯的忘记了下山的路,在等自己带路。
张雪霁走到谢姑娘身边,沮丧的垂着脑袋:“对不起。”
谢姑娘回了句毫无关系的回答:“下山,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张雪霁这会儿有点心虚,难得没有反驳谢姑娘,默不作声的打起灯笼走在前面,为谢姑娘带路。他记性极好,即使是在黑夜中走过的路也能清楚的记得,带着谢姑娘没走一会儿就回到了他们露营的地方。
他们离开之前点燃的篝火还亮着,张雪霁的帐篷也没有关上。
张雪霁回到帐篷里,躺下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沾着血。他伸手用手背擦了擦脸,再把手举到自己眼前时,手背上已经沾满了斑驳的半干血迹。
他从没关的帐篷门那边探出头:“谢姑娘,你身上都沾了血,要不要换身衣服啊?”
谢姑娘冷淡答:“我会避尘决。”
避尘决不算什么秘密招数,身上脏了一念决一转灵力就能清理干净,所以在修真界广受欢迎。当然,这个东西和张雪霁没关系,因为他又不能修道。
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少了个能帮助谢姑娘的地方,有些懊恼的躺了回去——躺下后张雪霁却感觉自己胳膊压到了什么东西。那玩意儿被自己压得吱吱乱叫,一下子跳起来,张雪霁迅速的抓住它,一翻身坐起来。
是只松鼠。
大概是趁他们离开帐篷的时候跑进来的,结果张雪霁都回来了它也没来得及跑出去。他抓着松鼠把它拿到自己眼前,松鼠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张雪霁。
张雪霁从帐篷口探出半个身子,表情严肃的看向谢姑娘:“谢姑娘,我抓着一样东西了。”
谢姑娘闭着的眼睛根本连睁都没有睁开,语气平静:“嗯,一只松鼠,和你挺像,八百年前大约是双胞胎兄弟吧。”
张雪霁捏着那只松鼠举起来,借着火光仔细打量,嘟囔:“也不像啊……”
谢姑娘:“脑子很像。”
“……”
张雪霁松开手,松鼠重得自由,跳下地面后迅速一溜烟逃跑了。而张雪霁也不回帐篷睡觉了,而是裹着毯子在帐篷门口坐下:“谢姑娘,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个狐狸撒谎,其实已经吃过很多人了啊?”
谢姑娘依旧闭着眼睛:“嗯。”
张雪霁:“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啊?”
谢姑娘冷淡:“我为何要与你解释?”
张雪霁一梗,半晌,弱弱道:“不解释清楚的话,就会被人误会啊。就像现在修真界的人都误会你是天道书的刽子手一样,但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谢姑娘倏忽睁开双眼,目光投向张雪霁。张雪霁原本坐得挺懒散随意,但在谢姑娘看过来后,他不自觉挺直后背,坐姿逐渐礼貌乖巧起来。
谢姑娘语气仍旧冷淡,丝毫不起波澜:“没有误会,我就是天道书的刽子手。”
“天理者为天道书杀人,也为天道而死,自古便是如此。”
张雪霁:“自古如此,便是对的吗?”
谢姑娘把眼睛闭上,不再看他:“对或者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雪霁:“可是……”
谢姑娘:“我睡了,你闭嘴。”
在短暂安静了数秒后,张雪霁裹着毯子,幽幽道:“谢姑娘,你根本没睡着吧?”
谢姑娘:“我睡着了。”
张雪霁:“你还回答我呢!”
谢姑娘:“……”
张雪霁挪了挪位置,也挪到篝火旁边,抱着自己膝盖:“谢姑娘,如果没有天道书指定你当天理者,那你会去做什么呢?”
谢姑娘并不看他,冷漠:“我睡着了,别和我说话。”
张雪霁持续碎碎念输出:“你以前和我说你想走很多地方,暂时还没有目标,大概就随便走走,随便看看,还想认识更多的人。”
谢姑娘:“我没说过这话,你少造谣。”
张雪霁:“你真的说过!我记得清清楚——”
谢姑娘冷冰冰的看着他,眼里杀气毫不掩饰。张雪霁咬了下自己舌头,含糊改词:“嗯嗯,没说过,没说过。”
谢姑娘又把眼睛闭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继续闭目养神。她并不需要睡觉,灵力强大到谢姑娘这个地步的时候,睡觉都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但饭还是要吃的。
不吃饭的话谢姑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本以为经历一番恐吓,张雪霁能安静一点。没想到谢姑娘只闭上眼睛不到三分钟,张雪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谢姑娘!你看!”
谢姑娘搭在膝盖上的手掌缓慢握成拳,吸气,呼气,缓慢松开拳头,侧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正指着一个方向,在那树林深处,昏暗无光之处,骤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光点。
之前他们在山顶看见的萤火虫群,不知道为什么也飞到了这边,点亮了树林。低矮的灌木丛,树干,低垂的树枝,上面落满萤火虫。
有萤火虫飞到了他们的营地,接近篝火后,萤火虫的光就不那么亮了。一只萤火虫振动翅膀落在谢姑娘手背上,和尾巴尖那点漂亮的光芒相比,萤火虫本身却并不美丽,它退化的鞘翅无法完全遮挡身体,触碰背部时能感觉有点坚硬。
谢姑娘垂眼看着那只趴在自己手背上的萤火虫——她的手握过剑杀过人,斩过妖除过魔,此刻也轻轻一拨那只柔软的飞虫。
萤火虫尾巴上的光芒闪动,两节荧光明暗交替,振翅飞走。
谢姑娘抬眼,视线追随着那只弱小的飞虫,模糊的光铺染在她眼睫上,她的神色居然出奇的柔和。
但那柔和只是短暂停留于谢姑娘脸上。她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面无表情的模样,侧过头看向张雪霁——张雪霁正看着她。谢姑娘对他人视线很敏感,所以早早就发现了张雪霁在看自己;但张雪霁好像没有这个认知,被抓了现行后慌张的移开视线,抬手掩饰性的揉着脖颈,把自己脖子都揉得红红的。
他脸上还残留有谢姑娘刚掐出来的痕迹,指痕,指甲掐出来的小月牙一般的印记,边缘蹭开血迹,让人分不清是张雪霁在脸红,还是那些血的颜色铺染显得他面容微红。
张雪霁撇头看向另外一边,热着脸,低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姑娘你也是这样的表情。”
谢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张雪霁压着唇角,坚持:“见过的。”
谢姑娘:“没见过。”
张雪霁稍微提高声音:“真的见过的!我那时候就——这么高一点,在我那个世界。”
谢姑娘强调:“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