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月亮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圆

大小姐的戏很多,是个天生的戏子,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是淳于澈一开始便知道的。可他仍旧会包容她的错,她的任性,还有那偏执的倔强。

她很坏,不是一般的坏。

他可没见过那个坏人能够像她那样理直气壮的面对所有人的质疑,义正言辞的袒护那些受欺负的好人,还有不以为然的承受那些不公平的对待。

淳于澈很怜惜她,当皇帝下旨将她划入贱藉的时候,他很替她不值。

“她如今的样子很想过去的我,你莫要质疑她,即便不相信她,也不要怀疑我。”

淳于澈的目光很深远,他想起从前的自己,那时候他背负血海深仇,沉沦在业火里不可自拔,本是一心要复仇,只是当时他眼前有很多障碍,有靖国公,有七玄军师,有乱人岗,他的复仇之路困难重重。

本是打好的算盘都乱了,他屡次失败,连手上的兵权也受了限制,那是他跌入谷底最为低迷的时候,可他并未就此罢休,于是只能勉强自己,不仅要与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阴谋者角斗,还要算计自己对手的命数,后来心力交瘁,隐疾爆发,险些丧命。

他曾对慧觉说过:“我倒是想自己才是整盘棋局的操控者,那样我才能心想事成。可我做不到,这个棋局并非是我说了算,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把自己当做强者,决不能认输。”

他输过,那一次输得一塌糊涂,成就了千古恨。

机缘巧合下,他遇到了伽罗,神秘的少女叫她懂得放下,于是他在迷谷里又找到了方向。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的高处,多半是靠不断舍弃自身上的负担,消除业障,才能步履轻快,攀爬高峰。

想要力争上游,不仅是要有持之以恒的决心,还得舍得,懂得放过自己,才能成为真正的成功者。

淳于澈做到了这点,他放下了仇恨,而大小姐却活成了他那样。

“王爷,你还是在意她的罢。”明夕已是不止一次这般说了。她很幽怨,可也是无可奈何。明智的人懂得知难而退,决不会一根筋吊死在一棵树上。明夕远比普通女孩要豁达开明,不会强人所难,尤其是感情之事。

淳于澈不爱她,那又何必再奢求?

“也不是,我只是忘不了从前的自己。”这是一种情怀,他未必执着于大小姐,而是忘怀不了那段光景罢了。

“王爷,不打算去扬州么?”

“嗯。不去了……”

“那婢子想去看个热闹,要辞别王爷一段时日。”

“喔?你要去?”

“是,婢子也想去看看。看不同的风景,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江湖那么大,或许我会遇到一个好人。”

“那好,你可以去外面长些见识。江湖……”淳于澈微微怔了怔,旋即笑了笑:“江湖上有句话,是鼓舞那些初出茅庐的少侠。”

“这个奴婢知道。”明夕缓缓道:“初出茅庐,天下无敌。”

淳于澈提起了笔,笔法流畅,再无滞涩:“此去江湖,望你一路平安,若是觉得累了,也可以回来。”

明夕淡淡的笑开了,随后走到了他书案前,在正堂中央对他俯首作揖,深深作了个礼,她挺着了腰背,堂堂正正的对视着这个主子,露出一股飒爽的神采。

“王爷,请你保重。”

她说了最后的道别语,转身回了房间,换上了江湖人的装束,戴上了斗笠,提着长剑飞出了淮清王府。

明夕年岁不小了,可对江湖仍旧不甚熟悉,她与皎月不同,不是出生在江湖里,不曾见过刀光剑影,血路厮杀,故而她对江湖怀着一颗憧憬之心,犹如一个懵懂的孩童。

王府愈加冷清,茶水也无人再续。淳于澈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想到那几个自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小丫头,一个个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而后相继离开了自己,或是陷入腥风血海,或是阴阳两隔,或是天各一方。

明夕终究断了痴念,毅然离开了他。淳于澈很欣慰,他并不觉得有多失落,心里那点寂寞也很快消失了。他想明夕能够找到好归宿,希望这个犹如妹妹般贴心的女孩会幸福。纵然可能再也不能相见,那他也会放心。

我上辈子何德何能,今世能够遇到这些通情达理,明、慧伶俐的女子?

然而对于那些女子们来说,这世上能够有他这般通透豁达的男子欣赏着自己,也是幸运的罢。

人生最苦的是什么?有人说是求不得,有人说是怨憎会,爱离别,也有人说是生老病死。

那么这八苦,在她们眼里又是被怎样的看待?

黑岩寨。建在峭壁上的凉亭,在一棵参天雪松下,显得阴暗沉寂。它在沉睡着,故而不知这夜空的圆月有多皓洁?

她在鲜为人知的地方,缓缓摘下了面具。凉亭一角的黑暗掩盖了她那双点星般的眸子。从前稚嫩的眉眼如今锋锐凌厉,犹如蓄势待发的暗箭。

她叫什么?如今所有人都只记得她是红衣教圣女,黑岩寨的寨主,她身份多重,却再未被人唤过名字。她的过去举目皆非,随着她离去的故人而掩埋在了灰烬中。

她想这辈子也许就是在黑暗中终结,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凋谢,想不到那夜还是为人指认出来了。

她是几时认出她了?

脑海里闪过那个颓然的身影。狼藉之地,暗沉角落,一人以跪地之姿垂首在她跟前,随后缓缓抬头,对她绽开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那双点漆般深邃的眼眸就犹如流星般划下了地平线沉入了深渊。

大小姐想要说些什么呢?她夸自己聪明,岂不是在嘲弄对手不够力?

你是想讥诮我的么?那么多年了,你怎地还要回来?不回来,我们还能是朋友……她玩弄着手里的面具,红唇牵起凄凉的嘲讽。她并不想跟谁结仇?可偏生要对人执起弓弩。

丞相府。芳华园里她倚在一株枇杷树下,弹着一曲落花流水。这儿无人回来打扰她,恰好是月圆之夜,独自赏月抚琴,吟风弄花,未尝不是桩雅事。

但她的心给了一个人,却无法与对方在一起,便生了幽怨之心,弦音也成了悲乐。如今流水饮断在西北的青海之上,那片落后又该何去何从?

靖国公府。从七年前的那两场丧葬后,这里的白灯笼便从未被人取下过。窗壁上的油纸老旧残破,有着黄斑,像是一滩斑驳的泪痕。

古朴厚重的妆匣子只剩下一对合欢梳,而铜镜里的容颜已清简苍白。她身手伸到发鬓,如往常一般一根一根拔下那些层出不穷的白发。

她是尊贵的公主,也是唯一的皇室血亲,自小备受荣宠,爱她的男人很多,有父皇,有兄长,还有夫婿,以及那个昔日的竹马。

也不知是谁说过若有下辈子,不愿在投身在帝王家。那个人可真傻,荣华富贵纵然是一种捆束,那也比市井百姓要好过得多,即便是爱也禁不住柴米油盐的消磨。于是她选择留在权贵之地,可如今想来,无论做哪个选择其实结局都是一样。

她还是苍白了,若是早些知道这个道理,当初她会做个平凡的庶女,与喜欢的人一同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身为长公主,仍旧是脱不了生老病死的烦恼苦楚。

靖国公府的练武场,有人独自习武。长枪在她手里愈加灵活,自从放下对那人的痴念后,她的枪法又递进了一层。

倘若哥哥在,必然会赞许她。劈开了几根木桩后,她收起了枪势,背枪于身后,朝高墙外看去。她看着北方的启明星,还有昏暗的城墙。

她想做些什么,不枉自己辛勤付出的努力。必须得做些什么了。从前一直执着于一个男人,耗费了很多精力,赔了自己的青春,可还是得不到,再等下去也是庸人自扰,只能放手。她是聪明的,不会愚蠢自作,但终究是心有不甘意难平。

我为什么就得不到你呢?难道她就那么好?哥哥也是啊。为何就执迷着那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感情之事不是说谁聪明谁就先得,而是靠真心。你们偏偏只喜欢聪明漂亮的她,却忽略了我的真心。

当真是傻子。

“什么时候月亮会从天上掉下来,落到我的手里?”

(什么时候月亮圆了,你才会回来?)

(若是月亮能够一直圆满下去,那该多好?)

(什么时候月亮才会真正的圆满?)

赤昀城的上空徘徊着四声叹息,她们各自悲苦,满怀愁思。

世上之棋,不是由人所定,谁也操纵不了世事之棋。但总有些人会自作聪明,高估了自己,不相信命数,欲要违抗天命。

“你醒了?”幽暗中出现了烛光,密室里出现了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聆月捂着眼睛,掩住眉眼的憔悴,轻轻低吟了声。

她想起了那一夜,有些懊悔自己的轻敌。

“你放心罢,有人回来救你的。让你赢了一局,实力倒是不小。不过你还是不够谨慎,想不到我们反应那么快,又设下了个陷阱。你这算不算是骄兵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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