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袁茂与樊大坚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竟然没咱俩什么事!”樊大坚感到不可思议,“胡桂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心?他应该一早就把咱们往火坑里推才对。”
袁茂笑而不语。
“还以为打探消息会遇到麻烦,结果……你遇到过危险?”
袁茂摇头,“我刚到西厂,还没来得及进入衙门,就看到有人从灵济宫出来,正好是我认识的赵阿七。”
“我也认识。”
“嗯,赵阿七失魂落魄,想是由异人变回凡人都是这样。他对我说,失去神力的异人都被东西两厂送到灵济宫,吃几副药,待上一阵就被释放,少则半天,多则三四天,灵济宫里已经没有多少异人。”
“他还当自己是异人?”
“一时改不了口吧,我邀他过来一聚,他拒绝了,说自己要找个地方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他还是没习惯当凡人。我进灵济宫上香,问里面的道士,确认赵阿七所言不虚。”
“嘿,灵济宫的人说话不可信。”樊大坚灌了一口酒,“我比你还要顺利,我的那位朋友这些天一直在给石家施法辟邪,我让他的徒弟带个口信,约他出来谈了几句。他说连日来石家大门紧闭,唯一的客人就是花大娘子,来了不止一次,每次都与石百户嘀嘀咕咕。”
“这证明不了什么,石百户身为西厂校尉,消息渠道众多……”
“我直接问过花大娘子,她承认了,还很惊讶,说她没想隐瞒,石百户应该告诉胡校尉真相才对。”
袁茂点点头,两人全都无话可说,默默地喝酒,三杯下肚,樊大坚道:“你有没有被抛弃的感觉?”
“被谁抛弃?”
“胡桂扬,他现在与更厉害的人物结交,自己也变成异人,对从前的旧友当然不再放在眼里。”
“嗯……一开始是这样,可上回他来拜访,看上去挺正常……”
樊大坚立刻摇头,“外表正常,心里不正常。”
“哈哈,那谁能看得出来?”
“咱们得做点什么。”
“你有计划?”
“没有计划,只有想法,在郧阳府咱们做过多少大事,回到京城不能就这么闲着啊。”
袁茂笑道:“在郧阳府,是胡校尉带着咱们、逼着咱们做大事,如今……咱们的确被‘抛弃’了。”
“缺他不可?我不信邪。”
“好吧,你出主意,我听你的。”
“别,大家一块想主意,一块想……”
两人碰杯,一杯之后又是一杯,半天谁也不说话。
樊大坚眼睛突然一亮。
“你有主意了?”袁茂问。
“咱们去找胡桂扬吧,还是让他出主意。”
“赵宅外面的官兵越聚越多,两位厂公亲自坐镇,胡桂扬能出来,咱们可进不去,而且你别忘了,西厂命咱俩少管闲事……”
“明白了,我接着想,接着想……异人都在赵宅,咱们进不去……赵阿七那些人呢?他们在灵济宫吃的药没准有问题,我应该去打听一下。”
“我打听过了,赵阿七随身带出三副,就是普通的几样药材,熬汤服用。”
“没有药丸?”
“没有。对了,赵阿七说,灵济宫道士显得非常失望,他们大概是想寻找什么,但是没有找到。”
“这就是问题,咱们去查个清楚!”樊大坚来了兴致,放下酒杯就要走。
袁茂无所谓,起身跟在后面,“你还能回灵济宫?”
“当然能,从前我是不想,没人禁制我入内,心里有愧的是他们!”
两人都有醉意,热血阵阵上涌,就想做点大事,来到街上,被冷风一吹,醉意消退,雄心壮志也随之一落千丈。
“马上就出正月,还这么冷。”樊大坚裹紧道袍,抱怨道:“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你瞧,街上连人都少。”
袁茂看看天色,“咱们喝了这么久?天都要黑了。”
“是啊。”
两人驻足,站在街上犹豫不决。
袁茂笑道:“回去喝酒暖暖身子,明天再去灵济宫不迟。”
“有道理。”
两人正要转身,胡同外面跑来两人,边跑边喊:“袁爷、樊爷请留步!”
“是谁?”樊大坚眯眼观瞧。
“好像是经常给胡校尉办事的那两位。”
两人跑近,果然是蒋二皮、郑三浑,脸上堆笑,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年节早就过完啦。”樊大坚道。
“什么时候遇到樊爷,都跟过年一样。”蒋二皮会说话,“我们哥俩专程来找樊爷……”
“借钱?没有。找胡桂扬去,他才是你俩的主子,我不是。”樊大坚挥手逐客。
蒋二皮笑道:“不是借钱,是来送钱。”
听到“送钱”两字,樊大坚稍稍心动,“瞧瞧你们身上连二两棉花都没有,还给我送钱?胡桂扬这么小气,不给你俩工钱买套棉袍吗?”
郑三浑冻得脸颊通红,笑起来像是裂开的苹果,“有棉衣,前天当给……”
“借给朋友了,穷朋友,看他们可怜,我俩解衣相赠。”蒋二皮夺过话头,“这天真冷,咱们就在街上说话?”
袁茂请三人回家,酒菜还剩半桌,蒋、郑不拿自己当外人,立刻热酒、热菜,也不入座,站着服侍袁爷、樊爷,忙碌的间隙,没耽误自己吃喝。
等到半饱之后,两人终于说起正事。
“两位爷在这逍遥,本司胡同的人都快急死了,到处找樊爷呢。”
“找我干嘛?乌鹊胡同那边已经同意,三月以后不再提供满壶春,城里城外的春院在那之后公平相争,百花齐放。”
“对,樊爷的确说过,可是有人去乌鹊胡同打听过,据说没有这回事,所以他们有点着急……”
“呸,去乌鹊胡同能打听出来什么?我直接与宫里谈判,那边将会断供满壶春,乌鹊胡同也不知情。”
“哦,原来如此,樊爷什么时候去跟本司胡同解释……”
“不解释。”樊大坚断然拒绝,“信就信,不信就不信,该出的钱一文不能少,三月之后事若不成,我原样奉还,登门道歉。”
蒋、郑两人同时竖起大拇指,“一看樊爷就是信心十足,让本司胡同的那些家伙胡思乱想去吧,不用管他们。”
两人抢紧吃喝,显然饿极。
樊大坚寻思一会,“你俩回去,替我转告……”
郑三浑嘴里嚼着食物,摇头道:“我们不回去,马上就要出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天就要黑了,出城干嘛?又要去赌?”话一说完,樊大坚觉得此事与己无关,改口道:“祝你俩手气大顺,至少赢两件棉袍,快走吧,要不然真来不及出城了。”
两人的确有点着急,拣大块的肉各抓两把,随即告辞,蒋二皮笑道:“这顿不白吃,等我俩发达了,一定回请。”
“等你俩发达,我俩早就入土了吧。”樊大坚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今天我心情好,赏点赌本儿,悠着点,别几把就给输光。”
郑三浑嘴慢,手却快,将两块肉塞到怀里,双手接过铜钱,笑道:“樊爷大方,我们哥俩儿入土,樊爷也不会。其实我俩今晚真不是赌钱,是去入会,今天是最后一天,再晚就来不及了。”
“入会?入什么会?”樊大坚吃了一惊。
“神仆会,今晚之前入会算第一批弟子,过了今晚就是第二批,地位要低一级……真得走了,城门一关,机会就没了。”蒋二皮带着郑三浑往外跑。
“神仆会是哪一派?”袁茂迷惑不解。
“这个我还真听说过,胡桂扬不是让我打听京城内外新近出现的祭仪嘛,有人对我提起过神仆会,并非名门正派,与佛道无关,是一群将天机船当成神明崇拜的无知百姓。创会者都去过郧阳府,像是沈乾元、张五臣,咱们都认识。”
袁茂恍然大悟,突然起身追出去,樊大坚愣了一会,紧忙追赶,“神仆会里没几个人,胡桂扬早知道……”
袁茂来不及解释,加快脚步,撵上蒋、郑两人,“等会。”
两人一边走一边争抢铜钱,闻声止步,“袁爷有何赏赐……有何吩咐?”
“你俩怎么突然想要入会?”
“当第一批弟子,以后就能坐享荣华富贵啦。”
“谁给你们许诺的荣华富贵?”
两人一脸茫然,蒋二皮回道:“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袁茂追问。
“他们……都是乞丐。”
樊大坚赶到,“乞丐?一群乞丐许诺荣华富贵,你俩居然也信?”
蒋二皮笑道:“碰碰运气呗,反正也不用付出什么,而且这群乞丐与众不同。”
郑三浑抢道:“下面没把儿,是一群阉人,据说许多人在宫里有亲戚,他们说的荣华富贵,总有几分真实吧?”
袁茂与樊大坚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去。”
蒋二皮不在乎多两位同伴,“一块去吧,互相有个照应,就有一点不妥。”
“怎么不妥?”
“两位爷穿得太好,那群乞丐说了,入会要先舍后得,想当神仆,先当穷人,所以……”
“出城再说,到时候我俩将棉衣扔掉不就得了。”
“扔掉可惜,撕几个口子就行,身上的钱别带太多。”蒋二皮唠叨一些规矩,四人一同出城。
樊大坚在路上小声道:“神仆会与赵宅异人能有瓜葛?”
“去看过才知道,闲着也是闲着。”
樊大坚深以为然地点头。
四人赶在天黑前出城,一路前往乌鹊胡同,据说入会地点位于离胡同不远的一座小庙里。
小庙周围果然聚集大批乞丐与穷人,有人想入会,就被带到庙里磕头,然后记名在册,蒋、郑用真名,袁、樊给的却是假名。
主事者是一名老阉丐,对所有入会者都要说几句,“你们算是赶上了,神船即将指定一位人间主宰,提前信者皆得回报,此后再信的人就只能居于你们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