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劳不语就说过,因为书院大比发生过徇私舞弊的事情,沦为笑柄,如今的评判无人会再用那项权利!
即便是德高望重的老山长动用了,此时下头的人也多少都有些意见。
沈翠没有上前,听到的酸话那就更多了。
“这翠微书院名不见经传的,没想到还能拍到弘乐书院的马屁。”
“就是,那人不就是会做几道算术题,有什么值得老山长另眼青睐的?”
“那人还是个残疾呢,注定无缘科举仕途的,保‘他’有什么用?”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站在上首的老山长也瞧见了被众人指指点点的沈翠,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
骤然得了一代名师的青睐,保着自己通过了复试,沈翠自然是感激他的,便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那老山长将‘他’招到跟前,也不说旁的,只道:“别听那些人胡说,身负不足,不是你的错。最后一道题只你一人做对,阖该你进入下一轮。你于算学上很有天赋,师从何人?”
沈翠张了张嘴,又随便比划了一下。
老山长没看懂‘他’自编的手语,只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止一样残疾,目光中多了几分对晚辈的疼惜和怜爱。
此时其他几个评判这才发现他不止右手有问题,居然还不能说话。
前头他们同意老山长使用保人的权利,是因为觉得‘张生’虽然右手残疾,但确实于算学上天赋异禀。
这样的人,即便不能科举入仕,但等他长成,或也可成为一代名师,教授他人。
顺水人情做一做,万一后头能想办法将他招到自家书院呢?
可眼下知道‘他’都不能说话,那这样的人那真的是派不上任何用场了,何至于为了‘他’惹来非议呢?
几人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倒霉差事再次轮到凌青明这主办方头上,他犹豫着问:“您看这结果是不是……”
老山长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淡去,一边轻捋着胡须,一边环视过众人道:“结果不变……我还是那句,只‘他’做出那一题,翠微书院晋级,当之无愧!诸位应当知道,有教无类。”
虽然此时的书院教育学生,为的是科举应试。教的好了,学生出息了,书院自然名利双收,二者互相成就。
但弘乐书院,秉承着却是圣人的主张——只要想学,不论身份地位甚至健康与否,那么便该给一视同仁。同样,这场比试就应当只看‘张生’的出色表现,而不论‘他’身负几样残疾,未来能不能为各书院所用。
这想法固然有些天真,但谁敢说这是错的?
凌青明和其他几个评判面色讪讪地应了声是。
连沈翠听了心里都生出一些不好意思来,她开设书院,为的也是完成系统任务,跟眼前的老山长相比,那就是目的不纯,功利性过强。
这世间,终归是有大贤大圣,不求回报之人的。
‘他’看向老山长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切的崇敬和孺慕,这一刻沈翠甚至在想,如果不变装,而能用自己本来的身份参加,想来老山长也不会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歧视她。
老山长坚持自己的态度,旁人听了他‘有教无类’的说法,也不敢再反对,于是赛果就此定了下来。
沈翠很快收到了系统通知——【获得奖励:时间增益3年。】
她前头就是为了这个奖励才走到现在,眼下却没急着进入系统查看,而是又公公正正地朝着老山长行了个大礼。
谢他的青睐,谢他的力排众议,更谢他不带歧视的‘有教无类’。
第六十二章
后头各家书院代表下场,向不明所以的其他人转达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这一不宣布,就仿佛把一滩水倒入了油锅中,一下子炸了锅。
怎么说呢,那些山长和先生即便是心中颇有微词,但碍于情面和身份,是不好说什么的。
但一众学子年轻气盛,正是敢说敢言的时候,更有一些没下场的文士书生,也有些愤愤不平。
大伙儿都是按着规则在比,为此辛苦付出了三年的努力,就翠微书院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算术怪才,单那一门出挑,就能打破规则了?
虽这确实是评判的权利,但那‘张生’还不止有一样残疾,却单他一个得了老山长的青眼,那是什么意思,其余正常人都比不过他了?
这话要闹到老山长面前,老山长那自然会说,那一道题就‘张生’一人做得出,跟残不残疾又甚关系?旁人就是比不过。
但他们也没那个胆子闹到明面上,就在下头闹哄哄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今日这消息还只是在场地内呢,回头等各家书院返回自己地界儿,传来传去,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还不知道要荒腔走板,传成什么样儿。
老山长这把年纪了,和劳不语、凌青明的先生一个辈分的,他们先生还在时,和老山长交情匪浅。他老人家高风亮节了一辈子,此次固然也不是有什么私心,但劳不语私心里却不忍心他为了自家,而被人议论、诟病。
劳不语沉思半晌,在旁边朝着沈翠招招手。
沈翠过去,就听他有些为难地道:“我知道老先生对你是青睐有加,于你而言,这更是一个千载难逢、扬名天下的好机会。但是对他老人家……人言可畏。”
说着劳不语也有些不忍,毕竟以‘张生’的才华,若是能被老山长那样的人赏识,挂靠到一个好书院,那绝对能闭眼进入后头的比试,不用落到现在这被人非议的地步。
沈翠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劳不语想主动退出后头的比试,但又不忍心‘他’被埋没,纠结的不行。
‘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才来,老山长肯保着翠微通过了复试,拿到了系统奖励,已经收获了意外之喜。
而且自家书院的水平,大家心里也有数。再往后比,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赢。
实在没必要为了下一场注定要输的比试,消费人老先生攒了一辈子的好名声。
更别说出名这事儿,对‘他’同样百害而无一利。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同意。
劳不语就带着‘他’去和一众评判表明了心迹——他们感激老山长的青睐,但自家书院才成立不久,都谈不上根基和底蕴,走到今遭已经是十分幸运,后头的比试,他们主动退赛。
若是他们退赛,那老山长保翠微通过复试这桩事儿,也只能算是小插曲,并不会影响后头的比试,后头众人的注意力也就被转移到半决赛、决赛上,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你可想好了?”老山长不看劳不语,而是看向沈翠,“初试和复试里,参赛学子众多,并不能凸显出个人的才华。等到了后头,若你能杀进决赛,甚至在‘数’这一关拔得头筹,那你来日的境况,与现在可将完全不同。”
眼前的少年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袍,头上也只戴着一个木簪子,身上又有二处不足,不用想就知道日子并不好过。
若是此番能扬名天下,凭借书院大比的好成绩,寻摸一份像模像样的差事,那真是轻而易举。
若是现在半路截止,至多几个月,保管再无人记得‘他’。
机会稍纵即逝,下次大比,那又得等三年。三年足够发生太多变故了,若是后头再出现算学上的天才,那么‘他’便再无机会。
且老山长纵然再欣赏‘他’,但到底年事已高,三年后的大比会不会来当评判都未可知。换成旁人,大概也不会因为‘他’出众的数学天赋,而给他这么个机会。
沈翠十分认真地重重点了点头,又再次向着老山长行礼,谢他的好意。
老山长看‘他’态度大大方方的,不见半丝勉强和不甘愤懑,对‘他’的欣赏不由又多了几分。
这样好的孩子,老山长是有心想让‘他’跟着自己回弘乐书院的,但眼下并不能这般。真要这般做了,便会让人觉得他前头保着少年是存了私心。他这把年纪倒是不怕旁人议论,但没得让那些人把眼前这至诚至纯的少年,想成那种会钻营、拍马屁的小人。
他让人拿一叠弘乐书院自己制作的信封,递到沈翠面前,“这个你拿着,若是遇到困难,或者学业上遇到什么问题,尽管写信给我……还有你那笔字,可得好好练练了。”
沈翠恭敬接过,复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和‘他’说完话,老山长又转头看向劳不语,好笑道:“你这小子,畏畏缩缩的作甚?过来说话。”
劳不语和凌青明同门师兄弟,老山长前头称呼凌青明为‘凌山长’,这会子对着劳不语却是这般,私心里更欣赏哪个,一目了然。
“早些时候你先生还在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次过来,我本来还想私下里跟你唠叨几句。不过今日从翠微书院整体表现来看,你这先生,当的不错。”
劳不语忙道不敢,“我不敢居功,功劳的大头都是我们山长的。这‘张生’,也是我们山长偶然结识,然后发现了‘他’的天赋,从而重用的。”
这次书院大比出了个女山长,不少人都当成稀奇热闹来瞧。
老山长也知道这个,虽未和沈翠打交道,倒是对她生出几分好奇来。
他这年纪倒也不用担心什么男女大防,就让人另外拿了一叠信封给劳不语,让他转交沈翠,说回头两家书院可以经常通信,交流一下教育心得。
这是书院大比中的常见操作,互相欣赏的书院留下自家的信封,充当信物,保持通信交流,也是文人之间的一桩美谈。
翠微这边是没准备这个的,但他们这样的小书院,规矩少,人也简单,直接写信过来,不担心信会卡在书院其他人手里,省去送信封这一步也无甚大碍。
事情解决,几位评判还想商量下一轮比试的细节,这下子是真没翠微书院什么事儿了。
劳不语和沈翠也就行礼告辞,回了自己看台。
午饭早在最后一场小比后送了过来,其他人却是没动,还等着听消息。
听劳不语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卫奚和穆二胖都没有不甘心退赛的,本来就是自家技不如人。
只是众人都替‘张生’赶到惋惜,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奔着好成绩、好名声来的,但是‘张生’长途跋涉过来,身体这般不便,路上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大展拳脚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却放弃了。
沈翠就用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一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此时能写出这样的诗,便再无人怀疑‘他’是强装出来的淡然了。
“真是好小子!”劳不语一边称赞,一边大力地拍他后背。
沈翠本来还觉得自己挺帅气的,被他这么一拍,差点直接趴到桌子上——【易容丹】改变了她的外貌,但并不是重新塑体,本质上还是柔弱的妇人身体。
周氏已经去把饭菜热过,将饭菜重新摆上了桌。
考虑到回去后,自家胖儿子肯定还要让自己吃饭,沈翠就只吃了一个馒头。
等吃过了午饭,沈翠不给劳不语再挽留的机会,乱比一遭,表明自己还有事儿,就作揖告辞。
穆二胖和卫奚都是生了结交之心的,见他又是比完就走,都面带不舍地看着‘他’。
反而是劳不语同他们小声道:“放弃了今遭这样一个好机会,纵使心性再豁达,但心绪肯定有些影响……‘他’刚吃饭也比前一日少用了一些。‘他’不肯在咱们跟前表现出来,咱们也就不要勉强,让‘他’自己静静。”
俩孩子这才跟着点点头,起身和‘他’道别。
沈翠慢慢走出比试场地,这会子旁人也都多少议论‘他’,但知道‘他’后头自己退赛了,也算有些自知之明,倒是没那么敌视‘他’了。
等到了外头,沈翠赶紧找了没人的地方变回来。
劳不语他们马上就要回村去了,刚还听劳不语提了一嘴,说卫奚今日累的不轻,脸色不大好,回去的时候雇辆车。
她早上出来匆忙,没带银钱,用两只脚肯定是快不过车的。而且雇车的动静也太大了,太容易让人见到。
所以沈翠没回村,而是再原路返回,装作放心不下过来看比试的。
很快几人在考场外碰了头,劳不语见到她莫名有些心虚——自家这山长行事不拘小节,就没有她不敢想、不敢做的,野心极大。放弃了那么一个好的机会,想来她肯定是有些不高兴的。
沈翠确实心情确实不高,但也不是因为这件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儿,而是累啊!
连着两天一人分饰两角,她快累死了。
但这份疲惫还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她得强打着精神,扯出笑脸,夸劳不语的决策没错!
后头便是雇车回村,劳不语带着俩孩子回书院那边,周氏也被沈翠打发去书院擦洗一下浮灰。
等到人都离开了,沈翠左右环顾一圈,确定无人,衣裙一撩,开始爬墙——出来的时候大门都反锁了来着!
等她翻过土墙,又爬进了主屋的窗,把大门和屋门都从里头打开,至此,书院大比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