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宫大门敞开,宫人手捧红绸盖住的托盘鱼贯而入。
浩浩荡荡又鲜艳的色彩在空空荡荡的后宫之中分外瞩目。
魏元音身着中衣, 月白一下一下地为她拢着头发:“原本姑娘出嫁, 应当有长辈为姑娘绞面,只如今不比在赵郡, 便由肃王妃上手。”
想到赵郡那些婶婶姨娘, 月白有些替自家姑娘遗憾, 她们那样宠着姑娘, 又怎会想要错过姑娘一生中这样大的一桩事。
“能有肃王妃帮衬,已是极好。”魏元音掌心有些发汗, “婶娘她们知道肯定也会很开心。”
“原本以为, 待姑娘出嫁之时定是热热闹闹, 整个赵郡欢天喜地, 如今看起来,华贵是华贵,热闹却有些许不足了。”
话音刚落, 便听外面锣鼓喧天, 鞭炮声不绝于耳。
笑意盈满了魏元音的眸子:“你看, 这不是热闹了。”
从心底,泛起了一股暖意。
露白与茭白展开夺目的红金色嫁衣立于魏元音身后:“姑娘,该更衣了。”
魏元音即便已经看过很多次, 可还是不免为这嫁衣惊艳,她满心欢喜地披上嫁衣, 任两人仔细打点着她全身上上下下,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西洋镜中的自己。
忽的, 便听到有人抚掌而笑:“摄政王果然好眼光。”
魏元音回首,便见肃王妃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我家王爷和摄政王乃是平辈,如今做这绞面的活儿也是赶鸭子上架,公主千万莫要嫌弃。”
“哪里哪里。”魏元音笑意盈盈坐好,“只盼着王妃还要轻些才好,常听人说绞面痛的很。”
“我怎舍得伤了你。”肃王妃道,“摄政王还不得把我家王爷给生吞活剖了。”
“怎么可能。”魏元音笑道,“阿予向来敬重肃王爷,他可没那个胆子。”
肃王妃心中一阵熨帖,愈发觉得这位祁安公主是个妙人:“阿瑶常常与我夸赞公主,直道若是公主早回盛安两年,这贵女里头怕是没她什么份了。”
“哪有的事儿。”魏元音讪笑,“是阿瑶过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闲话,绞面的事情倒是没魏元音想象的那般煎熬。
肃王妃收了收,便又有三四个宫人将魏元音团团围住,与月白她们一起,或是簪发或是扑粉,好不忙碌。
魏元音余光却瞅见肃王妃仍拢了袖子含笑站在一旁。
察觉到魏元音的目光,肃王妃含笑道:“一会儿我陪着你到皇嫂那里去请安。”
魏元音稍稍讶异,肃王妃竟是担心林太后会为难与她。
同时,想到自己一下竟然长了两个辈分,更是啼笑皆非,天知道,若是她以后见到林太后也要叫上一声皇嫂,她是万万开不了这个口的,更何况,林太后真真切切是她娘亲的亲姑母。
无论肃王妃是为何要帮她一把,她都很是感怀。
宫人们手脚十分利索,很快便将魏元音打点完毕。
魏元音看着光可鉴人的西洋镜,几乎都要认不出这是自己。
十几年少女的模样仿佛在一朝之间成熟,娇艳欲滴。她有些恍惚地将手伸向镜子,竟是有些看痴了。
“姑娘,该去寿安宫请安了。”
月白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凤冠压在头顶猛然一沉的感觉。
红纱覆面,魏元音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她任由月白牵着,缓慢地向着殿外方向走去。从回音宫到寿安宫的这一截并不算短,一顶红艳艳的软轿便抬到了她的面前,送她去寿安宫请安。
此时此刻,就连殷承晖也等在了寿安宫中。
魏元音甫一迈入寿安宫,便有无数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还能听到轻呼声。
她恍若未闻,恭恭敬敬地朝上首跪拜下去。
“阿音多年承陛下和太后娘娘拂照,无以为报,愿陛下与太后娘娘此生平安顺遂,千岁万岁。”
殷承晖看着下面跪着的娇滴滴的新嫁娘,自是百感交集,养了十年的小姑娘,如今却要成他的皇婶了!
而林太后,更多的却是盯着魏元音默不作声。
“平安顺遂,千岁万岁?”林太后忽然开了口,“你倒是同你娘一样能说会道。”
魏元音心里一紧。
“皇嫂,眼瞧着吉时快要到了,您赶紧赐茶吧。”肃王妃适时开了口,不欲让林太后为难与魏元音。
“赐茶。”林太后阖眸颔首,“喝了这杯茶,便算你谢了恩,往日之事一笔勾销罢。”
魏元音接过茶盏,看着里面琥珀色的茶汤,长舒一口气,比预想中的要好多了。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深深叩首:“多谢太后娘娘。”
“音音。”殷承晖按捺不住开口,“摄政王府若是太枯燥,随时回皇宫里来,回音宫一直为你留着。”
魏元音沉默了片刻,摄政王府怎么会待不住呢,毕竟那人为她在王府中修改了那样多。
但她还是含笑颔首:“是。”
不知为何,殷承晖还是听出了两分生疏,顿时更是感慨,这姑娘长大了便是外人了,往后不会再同他那般掏心窝子了。
魏元音刚刚走出寿安宫,一只手便伸进了她的视线里。
她看着那只过分白净的手有些许的错愕。
“赵郡那边姑娘出嫁都要由兄长亲自背上花轿,你没有一个正经兄弟。”薛子期状似无意地笑笑,“儿时你还肯叫我声子期哥哥,便是因着这个,我求了摄政王和陛下,由我为你送嫁。”
“你……”想到那对小兔子簪子,魏元音心中多少有些微妙,“子期哥哥。”
她其实不记得了,儿时的记忆太过模糊,完全被娘亲临别时那温柔又决绝的笑容所占据,再也想不到其他。
“嗯……来,我背你。”
薛子期温和的笑着,文气又有些弱不禁风的身板微微蹲下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小阿音如今也要嫁人了,今后,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啊。”
就如同将军和夫人那般惦念的那样。
魏元音眼睛眨了眨,此时此刻,竟然不知为何鼻尖有些酸涩。
她温顺地攀上了薛子期的后背,头一次感受到出嫁的不舍,满心想着,若是在赵郡,叔叔婶婶们一定舍不得她这么嫁出去的,怎么也得给接亲的人设个十个八个的难关。
最好是还能打一架。
魏元音胡思乱想着,人便被薛子期给送进了轿子。
临了,薛子期信手塞给她一个油纸包:“晓得你起来的早,接下来还有的折腾,你且垫垫肚子。”
魏元音看着手中的油纸包,满心的酸涩在一瞬间褪去,颇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离家久了,人也变得矫情了。”
想到殷予答应她待婚典之后便带她回赵郡,心中又是雀跃,到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可得给叔叔婶婶们一个惊喜。
花轿驶出宫门,宫门之外又是锣鼓喧天,鞭炮其鸣,魏元音什么都看不见,只晓得外面很热闹,想想平日里看别家嫁闺女的模样,便也能猜晓几分外面此时是什么场景。
而殷予此时也应当是在前头的。
魏元音有一茬没一茬的想着外面的盛况。
却不知外面的情景比她想象中还要声势浩大。若说别家嫁闺女是十里红妆,她的嫁妆却好像抬不完了一般,延绵不绝地好像不要钱一般地从皇宫延伸出来。
这里面有赵郡那边的叔伯婶娘们千辛万苦给她攒的家底,有殷承晖的小金库,还有殷予从五湖四海搜罗而来的珍宝。便是绕盛安一圈都颇有富余,看得人们是目瞪口呆。
迎亲队伍走的每一寸道路都铺满新鲜的花瓣,道路两侧还有妙龄女子舞袖撒花,生生造出一番春日盛景。
“这祁安公主真是好福气。”
“摄政王娶妻当真好大的场面,此生能观这一次,也是无憾!”
“都说这位是陛下和摄政王捧在手心上的,如今一看,果然了不得。”
“魏将军与夫人若泉下有知,也应当欣慰了。”
人群中,一道被搀扶的纤弱身影听着周遭百姓议论纷纷,分辨不出年龄的美目中登时盛满了泪光。
“您……”丫鬟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位面覆白纱的女子,说不出的恭敬。
“回去罢。”
“您不再看看了?”
女人自嘲一笑:“看又有什么用呢,她……”
人群陆陆续续追着花轿向摄政王府的方向涌去。
丫鬟唯恐女人被挤到:“如此浩大的婚典,便是盛安也十分稀少,凑热闹的人很多,也无甚大碍的。”
“我……”女人有些迟疑,眸中尽是挣扎的神色。
“摄政王府门口出事了!”忽然,前方传来一道惊呼。
女人与丫鬟齐齐抬头向摄政王府的方向看去,面露焦急。
魏元音端坐在花轿当中,指尖冰冰凉凉的,她满心的喜悦被浇了个透心凉。
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便是在殷予即将接自己下轿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阿音,我知道,你心中定是怪我的,可是徐家并无大错,我娘亲体弱禁不起长途跋涉,求求你了,能不能免了她发配之苦。”
徐茵茵跪在花轿之外,仿佛字字带泪。
第六十六章
“滚!”殷予语调森寒,当即下令命人将徐茵茵拖出去。
魏元音一点一点捏紧手中的油纸包。
“魏元音!”徐茵茵声音凄厉至极, “魏元音!你有能力, 你为什么不帮我!”
“还不拖走!”殷予的声音再次响起。
“慢着。”魏元音按了按心口终于开口,她小心提起裙角, 自己弯腰出了花轿, 紧接着便听见四周的惊呼声, 然而, 这还不止,她撩起了面上的红纱。
“阿音……”看到魏元音如此突然的出现, 徐茵茵愣了愣, 随即挣脱拽住她的侍卫扑倒在地, “求你帮帮我。”
“你……”魏元音的喉咙有些难受, 她艰涩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 是……”
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日子。
“可是我来不及了, 前几日你都在皇宫里, 我根本见不到你。”徐茵茵语速飞快,“明日发配的队伍就要启程,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阿音, 我求你,求你最后一次,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