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晚上七点半, 何家人刚吃过晚饭,温妮带何曦上去写作业, 何天跟老何在店里看电视新闻。

何秋水正在整理一天的账本, 认真的算着今天的流水——小半年了,她也学会了做会计的活。

新闻联播刚结束,转入到本地新闻, 主持人正在说什么容城园艺博览会之类的活动, 突然镜头一转,主持人语气严肃起来:“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今天下午十九点二十分, 我市南阳高架桥突发坍塌事故, 目前正在紧张救援当中, 过往车辆行车记录仪显示……”

这时电视画面一转就转到了被行车记录仪拍下的事故瞬间, 画面中有车辆正从桥下左转进入行车道, 整幅桥面瞬间落下, 将多辆车压住,一辆黄色的小车正准备驶入事发位置,见状紧急刹车, 并下车向后跑躲避, 落下的桥面上疑似有一辆蓝色的大卡车。

这画面看得人心里一紧, 何秋水停下手里的工作, 也抬头紧盯着电视, 听到老何叹了口气:“今年事情怎么这么多?”

她犹豫片刻, 小声问道:“南阳高架桥, 是不是靠近工业园区那边那个?”

“是啊。”何天点点头,“就是靠近312国道那个,说起来离我们也不算很远。”

“不知道有没有伤亡咧, 造这种豆腐渣工程的人真是黑心烂肚的, 都怎么经过验收的。”老何骂骂咧咧,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电视画面这时已经转到了在现场采访的记者那里,何秋水从镜头前看到了混乱的局面,还有来往穿梭的消防官兵和医护人员,才知道已经造成了伤亡。

不过,“庆幸的是受伤人数虽然已达23人之多,但都因为躲避及时,没有造成重伤,这23名伤员已经就近送医,还有没被救援出来的群众,已经通过120中心调度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前来增援。”

又是一附院,何秋水心头一跳,刚想起上次酒店大火时也是……

外头救护车的声音呜呜作响,飞快的从糖水铺门前经过,一共过去了三辆。

严医生今天值夜班的,她忽然想到,右边的眼皮又是重重一跳。

严星河这时候已经上了救护车,扶着面前的担架把手,问随车的护士,“怎么还叫我们过去了?现场没有医护?”

况且离得最近的可不是他们医院。

“周围医院都接收了伤者,除了高架桥坍塌,还有几处不大不小的交通意外,120中心说人手不够了,调度不过来。”护士应道,叹了口气,“今天可真是……”

严星河也跟着摇头叹气,急诊内科外科加起来只有四个值班医生,这次是他和林海出来的,各自带了一个规培生,三辆车,也不知道够不够。

救护车一路拉着汽笛飞奔向前,道路上的车辆闻声纷纷避让,司机开得那叫一个快,在严星河觉得再不到目的地他就要吐出来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事故现场。

根本来不及歇歇,一下车就要立刻投入到救援当中,可是等靠近了才发现,人还没救出来。

负责现场指挥的消防队长严星河认得,上次千叶酒店大火,他们就通力合作过,“医生,您得等等,有一对骑电动车的母子被压在下面了,现在还在搜救。”

“电动车?”林海骇了一跳,仰头看看周围跟灾难片似的现场,“这样压下来……还能活?”

“尽人事,听天命,就算是尸体,也得找出来,好叫人入土为安不是?”队长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着,显然心情沉重。

严星河心有恻隐,但又冷硬得多,他抬眼四处张望,注意观察着地势,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人群,指引着消防官兵把救出来的人往安全的地方送。

林海也追了上来,打开医药箱取出工具来,现场很快就进入到忙碌的救治阶段。

简单的创面清洗消毒,包扎止血后,伤员都被就近送医,见有医生来了,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伤势的群众也镇定下来,现场逐渐变得有条不紊。

相关部门的领导也一直在场,前来采访媒体越来越多,又有工作人员上前去疏散群众。

现场的灯光发黄,到处一片狼藉,那对骑电动车经过的母子被找到了,可是人已经没了,母亲甚至都没来得及保护儿子就被砸摔下来,躯体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倒在车子底下。

眼睛还睁着,看着孩子的方向,而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已经面目模糊。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包括他们的家属。

一个男人突然冲了过来,哭嚎着叫喊:“老婆!老婆!你怎么样了?!我老婆呢!?”

“啊啊啊那是我儿子,小宇——啊——你们放开我——”

他的声音悲恸欲绝,又嘶哑沉重,仿佛失去伴侣的老鸟,怆然崩溃,周围的人闻之恻然。

包括严星河,他心头梗得难受,可是却无法安慰他,只能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大哥,节哀……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那是我老婆孩子啊……”男人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看到新闻说这边出事了,还不在意,就想着他们怎么那么晚还不到家,结果……呜呜……”

“早知道我就出来接小宇了,我开车快,说不定就躲过去了……”

严星河伸手扶着男人的肩膀,示意小杜医生过去帮忙搬走死者的遗体,“小心点,注意安全。”

这个位置有些危险,严星河敏锐的抬头四望,发觉头顶悬挂着一块要掉不掉的石板,心里一突。

“大哥,这里不安全,我们先……”他试图劝说男人先行离开,也好让开路来让担架更好出入。

可沉浸在悲恸中的男人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隐约的危险,还在大喊大叫:“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看着我老婆跟儿子!”

严星河眉头蹙着,说实话,他能理解对方的痛苦,也很遗憾和心痛两条生命的消逝,可是对于对方不配合工作的行为……他很厌烦。

他轻叹口气,松开扶着男人的手,任由他滑坐在地上,然后走过去,拍拍小杜医生的肩膀。

小杜医生默契的让开位置,严星河可不像他那样小心翼翼,直接伸手一抄,就将死者遗体抱上了担架,然后示意两个消防官兵,“抓紧时间,快走。”

他其实很担心男人哭嚎的声音会引起震动,带来不必要的灾难。

担架一离开,男人也跌跌撞撞的跟上去,严星河跟小杜医生也立刻退出了现场,才退回到安全地带,就听见一声沉闷的“轰——”,另一处一块石板掉了下来,溅起一地灰尘。

林海抬起手臂抹了把脸,“艹!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严星河眉头还是紧紧蹙着,“那边没人罢?”

“没人,都救出来了……”林海应了声,又道,“对了,有一个很严重的,有多处骨折,应该还有内伤,你去看……”

才说到这里,现场指挥的队长就过来道:“应该已经没有伤员了,医生们,你们可以撤离了,这里就交给我们罢。”

说着向他们敬了个礼,严星河也抬手回了个礼,然后说声保重,跟林海又匆匆往救护车的方向走去。

容城电视台全程直播了这次救援的过程,看到严星河出现在电视里,何秋水的心就越提越高,然后像被一只手轻轻握住,随时都能一把捏下,然后让她疼痛难忍。

尤其是后来有石板重新掉下来的时候,那一声轰鸣,更是惊得她猛然站起,“呀——”

老何跟何天立刻就看了过来,见她脸色煞白,不由得一愣,“囡囡这是怎么了,吓到了?”

何天继续笑着安慰道:“都有消防员跟医生去了,不会有大事的。”

“……哦。”何秋水眨眨眼,目光有些游弋,闪烁个不停,“我、我是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面前的机器提示:“您有一个新订单。”

何秋水低头一看订单配送地址,立刻改口道:“有个新订单,医院的,我去送罢,正好……消消食……”

她心里堵着,总觉得不安宁,想要亲眼看看严星河才能放心。

何天却担心道:“天都黑了,一个女孩子家出门不安全。”

何秋水正要解释,就听老何道:“让她去,你不叫她去,她在这儿也是难受。”

何天有些疑惑,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何秋水一对上父亲了然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暴露了。

可是……又怎样呢?

她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就算那个人或许齐大非偶,不太合老何的意,可她求一求,应该也可以的罢?

再说了,她那么大了,连一次正经恋爱都还没谈过呢!

她抿抿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进了后厨,没一会儿就提着东西出来了,何天嘱咐她开车小心,然后她就在老何意味不明的目光里出了糖水铺的门。

医院里又热闹起来,到处都是病人和家属,医生和护士往来穿梭,刚刚回到的救护车上抬下来两个病人,其中一个情况尚可,曾文野出来接手后便让学生推心电图过来,“拉个心电图,护士呢,抽个血气。”

而另一个,就是之前林海跟严星河说的那个有骨折又有内伤的病人,此刻已经昏迷了,已经提前接到会诊通知的几个其他科室的医生立刻围上来。

抢救也立刻开始,呼吸机上上去之后,人很快就抢了回来,这时手术室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准备好了让送病人上去。

病人之前被压在一块石板下,侥幸护住了自己头脸部,只有多处骨折,昏迷但问题在于他还有心脏病,检查发现他装有两个支架,事故中或许因为惊吓又或许其他,又引起了新的危险。

几位医生在短暂的商量过后,当机立断决定,“骨科和心外联合手术!”

严星河这就要准备上台了,他匆匆从红区走出,准备交代一声就到手术室去。

可是才走出来,就看见拎着东西站在外头往里张望的何秋水,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无袖连衣裙,整个人不知多显眼。

他心头一跳,忙走过去,严肃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大晚上……”

“我看了电视,怕你……我刚送了十三楼的外卖……”何秋水急忙要解释,说了一半又连忙停下来,“……你没事就好。”

严星河闻言心窝一暖,知道她是看了新闻见到现场的状况才会这样,有心想安慰她两句,可是时间并不允许。

最后他只扶着她的肩膀,继续严肃道:“快回去,听话,回家去,别在外面逗留,明天我去找你再说这些事。”

何秋水愣了一下,忙点点头,严星河见她应了,松开手,转身大步的走开,走了一半就小跑了起来,迅速消失在这条通道的拐角处——哪里有一部只到五楼的电梯,尽管手术室在六楼,但这部电梯的确是离急诊最近的。

何秋水都没来得及把东西给他,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见了,才缓缓的松了口气,转身把东西拎到护士站去——这是出门前她多带的一份宵夜。

护士好像已经认得她了,一口答应道:“你放心,等严医生回来了,我一定好好交给他。”

何秋水内心尽管还是有些担忧,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里的事都是她帮不上忙的。

她回到糖水铺时,何天已经上楼了,今晚也没什么客人,老何坐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小胖跟二白。

“……老何。”何秋水走到他面前,忽然身子一矮,就坐了下来,正坐在阶梯上。

老何看着她,又抽了一口烟,“怎么样,见到人了?”

何秋水不吭声,老何也没有再问,只是彼此沉默着,过了半晌,她才有些扭捏的小声道:“爸爸,我……我喜欢他,可以么?”

她说完就抬起头来,仰望着因为坐在高椅子上而比她高出很多的父亲,眼神忐忑极了。

老何低头,望进她明亮的眼睛里,哦了声,“那就喜欢呗。”

夏夜的风一吹,将他的话吹得轻飘飘的,可是何秋水还是听清楚了,她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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