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那一根根绿色的芽儿像是小小的尖刺一般,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其实很爱喝银耳莲子羹。以前邵承玉常常会煮给她喝,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他会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木桶里,垂在井下。晚上纳凉的时候端给她喝。
那味道凉丝丝的,透着甜味儿。莲心的苦芽儿都被他一根根地挑去了。
那时候苏青简就觉得,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对她像他那么好了。即使……是她的娘亲……
她放下了羹汤,安心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苏青简早早赶到了玉明殿。纪长希还未到,十四殿下已经用完早膳,正在院中练剑。
冬日的清晨,他的呼吸里都是白汽。暖阳之下,长剑反射着光辉。有梅花随风飘落在他的肩上,又被轻轻吹走。
他的眉眼像是水墨点染,每一笔都精雕细琢。
苏青简看得出神,都没注意到邵承玉走到她身前来。他低头瞧着她,轻声道:“用完早膳了
吗?”
苏青简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家门口有个包子铺,今早吃了三个,猪肉馅儿的。可好吃了。临走买包子的小哥还非要多给我一只,我本来想带给你的,路上遇到四哥,被他抢了去。”
“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苏青简忍不住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我四哥可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不能骂他。否则那些姑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那你呢?也时常会梦到他么?”邵承玉忽然停住了脚步。
苏青简点了点头,认真道:“会啊。而且经常梦到。”
邵承玉攥着剑的手紧了紧,便听苏青简继续道:“我昨儿个还梦到了他。他跟师父打马吊,输得一件衣裳都不剩。光着身子跑来找我求助。我就把衣裳借给了他。结果四哥穿着衣裳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师父卖到了青楼。被老鸨捉走的时候还泪眼汪汪地托我照顾替他完成他的画儿。”
邵承玉脑补了一下舒少源穿着女人衣服被卖去青楼的场景,决定不与他计较这肉包子的仇了。
他笑了笑,轻声道:“那你梦里可会有我?”
“当然有了!”两人进了寝宫,门在身后徐徐关上。苏青简挽住了邵承玉的胳膊:“我梦到我们成亲了。然后一起行走江湖,还生了三个孩子。”
邵承玉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哦?那这孩子是怎么生的?”
这一问倒是把苏青简给问住了。她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天天睡在一起,然后就多了一个人。”
“这光睡在一起可不行。”邵承玉揽住了苏青简的腰,将她拢在怀中,“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苏青简怔愣了片刻,惊讶道:“你生过孩子?!”
邵承玉无奈地瞧了瞧苏青简的额头:“男人怎会生孩子。我不过是……比你知道的多了些。”
苏青简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着邵承玉:“那你的伤好了没有,要不要我传些内力给你?”
这丫头莫不是开了窍?!邵承玉心下一喜,捏着苏青简的下巴正要吻下去。苏青简却忽然推开了他,一掌抵在他的胸口到:“五哥教了我治疗内伤的法子,你调整一下呼吸,我替你调息。”
邵承玉连忙退后了一步道:“不必了,我的伤已经好了。替我谢谢你的五哥。”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邵承玉几乎可以预见今后的长路漫漫。
两人在南窗的书桌旁坐定,邵承玉将一份呈贴递给了苏青简:“这是突厥人提出的和谈细则,以及和亲的请求。”
苏青简仔细通读了一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国邦交,鸡毛蒜皮的事情可真多。除却疆土分界这样的大事儿,称谓上也是斤斤计较。
到底是称臣还是称弟,光是这一点就洋洋洒洒写了足足八百个字。除此之外,突厥决定割让三座城池,换取大业的财帛布匹,已经车马牛羊。
她读完不忿道:“突厥人还真是恬不知耻,所谓割让的三座城池,分明这次战败就已经被大业攻下了。而且这三座城赤地千里,根本荒无人烟。比起他们索取的东西简直九牛一毛。”
“突厥人向来游牧为生,很少有人定居。这三座城是军事要隘。但倘若他们远离此地,便形同鸡肋。他们打的这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邵承玉手指轻轻叩着书桌,若有所思道,“你觉得该如何驳斥他们的无理要求为好?”
苏青简想了想,抱着胳膊道:“其实我不明白,大业为什么要接受和谈?明明是咱们打了胜仗,乘胜追击一举歼灭不是更好?”
邵承玉摇了摇头,叹息道:“突厥腹地乃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周无明显地标。方向难辨,极难攻下。他们又是游牧民族,难以控制。这仗若是打起来,对大业来说会大损元气。所以历来君王都是以和为贵,软弱些的便是能忍就忍了。”
“可是我记得此前是有过大败突厥,直取突厥王主账的先例的。”
说完,苏青简顿住了。她忽然想起来,早些年大败突厥的人,便是盛秋怀的祖父。而盛家和邵承玉……也算是血海深仇吧……
她偷眼看了看邵承玉。他神色无异,只是道:“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正所谓先礼后兵,今日姑且好好招待他们。”
两人商谈间,纪长希这才姗姗来迟。
他行了礼之后,便坐在苏青简的身侧,拢着袖子道:“这是商议到什么地方了?”
邵承玉将两本折子拢了拢,搁在案子的一角:“商议完毕。”
“啊?这就完了?我的意见呢!”
苏青简“和善”地冲他笑了笑:“三哥觉得我的意见不能代表你的意见么?”
纪长希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能能能。可是突厥人下午才来,还剩这些时间,咱们做什么?”
邵承玉瞥了纪长希一眼,沉声道:“我与阿简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自便。”
想来,在这玉明殿里,他处在权力的最底层。根本毫无地位可言。纪长希忧愁地翻身上了房梁。
只是苏青简和纪长希到底是多年来的师兄妹情谊,于心不忍。于是抬头唤他:“三哥。我和玉哥哥是在讨论一门高深的学问,你若是觉得孤单,也可以加入我们。”
纪长希一个翻身落下,好奇道:“什么高深的学问?”
“鸡的养殖和鸡蛋的孵化。”
纪长希没有任何犹豫,飞身上了房梁……
就玉明殿的鸡,苏青简和邵承玉进行了深刻的讨论。从鸡蛋的孵化,到鸡的大规模养殖,一直讨论到了鸡的十八种菜式。涉猎之广,听得纪长希叹为观止。
他活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无聊的一对男女。
就在两人就养鸡规模扩大化的前景进行了深入分析之时,纪长希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小七,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养的鸡全都是公的么?”
苏青简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奢华鸡舍里走出了一只抖擞着鸡冠的花尾大公鸡,踱了两步,便发出了嘹亮的叫声。
她犹疑了片刻,问了纪长希一个问题:“难道公鸡不能下蛋的么?”
纪长希反问她:“那你觉得男人能生孩子么?”
034突厥来使
苏青简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我没见过别人生孩子。”
“……”
纪长希和邵承玉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下定了决心要做同一件事情——要让某个木头脑袋开窍!
小半日的时光匆匆过去。邵承玉带着苏青简和纪长希,背后跟着些许其他文官一同浩浩荡荡去了驿馆。
他们前脚刚到,突厥人便也如期而至。
苏青简站在邵承玉的身后,看着远处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为首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浑身上下不知道穿着什么动物的皮毛,看起来活像是一头熊骑在马背上。
身后跟了一辆马车,紧随其后的便是随行的队伍。有妖冶的美姬,也有壮硕的突厥兵。
纪长希压低了声音道:“小七,这人跟阿史那摩邪怎么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这个是阿史那摩邪的同胞弟弟,阿史那木托。”
“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嘛。”纪长希觑了苏青简一眼。
她穿着一身盔甲,一手按在剑上,神情端肃:“玉哥哥做了很多的功课,然后将重要的细节全部派人送到了我手里。”
纪长希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恩爱,今天以内都不想再和苏青简讲话了。
阿史那木托下了马,上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苏青简是一句没听懂,这个时候要是舒少源在八成还能给她翻译翻译。但看着纪长希这一脸懵逼的样子,就知道三哥和她一样,不懂突厥话。
好在她和纪长希此行的首要任务,仅仅是来震慑这些突厥使臣。
她正准备袖手旁观,忽然后面的马车被掀开了一角。一袭青衣随风卷起,外面披着一间狐皮大氅,盛秋怀就这样款款步下了马车。
他面色有些惨白,比起上次虚弱了不少。就是这样一个文弱的书生,当他出现在大业所有人面前之时,仍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盛秋怀走到阿史那木托的身侧,对邵承玉行了突厥礼。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却径直落在了邵承玉的身后。
苏青简与他四目相对,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她看他,并不是一个从族人的尸体下爬出的遗孤,亦非是叛国投敌的罪人。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故人。
阿史那木托与邵承玉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突厥一众人便被安排住进了驿馆。接风的酒宴也准备了起来。
这段时间,双方暂时分开,准备着酒宴上的第一轮交锋。
苏青简和纪长希跟着邵承玉进了一间房,几名侍卫在门外守着。
纪长希掩不住激动道:“我就说这味道很熟悉,原来是那个藏肚兜的变态!这人之前不是跟阿史那摩邪的,真是长袖善舞,转头又傍上了新的主子。”
邵承玉不解道:“什么藏肚兜的变态?”
苏青简想起这事儿还未和邵承玉讲过,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原本她想删繁就简,大略讲一讲。没想到纪长希这家伙添油加醋,什么沐浴中被掳走,被关在营帐里多日,描述得绘声绘色。
她眼见着邵承玉面色愈发深沉,连忙抬脚狠狠踩在了纪长希的脚上。纪长希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不解地瞧着苏青简。
“三哥,突厥人不是带了很多美人来,你不去好好安顿一下吗?”
原本依照纪长希的性子,提起这茬,他一定乐颠颠就奔过去了。但今日他却一反常态,硬是赖着不走:“小七,你怎么能这么看你三哥!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你别露出那种眼神,我承认我以前是花心了一些。但是三哥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
邵承玉伸出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面:“这不重要。阿简,我想知道的是,盛秋怀捉走你的那几日都做了什么?”
苏青简绞着手指,轻声道:“也没什么,就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我说不要,然后就走了。”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邵承玉沉吟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放心,国家大事,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说完,咔嚓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随后大步出了门。
苏青简和纪长希面面相觑,她担忧道:“你说十四殿下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吧?”
纪长希瞥了她一眼:“依照咱们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行事沉稳理智,进退有度。这种大事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苏青简一口气还没松,又听纪长希道:“不过,关于你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譬如那次在李家庄——”
三年前他们下山游历,路过李家庄的时候借宿了一宿。傍晚苏青简在庄上闲逛,忽然遇到了两个地痞调戏她。
可偏偏苏青简年纪小,根本不知道那是调戏。只知道忽然跳出两个大哥哥要跟她喝酒玩乐。
她想,江湖人就是这样,一杯酒一个朋友。于是乐呵呵跟着两个地痞去了他们家里喝酒。
进了门,俩地痞便将门栓横上了。苏青简大喇喇坐在一条长凳上等着喝酒。那俩地痞一左一右挤在苏青简的身侧,捉着她的手捏个不停。
苏青简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就问他们:“不是喝酒玩乐的么?酒呢?”
两个地痞就吃吃笑了起来:“小妹妹原来比我们还心急。哥哥们现在就带你玩儿些好玩儿的。”
说着扑上来就要亲。
苏青简也不懂他们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他们说话的时候喷出的气味着实难闻。于是一个闪身让开了。两人噗通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