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白珊珊又跟吉娜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就在她一块儿草莓慕斯吃完、热牛奶也喝得只剩一口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花园方向传了过来,由远及近。

白珊珊扭头一瞧,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从外面进来了。妇人五十几岁的年纪,容貌明显区别于亚洲人,茶褐色且微微泛白的头发盘在脑后,五官深邃立体,气质沉稳温和,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却非常的锐利并且有力。

白珊珊微微怔了下。这张面孔并不算陌生,短短几秒光景,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格罗丽。”妇人的身影一出现,吉娜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下去,然后又转过头看向白珊珊,小声朝她道:“这是格罗丽,是这里的管家,她是看着先生长大的。”

话音刚落,格罗丽人已经走到她们跟前。

白珊珊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把握着分寸朝妇人露出了一个既温和友善又不乏初次相见的陌生感的微笑,并没有说话。

对面,格罗丽在看见白珊珊之后也明显愣了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这种惊讶的情绪也在极快的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秒,她看了眼边儿上有些无措的吉娜,没什么表情地说:“庄园的绿植需要修剪,大家都在忙,你倒清闲,在这儿和客人闲聊。”

“对不起,格罗丽。”吉娜抱歉道。

听着两人的对话,白珊珊心里有点打鼓,生怕自己拉着吉娜闲聊的事会害这个可爱的女佣小姐姐挨骂。

好在管家阿姨并没有要责骂女佣小姐姐的意思。她只是摆手了句“去帮忙吧”。

虚惊一场,吉娜和白珊珊都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吉娜朝白珊珊笑了笑,动动嘴唇说了句“再见”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客厅顿时只剩下白珊珊和格罗丽两个人。

格罗丽微垂眸,语气平淡:“小姐,先生的视频会议已经开完,您可以上楼了。”说完伸手一比,“请跟我来。”

白珊珊微笑,“有劳管家了。”

随后格罗丽就带着白珊珊上了楼。

跟在管家格罗丽身后,白珊珊盯着对方圆圆的后脑勺,忽然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是神奇而充满了戏剧性——她在高中时代曾和某商姓大佬同桌整整一年,并且和那位大佬同桌家的管家阿姨也有过寥寥数次接触。

如今时过境迁,大佬长大了,成了真正的霸道总裁超级大佬,管家阿姨老了,从中年逐渐步入老年,巧合的是,大佬和他的管家阿姨都不记得她这个小同桌了。

果然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连失忆都如此统一。白珊珊脑子里思绪乱飞。

“先生就在里面等你。”突的,格罗丽冷淡的声音将她飞远的思绪给拽回来。

白珊珊回神,抬头一瞧,只见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房门。和上回在会所时看见的一样,里面的人跟生怕憋不死自己似的,黑漆漆一片,连丝儿光都没透出来。

格罗丽说:“这是先生的卧室,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能进去,我就带你到这里了。小姐,请进。”说完,握住门把一转,替白珊珊开了门。

没有允许不能进去?

也是,卧室嘛。卧室这么私密的空间不许人进也是正常的,商迟那个心理阴暗的变态本来就有重度洁癖。白珊珊非常理解地想着。

……嗯?

卧室???

为什么要进他的卧室给他看病啊我日?!

——

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神经病的思维的,所以白珊珊也懒得去想“为什么商迟要让她进其它人不能进的他的卧室给他面诊”这个句式七拐八绕十分复杂的问题了。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挡光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白珊珊进门之后站了会儿,等眼睛基本适应昏暗的光线之后才提步往更里面走。

这间卧室很大,划分为两个部分:一侧有沙发、柜子之类的家居摆设,和一张床,是休息区域;另一侧则摆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电脑、投影仪、陈列各类文件的书柜等办公设备,应该是工作区域。

清一色的黑白色调,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情味可言。

白珊珊第一眼没看见这间卧室的主人,狐疑地皱了皱眉,扭着脑袋东看看西看看,这才在那张黑色办公桌的后面看见了他。

商迟高大挺拔的身躯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眸微阖,两条大长腿以一种非常随意慵懒的姿势交叠着。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空气连一丝电流声都听不见,只有他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

在……睡觉?

她有点无语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动身朝商迟走过去,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台灯在床边,光源遥远而微弱,男人隐匿在黑暗里的五官看上去冷漠而立体,像大师刻刀下的雕像加了视觉上的颗粒感,有种格外冷硬又朦胧的美感。

白珊珊在这一刻不由得再次感叹冰山校草的美貌——即使是坐在在椅子上打个盹儿都能盹儿出“昨暮泊其阳,月黑夜正永”这种沉郁又幽远的意境,商迟这张脸真的是没谁了。

不过帅不能当钱花,她可是按小时计费的。

白珊珊出声:“商……”后面的“先生”却两个字蓦的一卡,在看见桌上的某份文件时戛然而止——《南城旅游城项目开发方案》。

“明朗背后的大老板是商氏,也就是说,要买你南城老宅的人,是商迟。”

白珊珊想起白继洲的话。

她微皱眉,悄悄看了眼闭着眼好像睡得很熟的商迟,迟疑须臾,还是把伸出魔爪偷翻这份文件的冲动给摁下了。

视线无意识地又重新回到商迟脸上。他闭着眼,少了冷漠目光的威慑,使得他看上去比平时温和许多。眉骨高挺,眼窝很深,睫毛像两把静止不动的小扇子,浓黑柔软,左侧的睫毛尾部沾了一点白色……

嗯?沾了一点白色?

好像是某种细软的绒毛,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白珊珊眨了眨眼睛,观察着商迟睫毛上的白色,无意识地凑近了点。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试图把那缕小绒毛拂下来。

就在她手抬起来的瞬间,商迟忽然醒了。她一愣,还保持着抬着只手要摸他脸的动作,清澈明亮的眼睛对上一双冷黑的眸。

空气就这么寂静了。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第三秒的时候白珊珊终于反应过来,冲商迟干巴巴地笑了下,准备把手往回收。可令白珊珊没想到的是,对方忽然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修长的五指收拢,一用力,将她一把拽向了自己。

这一拽,白珊珊始料未及重心不稳,膝盖一弯直接跪倒在了商迟脚下的地毯上,她慌了神,试图借力抽身,手臂却在慌乱之中撑在了他的大腿上。

成了一副整个人趴在他膝盖上的奇葩造型,跟搭着爪子找主人撒娇的小奶猫似的。

白珊珊:“???”

商迟另一只手放在了细软的小脖子上,白珊珊心突的一慌,遥远又似曾相识的颤栗席卷全身。她感觉到对方修长冰冷的指沿着她脖颈慢条斯理往上滑,捏住她的下巴。

商迟俯身贴近她,平日里冷静无波的眸色此时暗沉一片。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的嗓音听起来低沉沉,沙哑得可怕。

他说:“白珊珊,谁给你的胆子又来招惹我。”

第8章 经年当年

男人呼出的气息凉凉的,夹杂一丝清冽的烟草味,喷在白珊珊的嘴唇上。她心跳漏掉几拍,看着商迟咫尺的脸和他冷黑眸子里映出的自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年高三。

彼时她尚年少。

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七岁。那个传说中喜欢一个人,连作业本和他放在一起都会傻乎乎开心好久的年纪。

——

一中是b市响当当的重点中学,按照校长老吴同志在历年家长大会上吹牛不打草稿的说法,全b市,论师资论生源论升学率论校园绿化论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他们一中认第二,就没哪个学校敢认第一。

当然了,老吴同志作为一中校长兼职业一中吹,在家长们面前夸大其词那么一点点是很正常的。不过平心而论,白珊珊觉得吧,她的母校虽不至于像老吴吹的那么夸张,但也的的确确是所全国知名的好学校,在b市重点中学排行榜里进个前三,问题不大。

在这样的牛逼背景下,自然每年都会有慕名校大名转入一中的学生。

白珊珊高三那年,她们班就转来了两个转学生。

转学生一号叫王志强,是九月一号跟着全班大部队一起入学的。这位一号哥相貌平平,朴实无华,因此他的入学并没有引起班上同学的太多注意,开学那天,章平安只是让一号哥跟大家做了个自我介绍就把他安排在白珊珊的斜后桌位置。

王志强体型圆润个子不高,加上拥有一头略微卷曲的自然卷短毛,看起来跟颗刚出锅的花卷儿似的。因此,白珊珊以及她方圆三米的狐朋狗友们都亲切地称呼这位新来的为“王花卷”。

有了一号哥王花卷的铺垫,白珊珊等人对即将到来的转学生二号也就不抱任何期待了。白珊珊甚至提前给那位二号哥在王花卷的基础上起好了绰号,叫某笼包。

那天是九月最后一周的星期一。很寻常的一个工作日,全国人民很寻常地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连天气都是b市秋季中最寻常的艳阳天。

头天是周末,白珊珊和顾千与一起在某大型网游里砍怪杀敌吃经验、带领师门同胞与前来挑战的其它门派pk、还抽空参加了一下游戏里小师妹的婚礼。等白珊珊在婚礼上助兴表演完原地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把两位新人送入洞房,下线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

因此,周一这天早上,她也非常寻常地、不负众望地早自习迟到了。

一中在校风校纪方面管理得非常严格,每周一和周五,万恶的学生会纪律部都会在比他们还万恶几万倍的教导主任的带领下到校门口值勤,专逮迟到生。

“站住!”龅牙教导主任一把揪起一个男生的领子把人拖回来,冷哼,“哪个年纪哪个班的?就你这体型还想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进去?你当我瞎啊!”

据目测起码一百八十斤的男生羞愧地低下了胖胖的脑袋,支吾:“高三四班。”

教导主任怒喝:“回去写三千字检查交给我!”

“站住!你呢!”

“还有你!”

……

啧,一看就是些菜鸟新手。

数米远外,白珊珊咬着刚买的草莓慕斯蛋糕同情地叹了口气,向校门口数位光荣阵亡的先驱们投去了充满敬畏之情的注目礼。

然后把背上的书包往上掂了掂,向右转,迈开腿打算掉转方向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走。

突的,一阵汽车引擎声从白珊珊身后传来,由远及近。

她怔了下,扭过脑袋一瞧,只见一辆纯黑色轿车平平稳稳地停在了路边。那车相当的干净,整个黑色的车身从车头到车尾看不到丁点灰尘,崭新崭新,就连轮胎都透出一股子上流社会的贵族气。

一中有钱的学生很多,平时开家长会,整个露天停车场就跟车展似的,因此这辆不染纤尘的豪车并没有吸引白珊珊太多注意力。她又咬了一口草莓慕斯,琢磨着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绝地逃生大作战之校园小后门翻墙探险之旅”。

可刚要走,黑色轿车的后座车门开了,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那人有一张明显区别于亚洲人的欧式面孔,深色衣裤,气质沉稳。他先下车,紧接着弯下腰,抬手略遮车门顶部,用一口非常纯正的美式英语道:“少爷,到了。”

白珊珊视线还没来得及往回收,随后便瞅见了只白色的鞋。

男士板鞋,纯白色,干干净净。

其实单就一双鞋而言,它太干净了,干净得几乎不太正常。有点儿病态,也有点儿另类,因为它连鞋底一圈儿都不沾丝毫灰尘。

就在白珊珊深沉思考在她们学校到底是哪一号“少爷哥”这么金尊玉贵的时候,那双板鞋的主人下了车。她又咬了口草莓慕斯,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双笔直大长腿往上,往上,终于看见了那位“少爷哥”的脸。

白珊珊眸光突的一跳。

少爷哥身上穿着她们一中的校服,长腿笔直,宽肩窄腰,黑色短发修剪得干净又利落。清晨的阳光分明柔和,但那人气质冷漠,侧颜笼在光里,俊美的轮廓线条丝毫不被柔化,浑身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

中年人姿态恭敬,低眉垂目地用英语说着什么。

少爷哥眉宇间透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疲态,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没有说话。整个人冷漠阴郁。

“预祝您在这所学校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有任何需求,请随时跟我或格罗丽联系。再见。”中年人最后道,随后便上车离去。

白珊珊也不知道在这种“时间就是生命”的紧急关头是不是梁静茹给她的勇气让她居然能咬着草莓慕斯津津有味地围观起这出“豪门大佬上学记”。

反正,她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把目光从这位豪门大佬身上挪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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