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那声音那么熟悉。
宁晟凯看到,那个自称是林瑾瑜“室友”的男人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记闷不做声的正蹬加腰踹把几个人从小梵身边弄开后,他半跪下来,握住小梵的手腕,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小梵低喘着气,居然真的慢慢松开了手。
张信礼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宁晟凯,他暂时搞定周围一圈人后,双手从林瑾瑜腋下穿过,毫不费力地从正面把他抱了起来。
“怎么搞成这样,这么多人也敢动手,不害怕?”张信礼能闻见他身上各种酒精混合的味道,以及看见他衣服上的脏东西,他在林瑾瑜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还好吗?”
林瑾瑜抓着他腰侧的衣服,用同样的音量说:“好得很……死不了,知道你会来,所以不怕。”
没有人注意两人毫不显眼的耳语小动作——除了宁晟凯。
被张信礼踹到一边去的人爬了起来,一边不断用沙哑的嗓门叫骂着,一边重新包围了他们:“操,这小子劲还挺大,看住了,这回看他还跑哪儿去!”
林瑾瑜缓了一会儿后勉强站直了,他后退一步站到张信礼身后,把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右肩上。
张信礼面朝着那些人,只眼神往侧后斜,和林瑾瑜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咔”一声,把折刀刀尖对准了拦在门口的人:“让开。”
躁动着想要扑上来动手的一众保安忽然间集体没了油。
骂声仍然不绝于耳,但那些细碎的、试探的脚步在张信礼说出那句话后忽然就不见了,无论内场还是外场,这一个个保安全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一个人真的往上扑。
张信礼用刀指着他们,指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后退。
也难怪,毕竟都是打工的,上班不过为混口饭吃,没人愿意冒着被捅一刀的风险惹张信礼。
张信礼带着林瑾瑜,分开人流,开始一步步往外走。
“你……”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胜哥怎能不气,他也不管是否会激怒对方,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了,怒道:“你们以为今天能走出这个门就万事大吉了?笑话!”
宁晟凯站在后方,冷眼看着,戴胜道:“小梵,你知道的,违约是事实,不赔钱,你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等着警察上来敲门吧。”
张信礼此前已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但林瑾瑜还没跟他具体说违约内容,这是件麻烦事……他们将要上班的单位一定不乐于接收有纠纷的实习生。
于是他停下脚步,看着胜哥,问道:“多少钱?”
戴胜道:“三万,一个子不能少。”
三万……这对现在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个天塌地陷的数字。
“你放屁……”林瑾瑜喘着气还击回去,但打赢口水仗没有用。
胜哥接着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没有看清合同是你的问题……或者你想打官司,我们也随时奉陪。”
他用了“我们”而不是“我”,他和这家庞大的店是一体的,他们有充足的精力去跟林瑾瑜纠缠到底。
“……”张信礼陷入了沉默,他在思考应该怎样应对目前的局面,他知道有些店的合同里会有陷阱,并知道如何凭借经验避开,可林瑾瑜没避开。
只能认栽吗?他不知道,他不懂劳动法的具体条款,不清楚林瑾瑜签的到底是份怎样的合同,也没有律师。
宁晟凯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他们,看着张信礼抱起林瑾瑜,也看着他在林瑾瑜耳边低语。
他觉得……也许该到他说话了。
第263章 第263章 修罗场(2)
不足两米宽的狭窄走道里挤挤攘攘塞了一堆人,吃惊的、畏惧的、愤恨的、无所谓的……无数双眼睛看着张信礼,以及张信礼身后的林瑾瑜。
戴胜重复道:“三万,一分钱不能少。”
一个员工干一月倒赔三万,这样算来只要保持每月离职10个的固定频率,老板不出半年就能净赚百万,雄霸夜店街。
骇人听闻的违约金令张信礼深深皱起了眉头,这明显不合理,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店老板畸形的致富之道。
胜哥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不知从哪儿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颇有微词,十分嚣张地道:“不服气?说了,有本事就告。”
依林瑾瑜这暴脾气,搁平时真能头脑一热直奔法院,可现在他头晕得不行,站直都费力,更别提费精神跟人扯皮了。
“……没这个道理,”张信礼很清楚,对他们来说打官司不是好主意,他们没有那个时间、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钱,他说:“最多月末工资不结,就这样。”
“这时候想得美了?”戴胜从鼻孔里“嗤”了声:“哪个乡下出来的穷鬼,一副穷酸相,祖上八辈种地的吧?没个好爹好妈还不知道夹紧尾巴做人,现在来’没这个道理’,这个社会,钱就是道理!”
张信礼在这番尖酸刻薄之极的话里逐渐握紧了拳头,就在胜哥复而鄙夷之极地准备继续嘲讽他的贫穷的时候,宁晟凯的声音横空插进来,打断了他的进一步挖苦。
“等等!”宁晟凯道:“你坚持违约金额度在3万元?”
张信礼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宁总”居然也在这里。
他想:为什么他在?
“当然,”戴胜道:“怎么,您有意向伸出援手?”
小梵到这儿上班时间不长,他不相信因为这点以天计算的交情能让宁晟凯心甘情愿给他担了这个担子,世界上没这么挥金如土的商人。
“嗯……不急,”宁晟凯道:“我记得违约金的赔偿标准上限是不得超过实际损失的30%。”
他站在黑衣保安背后,不等戴胜答话,继续说:“……且假使之前并未在合同中强制写明不满三个月即算违约的条例,你这笔赔偿还不一定能拿到手。”
戴胜诧异地看着宁晟凯,这位宁总之前过来趟浑水也就罢了,还可以理解为是刚好过来玩,无意间碰见自己还挺喜欢的男模在挨打,所以顺便帮着说一嘴,可这都什么时候了,经过刚刚一通大闹天宫,这位黑卡客户应该很清楚这事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了的小打小闹,管起来很麻烦。
那为什么还是要管?难道关系真的有好到这个程度?不可能!
“宁总,”他道:“您……”
“哦对了,另外加上实际工作时间,他离职前,你们应该结算所有工资,”宁晟凯没给他插话的机会:“一分不少。”
“……”戴胜道:“写明了,标注在店规里。”
“哦,那么说来有些模棱两可,很有推敲一番的必要。”宁晟凯说着,侧身从一众山%与 三夕保安身边插过去,走到林瑾瑜身边:“另外关于30%的上限……”
宁晟凯路过张信礼身边时和他对视了极短暂的一眼,二人均目光锐利,空气里好像窜过零点几秒的电火花,但谁都没有说话。
“小梵,”宁晟凯关切地叫了声林瑾瑜的名字,用手背试了试他的脸,问:“还好吗?”
林瑾瑜脸颊微红,虽然频繁的刺激让他对酒精的耐受度提高了很多,但强灌还是太乱来了,肝脏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过量的乙醇分解为乙酸,从而出现头晕等现象。
之前他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这会儿放松之后那口气就松了。
戴胜脸色很难看,林瑾瑜要扶着张信礼的肩膀才不至露出疲态,宁晟凯非常主动而自然地用手贴住他的背顺了顺,动作很温柔、很体贴。
无论是那声“小梵”还是这好似朋友,但又显得太过细心温柔的动作都令张信礼感到不悦,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但碍于当前场面,不好,也不能说什么。
“还行……”林瑾瑜只觉头越来越晕,感官迟钝,没精力对宁晟凯的肢体接触做出什么反应。
宁晟凯的手隔着衣服在他背上滑动了一下……两下……
“损失店里会计会给出账单的,”最后居然是戴胜打断了宁晟凯的动作,结束了他让张信礼倍觉不适的单方面互动:“包括既往损失,和预计损失。”
’预计损失’这个词就很微妙,什么算预计?精神损失费也要纳进去?
“是吗,”宁晟凯看向他,同时也扫过周围所有人:“所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对簿公堂了?”
“说了这么半天,我以为您早明白了,”戴胜误以为这个宁总之所以这么出头,是还没听明白店里的态度,他试图穷其所能把事态往严重了说,以期把他劝退:“我们欢迎小梵随时携律师到访……如果他有律师的话。”
张信礼和宁晟凯一左一右站在林瑾瑜两边,宛如两尊护法,戴胜话音刚落,宁晟凯像早已等候这句话多时一般,连口气都不喘地道:“嗯,那么我的律师不日将上门’洽谈’,”
他想了想,好似顺口一般接着道:“……不过暂时不确定是哪一位,底下专攻合同纠纷的法务太多了。”
“……”
戴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就不明白了,店方和这么一个小小临时工之间的冲突,这位老板怎么铁了心,一定要横插一脚?
这回宁晟凯撂下话后甚至不等他回话,看了眼手表,彬彬有礼道:“时间不早了,那么我们就先走了,有事让双方律师交流。”
???
什么就律师交流了,宁晟凯说完这句,半揽着林瑾瑜,转身就走,一众保安齐刷刷看向戴胜,戴胜想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和小梵这小虾米不同,他的权限是不够决定得罪宁晟凯这样的大客户的,这事儿要不了多久就会惊动各部门经理,到底怎么办,是他们开会商讨的事情。
张信礼仍像座山一般挡在林瑾瑜身前,文的来不了,武的也来不了,戴胜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个大摇大摆穿过大厅,从正门走了出去。
……
“等……等下,慢点……”出了大门,没走几步林瑾瑜就摆手示意自己不行了,头晕恶心还想吐,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作用下的奇迹。
张信礼停下脚步,回身想去看他的情况,却见宁晟凯鸠占鹊巢,正站在林瑾瑜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问:“要不要去医院?”
林瑾瑜撑着自己膝盖弯腰站在原地,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张信礼道:“为什么去医院,你身上有大伤?”
林瑾瑜用最后那点力气摆手,宁晟凯好似家属一般说:“哦,小梵被他们灌了点东西,我想最好去医院洗一下胃。”
张信礼是对着林瑾瑜问的问题,并不想听宁晟凯好似什么林瑾瑜的代理人员一样代他说明情况,他问:“你怎么在这?”
“你还记得我?”宁晟凯说:“我们是老板和秘书的关系,是我送他来的,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倒是你,我记得你是小梵的……室友对吧,你怎么在?”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质问对方一模一样的问题,宁晟凯朝张信礼伸出手来,道:“幸会。”
“……”
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张信礼不握好像不太好,握了好像也不好。
林瑾瑜艰难道:“别在那打官腔幸会幸会了……我觉得我可能真的需要……去趟医院。”
这句断断续续的话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气氛,张信礼转头去看林瑾瑜,宁晟凯收回了手。
“怎么样,真的很不舒服?”张信礼蹲下身,摸着他后脖颈,轻声问:“能走吗?”
林瑾瑜脚软手麻,一厘米都挪不动了。
宁晟凯过来,道:“去医院吧,这地段打不到车,我开车去。”说着拉过林瑾瑜的手搭自己肩上,想把他架去停车场。
林瑾瑜是真的没力气了,他脚步虚浮,宁晟凯架着他,走也走不动,不管他怎么往前倾,林瑾瑜就是迈不开步子,还差点把他给拖地上。
“让开,”张信礼把他推开,矮身示意林瑾瑜道:“上来。”
林瑾瑜昏昏沉沉往前趴到他背上,无比熟练地搂住他脖子,张信礼托着他大腿,像小时候一样把他背起来,问宁晟凯道:“你车在哪儿?”
宁晟凯指了指方向,就在二人刚要迈步,送林瑾瑜去医院的当口,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等等”。
诗涵喘着气,边朝他们跑来边道:“都是上过一条贼船的人,你们今天把我留这我干脆别活了,”她看着张信礼背上的林瑾瑜,道:“这弟弟是真倔……我挺担心他的。”
第264章 第264章 说爱我,或者吻我
新雪融化后留下一层深色的水意,湿漉漉的街道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在新年的红灯笼间飞掠而过,径直去往医院。
窗玻璃闪过一道又一道幽蓝的冷光,车内林瑾瑜缩在车门一角,闭着眼,眉间显出深深的皱痕,看上去不舒服极了。
张信礼坐在另一边,两人中间夹着诗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