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打量着眼前的人,这沈海以上次见面看来就是个泥沟里打混的地痞无赖,这种人说白了无利不起早,上回在众人面前他奚落了他,走的时候也是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牢骚话,现如今又舔着脸找上门来,说没点鬼心思鬼都不信,顾言微微垂下眼睑,
“可有什么事?”
沈海咽了咽口水,比起陆芸他更不想跟她找的这小相公打交道,小小年纪,喜怒不上脸,总是有股压不住的劲儿,仿佛看着他就低他一等似的,要说什么他都像肚子里提前知道,可想了想来意,他眼珠子在眼睛里打了个转儿,张嘴道,
“上回的事是我这个做大伯的不对,回去我也想了想,既然你们已经成亲了,那以前那些事就算了,虽说你们这亲事仓促了些,但做长辈的,总是还要表点心意,毕竟以后还是一家人不是。”
话音重重落在一家人上,沈海举着手里的东西就蹭着门边往院子里走。
顾言看了眼擦肩而过的人,没说什么,凤眸幽深,若有所思地沈海的背影,缓缓地把门合上。
沈海进了屋,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随手里一放,眼神开始四下打量起来,这屋子的家当极其简单,灶台前摆了张桌子,靠着墙根是张床,唯一能放东西的就是那床边的木柜子,沈海的眼神四处晃悠,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慌慌张张把眼神撇开。
顾言进屋看到他这副模样,把沈海慌张的神态尽收眼底,看了眼那柜子,又淡然收回目光。
“诶,姑爷,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啊?”
沈海转过身,双手揣到袖口里,干笑着在桌边坐下。
顾言眉毛一扬,“汴京。”
“哦,京城的啊。”沈海把话拉开,态度又殷勤几分,“那以前家里做些什么营生啊。”
“有几亩薄田。”
“有田产啊,那好啊,诶呀,真不错啊。沈海眼里放光,追着问道,“家里几口人,父母可还健在?”
顾言淡淡道,“没了,就剩我一人,田也卖了。”
沈海话被噎在了嗓子眼,笑也僵在脸上,一时间咳嗽两声,拿起桌子上的碗,想喝口水,倒了倒里面却没有一滴水,他摇摇壶,
“姑爷,给打点水吧,天没亮走了几里山路过来的,嗓子干得慌。”
顾言眉扬了下,瞥了他一眼,接过水壶,转身走了出去,沈海探着脑袋看着那人影到了院子里,急急起身,先是在灶台下弯腰找了找,又把床上的被褥都掀起来,可是都一无所获,他眉头皱起来,目光落到那木柜子上,他把柜子一把拉开,里面放着两件旧衣,沈海把旧衣都扔了出来,终于在角落看到一个包袱,那包袱看着有些年头了,绸面上的连理枝花都暗了颜色,但那上好的绸缎还是和这堆旧衣格格不入。
沈海双眼放光,一把抓起那个包裹,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有几块丝绸布料,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泛着金光,他心下大喜,拾起来,正要看个究竟,突然,凭空出现一只手摁住他的手。
沈海身子一僵住,猛地抬头,不知那少年什么时候去而归反,冷冷地低着头审视着他。
沈海慌乱中,把那金色的东西想攥在手心里,可压着他的手愈发使劲儿,少年手劲儿如铁箍一般,让他不能动分毫,沈海右眼皮一跳,这少年看着文文弱弱,怎么还是个练家子,
“我,我就看看,姑,姑爷别误会。”
少年眼皮撩了下,声音依旧淡淡地,“东西放下。”
“怎么,有什么东西不能看得,难不成家里还藏了宝贝不成。”沈海笑挂不住了,咬着牙根说。
少年听着这话,面上神色未动,凤眸幽寒,脸上映着窗外积雪的冷光,像是把他从里到外都看得透透彻彻,明明没说什么话,那眼神却让人心里不住地个寒颤,沈海心下只打鼓,却想到昨晚见到的那人,心下一横,咬紧牙根。
可不过片刻间,只觉得一阵钻心地痛从手指尖传来,沈海低眼一看,少年竟然硬生生把他的手指掰一根根向后掰去,俊俏的脸庞依旧面无表情,可就是透着股阴气森森,沈海睁着眼似能听到自己手指骨承受不住的断裂声,沈海混迹赌场也算是见过亡命赌徒,也见过那动辄断人手脚,手段狠厉的催债人,可眼前这少年的骇人不比那些人来得少,关键做这些事的时候,似乎从那如玉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
沈海心里终于有了怕,脸上一片苍白,急急把东西丢开,惶恐地大呼起来,
“不看了!再也不看了!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缓缓弯腰从地上把东西拾起,攥在手心里,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那就不送了。”
沈海捂着手指,哪里还敢看他,低着头只想跑出这院子,可刚一拉开门,正和门外的芸娘打了个碰面。
“诶,你……”
芸娘睁大眼睛,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海推开她,捂着手,连滚带爬地跑了院子,她再一抬眼,都出了村口。
芸娘心里纳闷,这沈海大清早地来做什么,还是这副模样,糟了!别是他趁着她不在家欺负顾言了吧!
她匆匆跑进屋,站在门边喘着粗气,看到少年站在屋子里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她扫了眼桌子上用过的茶壶和碗,
“顾言,沈海是不是又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找他算账去!”
顾言轻轻摇摇头,眉毛一挑,“没,他送了些礼来。”
“送礼?!”
芸娘狐疑地看着那掂过来的点心,真是天上下红雨了,她那三分钱买快烧饼还得看厚薄大伯能给她送礼?
顾言回头打量着她满身寒气,棉衣鞋上沾满了泥,不由地微微垂下眼睑,“你去哪了?”
芸娘把身后地竹篓卸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转过头,把竹篓捧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献宝样说,
“我进山了,顾言,你看我采了好些冬草,还有棵大的呢,这些卖给村里面的郎中,咱们就有钱了。”
顾言打量了眼窗外,远处的山色压在积雪之下,虽说这山离这村子也近,但也有四五里的山路,那芸娘岂不是是天不亮就走了,化雪日子呆在屋子都冷,更别说山里了,这时节冬天山里还多孤狼,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去采药,胆子也是大了些,顾言不知为何,听到这她这些话,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隽秀眉头又深了几分,可眼前人还没注意到,只自顾自叽叽喳喳地道,
“我跟你说啊,等这几天我多去山里几次,再多采些草药回来,路费也不用愁了。”
说话间,芸娘舀起些水进水盆里洗手,可是脚下突然刺痛下,手上的盆砸在地上,门边的顾言突然走近几步,眼神死死盯着她脚,
“你脚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山路滑,摔了一跤。”
芸娘眼神闪烁,弯下腰要拾起盆,可那刺痛又蔓延开来,她直直向前栽去,芸娘要以为自己倒在地上,可睁开眼扑进个温暖干燥地怀抱里,少年伸出手轻轻掀开她的裤脚,脚腕处乌黑一片,肿的跟个馒头一样,上面还冒着细细的血珠,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啊,码住,再修。
第8章 、千重难
“怎么弄得?”
少年说这话音轻轻地,那双凤眼在炉光下深邃宁静,两人靠得又近,清清凉凉的嗓音就在她耳畔。
芸娘屏住呼吸,觑着眼打量着顾言,她早上摸黑进山,岁暮天寒,山上积雪皑皑,她脚下一滑,便扭到了脚,但芸娘自小在山里跑来跑去,倒也不觉严重,可是不知为何现在顾言一问,反而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她心虚地咽了口吐沫,把话岔开,
“也不是什么大伤,没事的。”
顾言抿了抿嘴,见她微微偏过去的脸,心里不由带了丝无名火气,
“这就是你昨日想得好办法?”
芸娘缩着脑袋,虽然顾言话音是平的,但也觉出来他这会儿心情不大好,可又实在摸不着头脑,她进山采药赚到钱,他顾言生什么气,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嘀咕,谁叫顾言日后能做大官呢,她还指着他以后发大财,没得现在惹他不高兴,芸娘抬头眨了眨眼,软软地道,
“这我也不是没想到嘛。”
顾言看了她眼这副模样,心里那点不明不白地阴霾压了下去,他将她缓缓拉起来,让她倚着自己坐到床边,芸娘抬起脚,身子前勾,把鞋子踢去,袜子前面洇出了丝丝血色。
她向前勾着身子,伸手褪到一半,那后面的袜子与棉裤裤脚费力缠在一处,芸娘吃痛往回缩了下脚,少年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把边拉开,指尖划过她冰凉的脚背,跟火一样点着样隐隐发烫。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是了。”
少女急忙缩了下腿,顾言偏过头,火光下眉眼下的那颗泪痣隐隐绰绰。
他看着她倒抽着冷气,用清水擦过脚下伤口,那脚比世家女子大了些,脚指圆润,细细光洁的脚踝跟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只是前面那一抹红碍眼了些,她耳朵后头有些泛红,这时她倒是不好意思了,想当初她看他身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疼吗。”
顾言垂下眼睑,轻轻地问,睫毛抖动洒下一片阴影。
芸娘龇牙咧嘴地把脚趿进鞋里,站起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嘴里嘟囔着,
“不疼,摔一跤算什么,我以前还从马上摔下来过,歇了两天自己就好了,连我阿爹都说我皮实。”
说着她还要在顾言面前跳两下,可刚落脚没站稳又是一扭,竟直直朝着少年扑去,顾言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个黑影砸过来,两人一起栽到床上。
一阵慌乱,顾言闷哼一声,再睁开眼有股热气伏在他胸口,跟个火炉一样。
芸娘从他身上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眼神飘过去,顾言眉头轻蹙似乎有些难受,脸色是惯常的苍白,火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弱,连那泪痣都更添脆弱,她心里顿起愧疚,这是又误伤到了顾言,她急忙凑到他面前,
“哪里疼,我是不是撞到你伤口了。”
说着就要掀衣服,查看他胸前的伤,却被一把抓住手腕,那手凉的跟从夜里冰面上捞起来的一样,从手腕传到背后,让芸娘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身子一倾,天晕地转,就颠倒着翻了个面。
少年撑着手悬在她面前,一片阴影垂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呼吸靠得极近,近得她都能数清他那细密的睫毛,少年几缕青丝垂在她脖颈处,搔得她有些微微发痒。
“我没事。”
话音落,那片阴影豁然散开,芸娘猛地坐起,不知为什么舌头有些发直,眼神瞄着那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道,
“没,没事就好,诶,那沈海除了送礼外还说些什么了么?”
顾言顿了顿,把她那副情态尽收眼底,淡淡道,
“没说什么,就是找东西。”
芸娘细眉一挑,找东西?这沈海惯常夜猫子进宅,能有什么好心思。
“他找的什么?”
顾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她手里,芸娘看清那长命锁,嘴微微张开,
“这,这怎么在这里?”
看她一副紧张模样,顾言目光扫过那长命锁,开元年间兴新生儿满百日赍长命锁,以祈驱邪辟灾,祛病延年,她手里这块上刻福禄如意金锁,倒是京城官宦世族最时兴的,和这破壁漏风,家徒四壁的草屋格格不入,这么想着,他目光又在少女身上打量了一圈,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芸娘倒没注意到身旁人的打量,此刻她握着长命锁,心里又惊又疑,这沈海找这东西做什么,莫不是赌场又输了钱来这里拿东西抵债,可也不该啊,这长命锁意味着她的身世,除了她死去的阿爹没人知道这个东西。
夜色中,寒风呼啸声陷入漫漫长夜,万物沉寂下,这黑夜中却带着些隐约地躁动和不安。
村外官道旁不打眼的树林里停着辆马车,马车外打着一盏灯笼,灯笼在风中晃了晃,现出另一面写的陆字,在黑夜里发出羸弱的光来。
沈海老老实实站在那灯笼光亮下,佝偻着背,双手攒进棉袄里,垂着脑袋不时觑探那被风吹得晃动地车帘。
“你可看清了?”
“看得清清的,老大一块金子做的长命锁,没想到陆芸那妮子还藏着这么个好东西。”
沈海说话间眉飞色舞,吐沫横飞,可浑浊的眼睛却始终绕着车里人打转。
车里人没了声音,过了半晌,一只手掀开帘子,
“你想个办法,把那东西拿出来,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还有。”那人盯着他道,“我要那陆芸在这村子里待不下去,你可明白?”
沈海眼前被这灯笼的光晃了晃,缩了缩眼,
“贵人,你说得这头一件事还好办,左右不过是个物件,可那陆芸怎么说也是我小弟养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就算是块石头也有了些感情,总归算一家人,把事做得这么绝不大好吧。”
张大娘看了眼前人一眼,贼眉鼠眼,赌鬼还说真情话,当真是个笑话,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