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摇摇头,身子向下一沉,咬着嘴唇倔强道,
“我不走,今日崔大人不收你,我就不走。”
顾言看着她抿抿嘴,凤眸微闪,他垂下的手捏紧又放开,沉默片刻,终于站起身来,冷冷道,
“陆芸,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样。”
芸娘一怔抬眼看他,顾言站在她面前,从高到低的俯视她,连那泪痣在雪里似泛着冷意,语气凉薄,
“你救了我,这恩情我自是会还,可就算你为我做得再多,你不过是个乡下孤女,日后我高中后平步青云,你只会是我的拖累,你不明白吗?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顾言目光幽暗,崔曙有一点没说错,他凭什么保芸娘,这是条不归路,他自己走就行了,他要够狠,狠到把一切不该有的念头都斩断。
芸娘一怔,顾言这是怎么就突然变了个态度,
“什么不是一路人,我们成过亲,你是我相公……”
“成亲?”
顾言轻轻嗤笑,话音带着凉气,
“芸娘,你真以为成亲就是一纸婚书吗?你懂情爱吗?”
情爱?芸娘想到了前世戏园子里那些咿咿呀呀,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戏文,她是不懂,但这重要吗,起码在芸娘心里情爱可没有填饱肚子重要,于是她抬起头,
“我懂,我为什么不懂?我就是喜欢你才同你成亲的。”
顾言目光微闪:
“你我之前都没见过,你说你喜欢我?”
芸娘心里一紧,别是顾言发现了些什么的,眼睛一转,急中生智道,
“那,那有什么的!我在雪地捡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同你成亲,是怕你醒来后觉得我是个乡下姑娘,家里穷,大老粗,脾气也不好。”
说到这里,芸娘生怕顾言不信,抬起眼直直望着他,
“但后来你替我赶跑沈海,还把我从火里背出来,一路但漳州租房子,过日子,我心里早都乐开了花。”
顾言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神,心里的坚硬似乎有了条缝隙。
“我也知道你觉得我麻烦,但我只要陪着你就好,等你日后达成所愿,出人头地,我自是不会拖累你,到那时就和离……”
芸娘边说边觑着顾言,反正她只想发财,本来就打算和离,这话说得也不算全是违心话。
顾言听到这话,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眉眼半垂看着芸娘,过了半晌,他抿抿嘴偏过头去,
“没有。”
芸娘话被打断,她抬起头看向顾言,少年轻轻道,
“我从没觉得你麻烦。”
芸娘眨了眨眼,刚还嫌弃她现在又说她不麻烦,果然像顾言这种人天生就心思重活着累,说话老让人琢磨不透。
“你……”
突然,那门被拉开,崔曙扫了眼跪在雪地里的芸娘,站在门边咳嗽了一声,
“行了,外面天太冷,进来吧。”
芸娘大喜,猛地站起来,谁知起的太猛,又因为刚在雪地里跪了许久,身子早都冻麻了,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就是少年干燥温暖的怀里,鼻尖还有丝沁人的梅香夹杂着淡淡皂角味,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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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小童正站在窗前,提着铜壶把沸水注入茶杯中,片刻后,一股酽酽的茶香漫开,蒸腾的热气驱散了雪天的阴冷。
屏风那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少年的声音与老先生的声音交杂在一处,有来有回,时沉时起,映着屏风上壮丽的山河图,绵延不断。
“你醒了?”
小童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柿子饼,蹲在炭火边,靠着床沿撑着下巴看着芸娘,
“诶,你真傻,多冷啊,为什么替那人求情呀?”
芸娘坐起来,堆起被子,
“我才不傻,他是我相公。”
“你俩成亲了?!” 小童睁大了眼睛。
芸娘挑了下细眉,“怎么?不像吗?”
小童撇了下嘴,偷瞄了眼外面,
“不像,他那样,你这样……”
她怎么样?好歹以前村头阿婆还说她是村花呢,芸娘挺起胸脯,不服气道:
“我不好看吗?”
“不是说你不好看,我是说你俩看着不是一路人,以前也有些达官贵人来找先生,他跟他们很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怎么说呢……”
小童偏过脑袋,
“冷冷冰冰,没人气,跟人隔着些什似的,让人亲近不起来,诶,你俩为什么成亲啊?”
芸娘瞥了眼他的圆脸,轻轻道:
“我干嘛跟你说,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懂。”
小童睁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吗?”
芸娘纳闷,
“那怎么不能是他喜欢,我不喜欢他呢?”
小童鄙薄地看了她一眼,明晃晃地把不信写在眼神里。
这可不行,好歹她也要面子的,芸娘醒了醒嗓子,双脚晃悠悠下了床,背对着小童捧起茶盏,
“你不知道,我相公可喜欢我了。”
反正吹牛皮嘛,越说越上瘾,越说越离谱,芸娘摇头晃脑,搜刮着脑袋里那些看过的戏文道,
“我一不在身边都不行,每天就要黏着我,成天只听我的话,动不动要死要活的说喜欢我,烦人得很。”
说完,听到身后没声音了,芸娘捧起茶盏,心里美滋滋地呷了口热茶。
“要死要活?”
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芸娘那口茶堵在嗓子眼,呛出些狼狈的咳嗽声,她转身抬起泪朦朦的眼睛,看到个修长身影站在眼前,觑着少年如玉的面庞,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言抿了抿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从我很喜欢你开始。”
这吹牛皮被当场抓包,芸娘就是平日里再大大咧咧,也不由得脸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把话题转移开,
“那个……崔大人怎么说?”
顾言垂眼看她,呼吸浅淡间话音徘徊在两人之间,
“大人说愿做我老师。”
听到这话,芸娘眼睛放光,拉住他的袖口,声音里压不住的高兴,
“真的?顾言,那就是你能考试了?”
顾言看着她上扬的嘴角,嘴边也勾起一个弧度,轻声应道:
“嗯。”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也没白费她在雪地里跪那么久,事在人为,她这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芸娘长长舒出一口气,下了床止不住地转圈,突然看见案头供奉的古石佛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顾言打量着她这副模样,
“这是做什么。”
芸娘挤着眼睛,认真道:
“自是要谢佛祖保佑,你能顺顺利利科举,还要给文殊菩萨捎去几句话。”
顾言眉毛一挑,芸娘咧开嘴一笑,轻轻踮起脚尖,只听那声音附在他耳边轻轻道,
“愿君此日青云去,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17章 、解元
“放榜了,放榜了!”
二月末,冬天悄然离去,天气回暖,一个人影带风跑了过去那人边跑边喊,只听沿途一阵开门声,街边的门巷都拉开了门栓,人们三三两两的从门里出来,探头交谈,今天乡试放榜,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在考场外大红色的榜单下面,早就挤满了乌泱泱的人,摩肩擦踵,去的晚的,只能看见人头,榜都被遮的一干二净。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小童仗着身量小,硬生生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出去,不由地在人群中引起些抱怨,
“诶,小孩你做什么?!”
那小童没搭理抱怨,只是仰头仔细扫过那榜,眼睛一亮,便一只手指着大红榜单,扭过头对不远处人扬声道,
“芸娘,中了,中了。”
芸娘挤不进去,心里干着急,只在外面踮着脚伸着脖子,头上插的那朵小小的杜鹃花,随着她焦急地动作,轻轻在风中摇晃。
“中了第几名啊?”
“第一名!是第一名!芸娘,顾言中了解元!”
这话传到耳边,芸娘心里豁然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提前了顾言的科举时间,这一世顾言考不上案首,但没想到是她多虑了,顾言就是顾言,还跟前世一样,跟有老天爷庇护一样,这科举之路走的顺顺当当,竟没半点偏差,一考便中,这便是解元了。
而人群中也响起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
“这顾言是谁啊?这也太厉害了,院试也是他,春打头的两场都是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