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缙和田婴这个侄儿关系还不错,今日又吃了酒,兴致高,他说着,便亲自带人出了城门,来和田婴说话。
他注意到,侄儿额上脸上全是汗,惊讶道:“小六儿,你这是怎么了?”
田婴用眼神焦急地望着田缙。
田缙紧接着注意到了田婴身边做副将打扮的隋衡,奇道:“这是谁?我怎么从未在你身边见过?”
田婴未见田缙时,几乎已是心灰意冷,完全放弃了挣扎的可能,如今见到田缙这个堂叔,突然又焕发出一丝新的希望。
他毕竟是齐国贵族出身,若有选择,自然仍愿意回归齐国,过荣华富贵的贵族日子,田婴大叫一声,奋力往前马下扑去,田缙虽吃多了酒,警惕仍在,他本就有怀疑,见状立刻抽出了腰间刀。然而隋衡的刀更快,田婴还未彻底挣脱,那一声喊便戛然而断。
田婴心口被一刀刺穿,重重坠落于地。
隋衡借势一跃而起,扑向田缙,田缙因吃酒缘故,腿脚仍有些软,被隋衡扑倒在地,接着一刀割了喉。
这变故太突然,城门楼上的守兵尚未反应过来,那些陈列在城下的三千“齐兵”,已经踩着田缙田婴的尸体,往城门内冲去。
章虞迅速反应,急命关闭城门,启动守城器械。
然而只是这短短一瞬的功夫,那些训练有素的青狼营精锐,已趁着夜色这样迅速往城墙上攀去。
喊杀声猝不及防打碎了仍沉浸在睡梦中的齐都贵族们。而更巨大的喊杀声,则从雍城方向,一路向东传来。
雍城上空突然燃起的烽火亦传到了暮云关。
江蕴立在城门楼上,望着东方烽火亮起处,身后跟着范周和云怀和关内重要守将。
南北和谈尚未结束,隋国突然又与齐国开战,事情发生太突然,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隋国这一上来便猛攻的架势,看起来丝毫没有留有和谈的余地,这大战一起,便不可能停下。
江蕴已经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一夜。
一夜间,雍城烽火未熄。
接近黎明时,江蕴突然问:“暮云关眼下能立刻出动的骑兵有多少?”
范周和云怀皆意外看向殿下。
云怀沉吟片刻,道:“三万。”
江蕴望着极远处冲天火光,手指紧扣在砖墙上,又是好一会儿,抿紧唇角,道:“三万骑兵,全部陈列雍城外,全力助隋国攻齐。”
第114章 火焚青雀13
三千青狼营精锐进入齐都后,便迅速分做数股,流入各个街道。
樊七一马当先在前开路,手里挟持着田野,奔驰如电,悍勇无匹,前来围追堵截的追兵皆被他挥斧斩落马下。田野手脚被绑,被溅了一脸血,不敢吭声,不敢轻举妄动,甚至都不能抬手抹一抹脸。
继田婴死后,他彻底成了隋国太子刀下的鱼肉。他甚至有些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努力表达忠心,对方为何还是如此对待他,仿佛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明明没有得罪过隋国太子!
警报之声在齐都各个城门上空响起,街道上很快兵马涌动,火杖重重,所有值夜的兵马全部被调集起来,围追突然奇袭入城的隋兵。
谁也没有料到,隋军会从天而降,以这种方式攻破铁桶一般,平日连苍蝇都难飞进的齐都城城门。
事发突然,更多的兵马还要从外调集,且因为这批入城的隋军,都身穿齐兵兵甲,让搜捕多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
隋衡采用游击战术,分头打散城内兵马,再将小股追兵诱入深巷斩杀,由于他这神出鬼没的作战战术,齐兵内部渐渐开始产生自我怀疑,有时候两股不相熟的追兵遇到一起,都会怀疑对方是隋兵假扮,火拼时有发生。
隋衡严令,不许伤害城中平民百姓。
樊七解决了另一股追兵后,顺利和隋衡在巷口汇合,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么酣畅淋漓又惊险刺激的仗,两目炯炯发亮,问:“殿下,下一步打哪儿?”
青狼营是在北境战场浴血而生,世上再没有比战争和鲜血更能刺激这些铁骑血性与战斗力的东西。
隋衡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放到田野面前。
“此处离哪个最近?”
田野瞳孔微微一缩,因这份名单,正是临出发前,隋衡将他软禁在帐中,逼他回忆写下的那份。
上面所列,都是齐国贵族。
有的在朝中担任着要职,有的只是靠着祖上荫庇过着荒淫无度生活的老派贵族,其中还有几名武将。
前后皆有兵马声传来,远处可见火光重重,显然是新一波追兵又追了过来。田野望着隋衡在昏暗中深刻俊美的面孔,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隋衡让他写下的名单,是一份死亡名单。隋国太子,要将名单上的人全部除掉!
田野感到震惊。
他理不清前因后果,也不明白隋衡为何要这么做。
隋衡冒这么大的风险进入齐都,难道只是为了这一份名单?!
田野不敢违逆,迅速扫了眼名单,念出了一个名字。这个贵族宅邸,是距他们现在所在位置最近的一个。
隋衡将手下兵马再次分成三股,只让樊七挟持田野跟着他,其他两股则负责掩护他行动,干扰后方追兵。
那两股骑兵得令,迅速往另外两个方向散去。
“那里!他们在那里!”
立刻有两股追兵被吸引过去。
隋衡翻身跃上高墙,查看了一下那座宅邸的大致位置和街上兵马分布情况,计较片刻,又踩着墙砖一跃而下,让所有人弃了马,和他一道往一个方向摸去。
章虞并不能全心追捕隋衡,因为更紧急的军情,正从雍州、博州、随州方向传来,一封封急报,火一般烧向齐都。
章虞立刻明白,那神出鬼没的三千骑兵只是引子,真正的大部队还在后方,隋国这是要公然与齐国宣战,借着搜查叛臣的名义。
以青狼营实力,数万骑兵越过那三城,抵达齐都城下只需要一夜功夫,他最多只能紧急调集京郊附近的兵马和紧邻着齐都的淄、兖二城的兵马,护卫齐都。而这些并非他能做主,兵马调动,必须经齐王王令。
而此刻掩藏在齐都城内的三千兵马,更是如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和后方的隋军大部分里应外合,给齐都带来灭顶之灾。
章虞迅速让人去给丞相田阕报信,并亲自策马赶往段侯府。因淄、兖二城,是段侯推行衡平令的重要地点,原先守将已因贪墨、鱼肉百姓被段侯斩杀,如今城中守将,和他一样,皆是段侯亲手提拔起来的。
大王行踪不定,要紧急调集这些兵马,段侯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正值深夜,齐都贵族百姓听到街上震天动地的马蹄声,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贵族们听说隋军打来,都纷纷披起衣裳,光着脚奔下床榻,隔窗往外望去。
“怎会如此!”
“咱们得想办法逃啊!”
丞相田阕急急穿上鞋子,连朝服都顾不上穿,就命令家仆备马,往王宫赶去。因齐王来了旨意,命朝中所有文武官员,都到王宫护驾。
田阕同样感到震惊,明明半月前,王上刚派了三千精锐去帮助隋国攻打江国,坚定表明了和隋国结盟的意愿,这两年间,齐国和隋国也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隋国太子,为何会突然发兵攻打齐都!
章虞奔到段侯府前。
段侯府府门打开,灯火通明,门前停着段侯车驾。
章虞通报过后,直奔聚英堂,迎面撞上段侯亲卫段七。段七脸色凝重,和章虞见礼后,忽然转身,冲着堂内磕了个头。
再抬头时,眼中已有泪光。
章虞惊疑不定,进到堂中,见段侯身着华贵朝服,端坐案后,见到他来,并无意外,只淡淡吩咐:“尽力守城,尽一个武将的职责即可,其余事,听王上命令。”
章虞一愣,既然正色应是,起身告退。
段侯默坐片刻,步出堂外。
院中以段七、老翁为首,已经跪了一院子的人。
段侯道:“今夜之后,本侯不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也忘了椴国,忘了臂上的印记,重新开始生活吧。”
老仆哽咽着膝行几步,道:“侯爷,我们生死都要与侯爷一起,我们不走!”
“我等亦生死与侯爷一起!”
所有人都抬起头,高声道,眼中含着泪光。
段侯孑然而立,墨裳随风摆动,语气依旧很静:“今日种种,皆是本侯咎由自取,是本侯为一己之私,坐视痈疮不理,纵容齐王荒淫。这一日,早晚都会到来,亦是上天对本侯的报应和惩罚。”
“你们去吧,日后要像所有普通百姓一样,勤劳耕织,本分做人,勿扰律法,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段七,发放银钱吧。”
段七沉默起身,带着两个家仆,将事前准备好的银钱一一发放到众人手里,哭声渐渐响起,众人领完钱,依次到院中向段侯磕头,有的红着眼,有的泣不成声。
众人陆陆续续散去。
很快,院中便剩段七、老仆和寥寥几个心腹。
天边悬着一弯冷月,段侯独立冷月之下,面孔比月光还要皎然高洁,他仰头望着天际一会儿,问段七:“可都准备妥当?”
段七点头。
段侯道:“你们也出发吧。”
语罢,段侯转身,要回堂内,老仆再也忍不住,奔前几步,唤道:“殿下!”
段侯脚步微顿,顷刻后,道:“前尘往事,皆成尘埃,就不要再提了。”
老仆惨然道:“侯爷便不再看一眼小公子么?”
段侯道:“不见了。你们带着他,好好生活,他是个通透的孩子,以后更大些,会想明白的。”
“侯爷!”
老仆凄声再唤,段侯身影已没入聚英堂中,正如天边那弯最终被乌云遮掩的冷月一般。
齐国王宫灯火通明。
除了守城将领,所有文武官员都被齐王连夜召入宫中护驾。
齐王正立在殿中,由宫人服侍着披甲,高大威武的身影在殿中投下一道长长影子,百官以丞相田阕为首,都静默立在殿中。
齐王阴沉着脸,眼底阴云翻滚,怒不可遏,听到隋兵攻城消息,先骂了句黄口小儿,便命宫人捧来战甲。
百官惶然立在殿中,既担心隋军攻进来,等不到天亮,就要成为隋国太子刀下亡魂,又担心齐王阴晴不定,要大开杀戒,拿他们出气。
齐王年轻时勇猛善战,当上国君后虽然很快堕入荒淫无度的昏君生活,但仍保持着威猛魁梧身形。
齐王腰间挎着那柄曾随他征战沙场、浴血无数的宝剑,缓缓转过身。
“寡人的将士们何在?”
齐王高声问。
殿外兵甲林立,齐刷刷跪了下去,高呼王上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