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御没有说话,皱着眉头走到铜镜前观望。
“嗯,你下去吧,孤自己再看下。” 赵之御挥退了罗玉,待其退下,又忙不迭喊起了原福。
原福在外头已看到一脸苦色的罗玉出来,现下进来见赵之御站在铜镜前反复收拾,心下对这场景大概有了数。
“如何?” 赵之御只余光见到原福,出声道。
“殿下向来喜着玄色,平日见着自是俊逸威严,这今日生辰明黄蟒袍上身,便让殿下更添了明朗,您的脸啊,也是愈发显了气色。奴觉着若是这右边的领子再低下些,无论何角度看去,殿下鲜明的下颚也更能显出来。”
原福说话间已是快步上前,用手将赵之御的右边领子往下压了压。
赵之御这眉眼终是展了些,嘴角不自觉上翘:“还是你了解孤,说话皆在点上。”
赵之御再稍稍整了整衣衫,挥手:
“走吧。”
“喏。”
赵之御这右手在起步间忽然触到腰带,低头莞尔。
*
“太子殿下到!”前殿的内官收到原福的指示,便于众人前边宣到。
赵之御脚踏金黄皂靴,三两步踏至上首三席位最左边的席位入座,向着堂下扫视一圈。
他眼眸如星,嘴角浅浅一笑,看着亲和至极,人畜无害。这场子氛围也就不显得过于肃穆。
众臣齐齐起身下跪恭迎,皇室子嗣则做拱手礼。
“免礼。”
“谢太子殿下。”
魏枝枝平身入席,看着赵之御就坐位上,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坐得离他如此之近。
她的席位就在赵之御的右侧首位,中隔了个恍若虚无的矮木屏,并三级矮阶,她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的脸,近到可以捕捉他五官的任何动作。
倒是天时地利,眼下就看开席献艺的人合不合眼了。
在魏枝枝目测与赵之御的距离之时,赵之御突然侧目望向右边的位置,与魏枝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赵之御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唇语示意她:不晕啦?
魏枝枝登时双颊一红,撇过头去当没有看见。
亏得她方才还觉赵之御这一身明黄,甚是衬他的翩翩风雅。到底还是衣冠...衣冠...衣冠狐狸。
赵之御见魏枝枝这般反应,压不住嘴角笑意,更是以手捂嘴。
底下的大臣将座上太子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此刻大都交头接耳起来。今日太子这心情如此之好?
然因着注意力在魏枝枝这,赵子期却是瞧见了她与赵之御之间的小动作。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弟弟所说,再是如何君子之风,他也开始略微动摇循着那方面想去。莫非赵子听给说中了?
不至于不至于,顶多算是长伴之人,感情默契了些罢了。
赵之御此时转头看了眼上首仍旧空着的位置,便招来原福问了问这生辰宴的吉时,继而他与原福低语了几句后,便颔了颔首。
两人停下交耳,原福走了几步向前宣布宴席开始:
“韶光至岁,恭贺太子殿下生辰吉日”
这原福话未落完,前殿却响起了宣声。
“皇上驾到~”
“哈哈哈哈,好一个韶光至吉日!”
并着内侍的传宣,赵恒洪亮的声音也自殿门口随着他的步子渐至殿中。他的身旁还跟着皇后林舒。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做跪礼,赵之御也疾步下了矮阶,朝着赵恒相向靠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恭迎父皇,恭迎母后。”
赵之御近赵恒一步之距,拱手道
赵恒一把拉起了他:“今日你是寿星,不必多礼。”
说完他便示意赵之御回席,自己也朝那上首走去。
林舒也急急跟上赵恒间,路过赵之御,朝他亲切地笑了笑。
不久,上首三席从左至右已正坐太子赵之御、皇帝赵恒、皇后林舒。
原福再次上前:“吉时已到。”
赵之御举起身前的金樽,先是朝身边的皇帝与皇后作揖,而后转向堂下:
“孤行冠的第一个生辰,得父皇陛下与母后之关照,又受众宗室子弟与文武百官之迎贺,幸甚至哉。孤便愿大郢之昌盛永久,民之安康富足,此樽作与众之共请愿。”
“恭贺太子殿下!”
不知是否错觉,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魏枝枝也觉着赵之御最后举樽饮下的瞬间是看向她的。于是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里暗叹自己不会一杯便醉,竟产生如此错觉。
魏枝枝紧皱眉头,忍着酒的辣劲,将樽小心翼翼放下。
第18章 三月叒廿五  醋是真的天下第一醋
吾日三“醒”吾身,太子立妃,太子立妃,太子需立妃。
在原福宣了“开宴礼宾”之后,上首三位动起了筷,众人也跟着吃了起来,偶尔还攀谈劝酒,使得场子渐渐热络。大家走动也自由了些。
魏枝枝却没什么心思流连龙肝、鲤尾、捣珍、琼玉浆液这些个佳肴美味,更觉不久便是不入朝堂的女儿身,没有必要去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套近乎。
她快速晃了晃脑袋,使得自己清醒些后,半撑着身子数那些娇娇艳艳的贵女们。比之珍肴,这些小姐姑娘可才是秀色可餐,更是她魏枝枝今日关注的重头戏。
这魏枝枝看“戏”间,几个大臣却陆陆续续地来她这边客套。所谓你若高座,马屁自来。
毕竟她今日可谓无不显眼,又是主办,又是被排在了太子身边的位置。有心巴结太子的朝臣自然对她另眼相看。
“魏学士。”
“李大人。”
最先托着清酒来的是户部尚书李元。魏枝枝只对他恭敬揖了一礼。
“魏学士此次实在是操劳,这珍肴选的甚好呐,不知后面还会给我们这些老头子带来什么新鲜玩意儿。”
“诶,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只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替殿下尽些薄力。还承蒙李大人关照了。”
魏枝枝与这李大人相互客气间已是“嗖”地一杯酒又下了肚。
而后又是吴大人、钱大人、裴大人,以及陪了一个又一个大人,魏枝枝是豪气地一杯杯酒往下饮。
强忍着几杯辣酒落肚,魏枝枝这眼尾染上了红,眼眶里头盈了水。
即便她在相府也是爱饮些梅酒花酿,但都是贪那甜香之味。这清酒却是又辣又催人醉,如今几杯下来,倒是令人些许头晕。
现下趁着清明,她心想着得暂避一番,以免还未等到献艺的时辰,给未来太子妃们眨眼睛递暗号,自己就先醉得闭了眼。
“魏学士?”清朗温润,来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魏枝枝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又给转了回来,正欲挂上官场惯用的笑,却一下子酒意上头,虚晃了一下,登时细小的胳膊上搭了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堪堪拉住她将要倒下的身子,
这手正是广平王,赵子期的。
“广平王?下···官拜见广平王。” 魏枝枝颔首。
赵子期望着魏枝枝只两指便能圈住的细腕,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把手掌从她手臂上拿开。
“魏学士,可要小心。” 赵子期眼眸微动,而后向着魏枝枝温声提醒,眉眼含笑。
“谢广平王。” 魏枝枝不敢抬头,便是低着头回应赵子期的,她自然怕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此时上座被宾客围着排队送贺礼的赵之御,面上笑意盈盈,和煦如风,这眼睛却是一个劲儿地往那魏枝枝与赵子期瞟。
“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一满头华发的臣子捧着一乌黑小坛,朝赵之御轻声喊道。
哎,早知便不听那些门生的主意,非要另辟蹊径,太子生辰不送他珍宝玉器,送个什么天下第一酸——晋云老陈醋,美其名曰体察地方特色,送的是老百姓朴实无华的劳动结晶,说是向来勤政的太子不爱身外之物,爱的都是百姓。
可现下太子笑脸迎人,却无任何表示,哪里是喜爱这贺礼的模样。
这位来自晋云的华发臣子内心已如翻江倒海,眼下哆哆嗦嗦地等待太子“审判”。
旁的原福看在眼里,便朝赵之御近身站了站,恭恭敬敬地提醒:
“殿下,这醋坛子听说是天下第一酸,奴闻着便是酸极?”
“谁说酸了,孤是···” 原福所站位置恰恰挡了些赵之御看向不远处那两人的视线,赵之御这才收回注意,眼珠子猛一颤,对着原福一个矢口慌神。
“殿下~~” 那老臣猛一跪地求饶,引得周围臣子纷纷后退,交头接耳,闹了不小动静。
赵之御这才发现眼前跪着臣子,旁的地上还有一小坛子,上书“醋”。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生的何事,一时语塞。
“王大人,快快起来,这是如何了?” 赵之御急急忙忙从座位起身,去扶那年迈老臣,顺势将那边上的老醋拾起,用手臂护在胸前,
“蒸酵熏淋晒,冬捞冰,夏伏晒才至那色香醇浓酸,孤只是在想,普通百姓能如此匠心精诚只为世间人酿一壶至香老醋,那么我们为官成事,便也需如此经久打磨,脚踏实地,走不得捷径,方为百姓终谋得福。孤甚是喜爱王大人这一坛子小醋。”
“谢殿下。” 这番话是说的那王大人泪流满面,朝臣叫好,也是引的边上赵恒侧目。
赵恒见太子边上的臣子一个个送完生辰礼散去,似是想起什么,对着赵之御笑道:
“哈哈哈,好一个脚踏实地不走捷径。” 皇帝发话,殿内顿时无声,“御儿,朕之前也给你是早早备了一个大礼。”
“陛下说的是大礼那便必不简单,御儿你这生辰可是有福气了。” 赵恒旁的林舒喜上眉梢附和道。
赵之御急忙拱手回道:“儿臣谢父皇抬爱,便是父皇的心意儿臣最为珍惜。”
殿内众人均是屏息等待着这份所谓的大礼,有心的更是想着法子超前面凑。
“这是份大礼,更也是份责任。” 赵恒狭长凤眼一眯,“就在十日前,大郢的将士于南边疆第三次大败鸠兹国军,致其元气大伤。鸠兹国王给朕来了一封国书,便是这几日才到,里头诚道‘鸠兹从此永归大郢,赋税军士同享,祈愿再无战事。’ 朕想将这鸠兹国交给你,你可接这份礼。”
殿内登时传来众人吸气声,紧接着是碎语之声。且不说这鸠兹三十万军之诱人,便是鸠兹本就属鱼米之国,运河流通,工贾繁荣,每年上缴的赋税可是一大笔钱财。这鸠兹交给太子,便是等于送了太子一支军队与源源不断的财力。
这传递的不就是太子乃实打实的储君不二人选。对于上位者,若不是极其信任这储君,便不会做出这又给军权,又给钱财的事了。这意味非常明显,皇帝已是准备将天下一步步给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