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这种行径与那等图谋女子嫁妆的窝囊废有什么区别?”

“皇后娘娘的嫁妆都是从尧国带来的,若真的用皇后娘娘的嫁妆供养军队,咱们大舜的百姓岂不是在尧国人面前抬不起头?”

“我也愿捐出家产!”

“我也捐!”

……

那个绿衫学子脸色通红,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众学子就此事达成了共识,又开始讨论下一个话题,角落里的年轻男子早已悄无声息离开了。

慈恩宫侧殿,元安翻着上回从慈恩宫密室里翻出来的账本,一个劲装男子垂首立在书案前,此人正是之前在聚贤斋里的那个年轻男子,元安对此人也算熟悉,在大尧时此人扮作庄煜的小厮,元安也见过他几次。

“正如娘娘所料,各大当铺无一家敢收娘娘的嫁妆,如今大都对娘娘典当嫁妆一事议论纷纷,对姚相和户部也颇有微词。”

元安漫不经心翻过一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帝尚且惧怕民怨,更何况姚相。”

“娘娘料事如神,属下佩服。”丁九一脸敬佩,暗忖皇后到底是严夫子的学生,聪明才智不在陛下之下。

“只是属下尚有一事不明。”丁九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问道。

元安从账本里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丁九忙道:“娘娘怎么知道那些读书人会极力反对娘娘典当嫁妆供养魏家军?”

元安微微一笑:“但凡是读书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傲骨,让他们知道大舜竟然已经沦落到要靠典当一个女人的嫁妆才能养得起军队,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我还是从大尧嫁过来的,读书人向来自视颇高,让他们在尧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尤其是大舜国力并不衰弱,绝不至于连五万兵士都养不起,他们自然会对造成这种令他们觉得蒙羞局面的姚相和户部不满,”

丁九恍然大悟,暗赞一声,又请示元安道:“娘娘的嫁妆是用不上了,不知这粮草军饷该怎么解决?”

元安正要说话,小茴突然进殿,福身行礼道:“娘娘,尚书令蔡大人求见。”

元安会心一笑,对丁九道:“粮草军饷来了。”

丁九一头雾水,粮草在哪?

蔡大人是男子,不方便在后宫行走,他只在紫宸宫等元安,元安回过太皇太后,坐上轿辇往紫宸宫去。

元安远远就看到紫宸宫门口摆满了箱子,元安粗粗算下,约莫有二十多个大木箱子。

蔡大人挺直腰板,端正地立在紫宸宫前。

“蔡大人。”元安扶着小茴的手从轿辇上下来。

蔡大人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元安忙道:“蔡大人快快免礼。”

元安对蔡大人微微点头,然后扶着小茴的手朝紫宸宫主殿走去,蔡大人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知道元安踏入殿门才起身,跟在元安身后入殿,门口的侍卫将箱子也搬进殿内。

“蔡大人这是……”

元安坐在书案左下方的椅子上,指着殿内码的整整齐齐的二十多个大木箱子,佯装不解问道。

蔡大人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整整一箱子垒得整整齐齐的银锭,银光闪闪险些亮花了元安的眼。

“启禀皇后娘娘,这是微臣家中数代积蓄,还有些来不及变现的古董庄园等微臣已经让家人尽快变卖,林林总总加一起足够支撑五万大军增援北疆。”

饶是元安早已猜到蔡大人此举,此时也被这满满二十多箱雪花银锭震住了,她本以为蔡大人回捐出一部分家财,再号召其他朝臣也捐一部分,万万没想到蔡大人竟然意欲倾家荡产独自供养五万大军。

“这怎么行?”元安脱口而出:“这些可是蔡大人府上数代积蓄。”

蔡大人神色淡淡,好像他身后的箱子里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废铜烂铁一样,他断然道:“微臣所有皆是皇恩所赐,如今陛下在北疆有难,正是微臣该出力的时候,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什么。”

元安一凝思,突觉万分羞愧,蔡大人坦荡君子,她难望其项背。

她起身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对蔡大人微微福身:“蔡大人光风霁月,令本宫自惭形秽,本宫本想典当自己的嫁妆,却没想到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是本宫考虑不周,可是本宫也万万不能让蔡大人变卖家产,不仅是本宫,来日陛下归来,只怕也要愧疚万分。”

蔡大人忙往旁两步,避开元安的福礼。

“娘娘请恕老臣斗胆冒犯,娘娘此言臣不敢认同,一来娘娘愿为夫国变卖自己嫁妆,虽然此举有些欠妥,但是也是娘娘大公无私,我大舜臣民只有感激娘娘的份;二来微臣刚才也说了,微臣所有皆是皇恩,陛下为了大舜百姓安宁御驾亲征,如今陛下有难,微臣身为辅臣断不可置身事外,还请娘娘成全微臣,若是娘娘不收下这些银子,那便请娘娘恩准微臣随军出行,微臣虽然老迈,但若是能在战场上以命换敌军一人也算微臣不愧对大舜了!”

元安不说话了,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严夫子曾说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忠臣而是纯臣,纯臣从不忠于一人,只忠于一个国家,只忠于百姓。

蔡大人就是这样的纯臣,他未必忠于庄煜,却一定忠于家国百姓,对于这样的人,元安唯有敬佩。

“蔡大人忠肝义胆,本宫替陛下,替即将出征的将士,替大舜百姓谢过蔡大人。”

元安走到蔡大人面前,执意要行礼,蔡大人避无可避,只好侧身受半礼。

等蔡大人出宫后,元安看着堆在自己面前二十来个大木箱子,越发惭愧。

她典卖嫁妆为假,她早已料到没有当铺敢收当朝皇后的嫁妆,其目的只是想外大肆宣扬姚相和户部沆瀣一气阻碍魏家军援助北疆,她也料到蔡大人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蔡大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公无私,竟然将家财全部捐了出来,与蔡大人想比,她的手段着实上不得台面。

可是元安却也清楚,阳谋只能应对阳谋,要应对姚相一众的阴谋还得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行,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自认恶人的元安看着薛二姐和丁九将所有箱子登记造册,非常时刻,这些她先借用用,等玉郎哥哥抄了姚家,她一定双倍奉还!

有了银子一切都好办了,粮草军饷很快就备齐了,五日后,重新领了兵马大元帅一职的魏老元帅率领五万大军出发。

元安不顾自己有孕在身,亲自在武德门相送大军出发。

元安看着渐渐远去的五万大军,心里却在计算着日子。

七日前军报传回大都,斥候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二十天才能把信送到,玉郎哥哥攻下蛮族后要整顿军队,蛮族刚刚攻下肯定还有小股军队逃窜,等这些都处理好最少也得半个月,处理完所有后续事务,玉郎哥哥必定会快马加鞭往回赶,这么算来还得半个月左右玉郎哥哥才能回来。

元安叹了口气,摸了摸微微挺起的肚子,希望玉郎哥哥快些回来。

魏老元帅率兵前往北疆后,大都又再次恢复了平静,不过就算是久居深宫的元安也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日元安正在抄着严华经,春桃在一旁喋喋道:“昨日三省议事时,蔡大人和姚相当堂吵了起来,听宣政殿伺候的小太监说,要不是有严帝师从中劝和,只怕蔡大人和姚相当场就要打起来了!”

春桃说的绘声绘色,小茴和丝竹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十分配合地连连惊叹,深恨自己不在场,两个重臣吵得快要打起来,这可不多见。

元安抿嘴一笑,夫子劝和?只怕夫子不火上浇油就算厚道了。

昨日三省议事时蔡大人不知怎的,突然指责姚相和户部勾结克扣军饷,竟然逼得皇后走投无路要典卖嫁妆。

“就算是寻常百姓,也没有夫家尚有余力就逼着女子拿嫁妆出来贴补的!皇后娘娘的嫁妆,一金一银都印着尧国的印记,拿着刻着尧国印记的金银充当我大舜的军饷,姚相莫不是想要我大舜颜面扫地吧?我大舜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尧国面前挺直腰版?又如何立足?”

姚相自然是要喊冤,只是如今满朝文武大臣包括民间百姓已经认定就是姚相和户部扣着军饷不给,姚相百口莫辩,在宣政殿里被气得只翻白眼,出了宫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还能听见外面百姓议论他心怀不轨,姚相气得七窍冒烟,却又不能把这些刁民统统打死,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直哼哼。

就在姚相气得要死要活又毫无还手之力时,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敲开了姚府的后门,开门的是姚相的长子姚珏,他朝男子身后看了看,见无人跟着,这才让男子进府。

姚珏把男子带到书房,男子摘下斗篷,露出一张格外俊朗的面庞。

第144章

如今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 可是元安却隐隐察觉到有些异样, 姚家和太后过于平静了。

而民间对于姚相的议论也在魏老元帅领兵出征后渐渐平息下来,元安心里不安, 总有不好的预感,她与太皇太后在慈恩宫里深居简出,连御花园都不去了, 薛二姐在慈恩宫贴身保护元安和太皇太后, 丁九则奉元安之命盯着姚家。

这半个月元安过得提心吊胆, 明明姚家和太后都安分守己没有异动,可是她却莫名心惊肉跳,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太皇太后心疼元安还怀着孩子, 总这样熬下去孩子和大人都受不住,便拉着元安抄佛经,元安起初抄得十分不耐烦, 总是错字漏字,抄了半本后元安惊奇地发现自己紊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如此一来,元安每日上午都陪太皇太后抄佛经,抄好后供在佛前, 一为祈祷庄煜尽快平安归来, 二为求佛祖保佑元安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出世。

下午午歇后元安便带着庆王在院子里玩耍, 庆王性子十分活泼, 每每都能逗得元安开怀大笑, 太皇太后也乐得庆王多陪陪元安,怀氏夫人心情舒畅,对肚子的孩子也有益。

这日下午,天灰蒙蒙的,元安站在廊下看着天上暗云涌动,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慌得很,元安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处,感受着心口处急促的震动,元安紧紧皱着柳眉,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微微叹了口气,玉郎哥哥该回来了吧……

“哎哟!”

肚子的孩子猛地踢了下元安的手,元安被这一下踢得险些没有站稳,小茴忙从后面撑住元安的腰,春桃顺势扶着摇摇晃晃的元安,丝竹紧接着将手里的大氅披在元安身上。

“如今天渐渐凉了,今日风又大,娘娘还非要站在风口,是不是冻着小主子?”小茴一边整理大氅一边抱怨元安不听劝。

春桃蹲下盯着元安的肚子,十分温柔道:“小主子乖,婢子给您裹严实了,马上就不冷了。”

元安又好气好笑,她轻轻拍了下自己肚皮忍不住指责小茴和春桃偏心:“小家伙还没生出来,你们就这样了,真等生出来了还得了?你们可别忘了我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

小茴走到元安面前,拢了拢厚实的大氅将元安裹得严严实实,没好气道:“娘娘都是做母亲的人了,难不成还要跟小主子置气不成?”

元安吐吐舌头,嘿嘿一笑,在小茴等人的簇拥下往殿内走去,一只脚刚踏入殿内,突然听到丝竹一声惊叫:“陛下!”

元安连忙回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真是玉郎哥哥!

庄煜连战甲都没有脱,蓬头垢面,浑身尘土,下巴处的胡茬都要冒尖了,一片青色。

元安呆呆地站在殿门口,泪眼朦胧,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道是自己日思夜想产生了幻觉。

直到庄煜飞奔到元安面前,一把将元安紧紧搂住,冰凉的战甲贴在元安脸上,元安忍不住一激灵,这才如梦初醒,她的玉郎哥哥切切实实站在她面前。

“娘子,夫君回来了,回来了!”

庄煜眼睛也有些发酸,他离开元安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想念元安,想了整整半年,现在终于又见到他的安儿妹妹了。

元安挣脱庄煜的胳膊,拉着庄煜的手上下查看摩挲,见庄煜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胳膊腿脚完完整整,元安的眼泪汹涌而出,情不自禁伸手环住庄煜的蜂腰,乳燕投林一般钻进庄煜的怀里,庄煜也十分配合地一伸胳膊将元安牢牢搂在怀里。

夫妻俩忘乎所以地搂在一起,小茴等人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薛二姐机警,庄煜一进慈恩宫她就将宫门关了,此时正站在殿门外一脸欣慰地看着在殿门口相拥在在一起的一对璧人。

小茴红着眼睛频频朝外望去,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朝思暮想地那道身影,心渐渐提了起来,他没和陛下一起回来了?难道他受伤了?

还是薛二姐注意到小茴的不安,悄悄凑到小茴身边低声道:“邓统领奉陛下之命去了严府,马上就回来了。”

小茴这才定心,她朝薛二姐微微福身,感激不已,薛二姐摇摇手示意小茴不必客气。

“咳!”

太皇太后听见庄煜回来的喜讯,顿时觉得喜从天降,她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扶着桂嬷嬷的手迫不及待地往东侧殿来了,刚到殿门口就看到庄煜穿着冰冰冷冷的战甲抱着元安。

元安听见咳嗽声,忙推开庄煜站好,一边擦拭脸上的泪珠一边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祖母。”

庄煜连忙转身双膝跪地,有些激动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好!好!回来了好!”太皇太后拉着庄煜起身,和元安一样细细查看了一遍,见孙子全须全尾,这才含着热泪欣慰道:“总算回来了,哀家和你媳妇也安心了。”

太皇太后看向元安,语重心长对庄煜道:“可怜你媳妇怀着孩子独自支撑这么久,总算盼到你回来了。”

庄煜这才想起来元安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他忙看向元安的肚子,果然发觉元安掩在厚实的大氅下的肚子微微挺起,因为大氅太过厚实,将元安的身形遮的严严实实,他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媳妇肚子已经这么大了!

庄煜喜不自禁,手足无措地要去摸元安的肚子,太皇太后见此眉头一皱,和桂嬷嬷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拦下庄煜:“一身尘土,快去梳洗过后再来,这一身战甲凶神恶煞的,别吓着哀家的重孙孙!”

庄煜一怔,有些委屈地缩回手,早知道就先脱了这身战甲再来见元安,也省的现在被嫌弃。

元安被太皇太后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身战甲只怕还沾了不少血,自己虽然不怕,但是万一肚子是个闺女,吓到闺女了怎么办?

庄煜也想到了这一点才缩回了手,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若是个儿子倒不必顾忌这么多,但如果是个女儿,自己这一身沾染着人命的战甲只怕要煞到闺女,还是先换了再和元安亲热。

庄煜心里这么想着,人却像是钉在原地一样,直挺挺站在元安面前,眼巴巴看着自己媳妇,舍不得挪开眼。

丝竹看到庄煜一身尘土时就带人将浴房收拾出来了,此时正要去请庄煜去梳洗,一回来就看见庄煜一眼不错地盯着元安,而元安也含情脉脉望着庄煜,盈盈秋水脉脉含情。

丝竹磨蹭了一会,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上去打扰陛下和娘娘眉目传情?

太皇太心中熨帖,却也真的怕庄煜战甲上的煞气吓着元安肚子里的孩子,便催促庄煜:“快去梳洗梳洗,你媳妇在这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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