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后, 祈帝命身边的大太监讲讲那《一品紅》的故事。
正讲到公主派人去刺杀未来驸马时, 外面有人来报, 说文驸马遇刺, 好在没有刺中要害, 伤势不重。
大太监惊得立马闭嘴, 垂手低头。
祈帝的脸沉下来, 看向大太监,“讲,怎么不讲了?给朕好好地讲完。”
“是, 陛下。”
大太监声音压低,缓缓地讲着,小心地查看着祈帝的脸色, 祈帝的脸色黑沉沉的, 一言不发地盯着殿内的金柱。
殿内空荡荡的,大太监的背都被汗水湿透。低而细尖的声音回响在殿内, 为这个故事增添了一份诡异。
刻意压低的尖利嗓音, 如两刀相刮的声音一般, 一下下地划在人的心上, 拉起阵阵心悸。不由得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浑身冷颤。
祈帝的手不自觉地抓紧龙椅的龙头扶手,死死地握紧。等那声音停止, 才慢慢地松开,眼底似寒潭深渊, 漆黑一片。
大太监讲完戏, 双手交握在腹处,垂首。
金殿中静得压抑,半晌。祈帝抬起手,挥动两下。大太监如释重负,弯着腰退出殿外。
文驸马遇刺,这样的大事肯定要告知永莲公主,永莲公主惊闻文驸马遇刺的消息,愣得半天没能回神。她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做此事,文驸马怎么会遇刺?
贤妃一脸的不赞同,“莲儿,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母妃,不是莲儿做的?”
“不是你做的?”贤妃慢慢地坐下来,永莲说不是她做的,定然就不是她做的。要不是永莲做的,那是谁做的?
京中最近才出现那新戏,怎么就这么巧,文驸马就遇刺?
昨日她们看过那戏,今日就出事,事情太巧,她不得不怀疑是皇后动的手脚。永莲也和她想到一块去,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明如镜。
贤妃立马派人备些补品和赏赐,送去文家。永莲公主则整理仪容,满面哀伤地往前殿去。
金殿中的祈帝听到太监的通传,命永莲进来。
永莲未语先流泪,泣不成声,“父皇…文公子怎么会遇刺?究竟是什么人干的…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祈帝俯视着她,脸上神色难辩,“你快起来吧,朕已知晓,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眼看着你们就要完婚,竟有人胆敢行刺,实在是狂妄自大,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父皇…您一定要查清楚,儿臣听得都心惊。简直就跟那戏里面唱得一样,太过巧合,儿臣心里不安,总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父皇您还记不记得,赵家的那位赵凤娘,就是原先的凤来县主。她先是和段府公子成亲,不知为何变成兄妹,听说未曾做过真夫妻,平家表哥半点不嫌弃她,重新接她进侯府,谁知前几日竟然坠马。儿臣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知死活。”祈帝冷哼。
永莲又道,“父皇,儿臣觉得京中突然兴起的戏文太过蹊跷。就跟照着段凤娘的事情写的一样,偏偏还红遍京中。连母后都知道这出戏,请人进宫表演。儿臣昨夜里想一缩,觉得十分不妥,可也说不上为什么?”
“这事你不用管,只管安心待嫁即可。”
“是,父皇,儿臣担心文公子,母妃刚刚已派人送补品过去,不知他伤得如何?”
“不重,婚期照旧。”
永莲脸上泪珠犹在,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那就好。”
祈帝的眼睛锁住她脸上的表情,心中的狐疑减少一分。安慰她几句,也命人将赏赐送到文家。
贤妃和祈帝的赏赐一前一后的地送到文家,
文家人自是感激不尽,领头的太监还进屋见过文齐贤,文齐贤躺在床上,看样子是伤在前胸。文沐松送走宫中来使后,转身进屋。
文齐贤脸都是白的,疼得直皱眉,他上前按住侄子的身体,“好好躺着,伤势看得严重,实则只伤在浅表,将养一段时日就可复元。”
“四叔,你说我们这样做能有用吗?”
“姑且一试吧。”
文沐松脸色严肃,京中自传起那出戏后,他就起了心思。无论那写戏之人是无心还是有心,他都想借势。
没有指望陛下能改变心意,天子旨意不能改。不过是想借此给永莲公主一个下马威。永莲公主若不想别人将她和戏中之中相提并论,势必就要善待文家人,而不会轻易摆公主的架子。
他们文家比不上京中的世家,本就偏居沧北,百年来未曾出仕。就怕永莲公主嫁过来后,骄纵蛮横,闹得家中不得安宁。
文齐贤觉得伤口疼,咬着牙说道,“我听四叔的。”
要想夫纲振,吃些苦头算什么。
文沐松让他好生养伤,起身离去。
院子里,孙氏带着丫头们在煎药,贤妃送来的东西都被文思晴拿走,连药材都没放过。
她不过是妾室,哪里敢管小姐的事情,那些东西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她的手中。看到文沐松站在屋子门口,她拨弄一下落在额前的发丝,朝他温柔一笑。
文沐松也看到她,没有任何的回应。孙氏长得只能算是清秀,加上年纪不小,再如何温柔也看得太多,在他的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抬脚,朝大门口走去。孙氏望着他的背影,满是爱慕的眼中渐渐露出失望之色。她收回视线,继续着方才的事情。
也许再过段时间老爷就会变好吧,她放在心里想着。任谁不能再参加科举,都会深受打击,何况是老爷这般自傲的人。这样也好,老爷无心婚娶之事,她还是老爷身边的唯一女子。
文沐松穿过几条巷子,转到正街,沿着街道慢慢前行。突然他看到胥家的马车,正停在前面,鬼使神差般,他停下脚步,朝马车停放的铺子里望了一眼。
铺子里,雉娘陪同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在挑选东西。胥良岳三日后大婚,胥夫人带着她们出来再挑些合用的东西。
雉娘不经意地侧头,就看到站在铺子外面的文沐松。
文沐松觉得眼前一亮,她比以前似乎长开了,更加貌美动人。不复在渡古时的柔弱无依,散发出岁月娴静的动人之美。
雉娘只是看他一眼,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过头和胥夫人商量要买的东西。
文沐松不舍地往前走几步,立在前面一个铺子前,沉默良久。
要是当初赵大人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他,那般娇颜玉肌的美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而他因为娶了皇后的外甥女,也不可能会被陛下剥夺科举的资格。
赵家趋炎附势,看不上他。总有一天,他会让赵大人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握着拳,重新往前面走。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似乎在为买哪个东西意见相左,招雉娘过去相商。雉娘看着她们手中各自拿着的料子,相同的布料,就是颜色不一样。
她笑道,“既然喜欢,不如两色都买吧。”
胥夫人猛然笑起来,“看我,真是着相了,白白地让弟妹笑话。雉娘说得对,全买吧。”
山长夫人自是同意。
东西买好后,几人决定回府。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乘一辆,雉娘独乘一辆。雉娘的马车要小些,为了避免人磕着碰着,里面铺着厚厚的垫子,四壁也包着一层软垫。
马车缓缓地驶朝街道出口驶去,快到街头时,只见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有路人的嘲笑声,似乎还有女人嘤嘤的哭声。
人群中有人调笑地高喊,“这位爷,你不如就把这美人儿带回去吧。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她虽是个唱小曲的,却对你真心一片,莫要辜负美人恩哪!”
随后,四周的人响起哄笑。
“我已经说过,这女子我不认识,恐怕是认错人。”
雉娘听出文师爷的声音,她想了想,命青杏下车。
青杏领会,下车后悄悄地挤进人群之中。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文沐松黑着脸,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名唤小玉红,是春风阁里面卖唱的小娘子。
她长得清秀,眼神十分妩媚,哭起来颇为动人。围观的人中,曾有几个对她起过歪念却被严辞拒绝的,他们忿忿不平地看着文沐松,不知这穷酸怎么就得了小玉红的心。
小玉红为了他,不惜自甘为妾,只愿伴在他的身边。
文沐松确实去过春风阁,也曾点过小玉红的曲。不过他那是因为掩人耳目,策划买凶假刺侄子,怎么料到这小玉红会寻到自己,粘着不放。
“姑娘我真不认识你。”
“得了吧,你别再装。她是春风阁的小玉红,你哪能不认识。”人群中有人出声。
文沐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小玉红姑娘,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曾在春风阁喝过茶,可并未和姑娘亲密接触过,为何姑娘要缠着我。我出身不高,以姑娘的相貌,足可以找一个大户人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小玉红娇滴滴地哭着,一脸的伤心绝望,“爷,您在茶楼里瞧中奴,约好和奴私下相会。您忘记是怎么夸奴的吗?您夸奴冰肌玉骨,触手生香,滑如雪脂,怎能说未曾和奴有过肌肤之亲?奴虽卑贱,却十分仰慕爷的才华,愿和爷吃糠咽菜,求爷您带奴走吧!”
人群中响起酸酸的叫好之声,有人说文沐松不是男人,哪里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还有人说小玉红有情有义,说不定就是一段佳话。
文沐松被围在中间,走都走不掉。
坐在马车中的雉娘偷偷地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不到前面的人群,只能看到街边的茶楼,写意轩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视线往上移,二楼的窗户前,有个人影隐在窗后,看不清楚是谁。
前面马车中的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决定调头换路,她放下帘子,命车夫不用等青杏。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还要为胥良岳的大婚张罗,一下马车就忙开。雉娘无事可干,索性去胥老夫人那里,陪着老夫人说话。
一个时辰后,青杏才回来。
雉娘问她情况,她告诉雉娘。那文四爷不肯认小玉红,最后文四爷怒而离开,小玉红紧紧相随。她一路跟着,看到小玉红进了文家的院子。
雉娘心中奇怪,这件事情透着一股古怪,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用过燕窝后,躺在塌上小憩。胥良川踏进房门,就看到小妻子睡得香甜,他换上常服,轻轻地坐在塌边,抬腿侧躺在她的身边。
他的一只手伸进锦被中,搂着她的腰身,慢慢抚着她的腹部。隔着衣服看不出来,其实她的小腹已经微隆。
突然掌心下面,传来震感。他下意识地将手掌贴紧,她的肚皮又鼓起。他呆住,半天回不了神。
雉娘转醒时,就对上他幽深的眼。
她满足地叹息,偎进他的怀里。初醒的声音娇娇软软的,说起在街上的事情。
胥良川抚着她的发,静静地听着。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前世一直是太子一派,科举出仕后,太子曾带他去过写意轩,所以他知道,写意轩是太子的底下一位幕僚的私产,其实就是太子自己的私产。
“他是去见太子的,许是又有什么谋划吧。这次文齐贤遇刺,就是他们自己设计的。”
原来他是去见太子的,那隐在写意轩二楼窗户后面的,会不会就是太子?这些人也真够狠的,为了功名利禄,苦肉计说使就使,他们也不怕万不弄假成真,得不偿失。
“他们也真够豁得出去,就不怕万一真刺死了,冤不冤哪?哭都没地方哭去。”
后面的男人听到她的话,一脸的若有所思。他的小姑娘如此聪明,很多事情就算他不说,想必她都能猜到吧。
夫妻二人起身用过膳后,便到园子里消食。
府中的下人们都在忙活着布置庭院,在树上挂灯笼。挂在树上的灯笼红艳艳的,风一吹,灯笼下的络子飘来荡去。
猛然间,雉娘捂着腹部弯下腰去。胥良川大惊,一把抱起来,“怎么了?”
雉娘的手还捂在小腹处,满脸的震惊。
“夫君,他好像在踢我!”
胥良川愣了一会,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视线紧紧地盯着她手捂之处。
刚刚还在忙活的下人们见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抱在一起,忙低着头走远,不敢多看一眼。
她挣扎两下,“这是在园子里,快放我下来。”
他依言,却没有彻底放开她,而是双手扶着,怕她跌倒。
她仍然处在震惊之中,这种感觉太奇妙。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刚刚在动,是在向她打招呼。她的手一直放在腹部,感受着骨血相连的跳动。
小人儿就只踢了那一下,就没有再踢,她有些失望,想着他或许已睡着。
胥良川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她脸上泛着微笑,嘴角翘起,眼神温和慈爱。白洁如玉的脸庞,散发出母性的光芒,如庙宇中的观音。
他扶着她,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夜里,午时已过。雉娘在睡梦中被人踢醒,这次腹中的小家伙很精神,踢她好几下。她侧着身子,双后抱着腹部,无声地笑着,笑到流泪。
一只大手慢慢地覆在她的手上,从背后拥着她,二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两人的手掌同时感受到来自她腹中的震动。她已感受过,倒没有初时的震惊。身后的男人也不是第一次感受,依然僵住身体。
前世中,他闭着眼就能听到树叶落地和风吹拂面的声音。他的五感灵异于常人,方才细微的震动如铺天盖的暴风骤雨一般,比起他自己重生时还要震撼。
她转过身子,仰起小脸,“夫君,你感觉到了吗?”
他“嗯”一声,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夜静如水,外面似下起雨来,雨滴落在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夫妻二人紧紧相拥,她连何时睡去都不知道。
清晨时,雨已停歇。
昨日挂好的灯笼被水打湿,下人们又是好一通忙活。所幸天已放晴,明日就是胥良岳的大婚之期,应该不会再下雨。
胥夫人指挥着下人们,把淋湿的灯笼重换一遍,还有树上的红绸条,也取下重换新的。山长夫人则忙着给胥良岳试喜袍,看着一表人才的儿子,满心的欢喜。
成亲的那一天,胥府热闹非凡。二皇子和韩王世子跟着梁家人送嫁过来,他们要闹新人,谁也不敢拦。由着二皇子和韩王世子领着一群京中的世家公子,猛给新郎灌酒。
胥良岳被灌得晕头转向,最后还是新娘子从新房递出话来,他们才放过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