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府内, 刘嬷嬷倒在地上好半天, 才爬起来, 回头望着新房的方向, 估摸着时辰, 一拐一瘸地赶到赵氏的院子。
赵氏正在屋子里生闷气, 想着娶进这么一个蠢媳妇, 还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她是有气都没有地方撒,憋得她难受。
方才新人拜高堂时她故意不给燕娘脸面, 召来身边的婆子,“公子去新房了吗?”
婆子回道,“夫人, 公子已经过去, 并未见负气而出。”
“还是鸿哥儿懂事,知道给燕娘体面。”
赵氏气顺一些, 坐着喝茶水。
刘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 将弄错新娘的事情一说, 赵氏急急地站起来, 衣袖将杯子拂倒, 茶又洒在身上都没能顾得上,看一眼沙漏, 瘫坐在地上。
“你快…扶我。”
赵氏只觉得头嗡嗡地响,让刘嬷嬷扶着她, 踉跄着跑到新房的院子。
一进院子, 看见紧闭的新房门,她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和自己想的一样,可是当她推开门后,看着继子仅着单衣从塌上起身,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塌陷,瘫软下来。
“鸿哥儿…你…你怎么可以…”
“母亲,儿子为何不可以,凤娘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名副其实的妻子,我以后自然会对她好,至于燕娘,能嫁入侯府,恐怕也是得偿所愿吧。”
段鸿渐说得嘲讽,赵氏却反应过来,狠狠地看着刘嬷嬷,“你说,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唆使燕娘的?”
刘嬷嬷直呼冤枉,“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哪里敢有这样的胆子,二小姐怕是早就存了此心,要不然也不会非要在段府出嫁,还将盖头和喜服都做得和县主相似,奴婢原以为,二小姐是对县主存攀比之心,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打算。”
塌上的凤娘还在昏睡,身子用锦被盖着。
赵氏慢慢地冷静下来,今日之事,真的只是燕娘的谋算?
不,恐怕不是燕娘能办到的,那么会让刘嬷嬷和黄嬷嬷言听计从的,唯有一人,就是皇后。
皇后以为燕娘是亲女,定然不会看着凤娘去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赐的,她又不可能亲口悔婚,唯有用这样下作的法子,让木已成舟,无人反驳,才能让燕娘入侯府。
想到这里,赵氏反而平静下来,只要皇后还认燕娘为女,她就不怕。
只不过委屈了凤娘。
昨日里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下人都仔细地威吓叮嘱,不可以吐露半个字,又命人将曲婆子和木香严加看管。
刘嬷嬷是皇后赐给凤娘的人,也算是宫里的人,以前在祝王府里时,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下人。
只不过刘嬷嬷和黄嬷嬷是三等小丫头,而她则是主子身边的大丫头。
时至今日,她是段夫人,刘嬷嬷和黄嬷嬷还是下人,却不是她所能处置的下人,她深深地看一眼刘嬷嬷,慢慢地退出新房。
刘嬷嬷低着头,也退出去。
新房内,段鸿渐望着还未醒来的女子,嘴角露出复杂的神色,冷淡地道,“人都走了,就别再装。”
塌上的凤娘慢慢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多谢表哥。”
段鸿渐勾起一个笑,慢慢地起身穿衣,很快便着装完毕,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茶水。
“想不到凤表妹竟是如此痴情的女子,为了心上人,为了保住清白,连侯府那样的勋贵之家都看不上,倒是白白便宜燕娘,成为侯府的少夫人。”
赵凤娘也从塌上坐起,衣裳完好,“凤娘不过是将计就计,真正谋算的人是她,她能如愿以偿,也是一种造化,至于能不能在侯府站住脚,就看她的本事。”
“好一个将计就计,我现在才发现,你们赵家的姑娘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就连雉娘…”段鸿渐没有说下去,眼神晦暗,凤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最后的话。
其实她也是在送上花轿后才发现不妥的,她自小谨慎,花轿绕行不像是去侯府的路,加上人群喧闹间,能听到一些人谈话议论,分明是和燕娘换了身份。
她没有声张,如果她嫁入侯府,以平晁对她的心思,肯定会今晚圆房。
但段表哥就不一样,段表哥和燕娘昨日的事情正好是个把柄,她捏在手上,谅段表哥也不敢动她,再说侯府有梅郡主,梅郡主可不是个善茬,哪有在段府里舒服,段府可是她的娘家,是她姑姑的家。
刘嬷嬷递的点心,她根本没吃,晕倒也是假装的。
等刘嬷嬷出门后,她立马制止段表哥想解开她衣服的手,劝说段表哥帮她掩护,并且许诺,无论段表哥想纳几个妾室,她都会帮忙张罗,绝不阻拦。
如果有一天,她能得偿所愿,必然重重报答,段表哥思索良久,想起凤娘中意之人的身份,应承下来。
清晨,常远侯府的新房内,平晁悠悠转醒,忆起昨日里和中意的女人共渡良宵,滋味美妙,细细回味,却想不起凤娘的表情,他的心里涌起柔情,想认真看看自己的新娘,等他转过头去看睡在旁边的女人时,却被骇得魂飞魄散。
这个女人是谁?凤娘在哪里,旁边睡的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不死心地闭眼睁眼,丑女依旧没有变,妆花得一塌糊涂,状如夜鬼。
他大喝出声,“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快来人哪。”
外面的下人们听着不劲,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塌上用锦被挡着身子的女子,都心中惊疑,这丑女是谁?
燕娘惊叫,她未着衣物,却也不去遮掩,反而往平晁身上扑,“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呜呜…我还怎么做人哪…”
平晁一把将她推开,目露嫌弃,慌乱地穿上衣服,套上外袍,摔门而出。
梅郡主闻讯赶来,看着还未起身的赵燕娘,眼前发黑。
她抖着手指,“你是谁?”
燕娘捂脸干哭,“郡主,我是燕娘,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呜呜…”
赵燕娘?
梅郡主定神一看,果然,之前花了妆一时没有认出来,这不就是赵家那个丑女吗?怎么会在新房里,还在喜塌上。
难道…她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赵凤娘她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个丑女,她气得连声质问黄嬷嬷,黄嬷嬷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喊冤,“郡主,奴婢不知,这二小姐盖头喜服都和县主差不多,奴婢也不知是如何被换的。”
梅郡主气得想打死她,转念一想,此事分明是赵家人弄错,若是怪罪下来,侯府正好可以推脱,趁机解除这门亲事。
她这么想着,也不去换回新娘,外面的平晁却是急得让人赶紧将赵燕娘拉起来,去换凤娘。
可侯府的丫头们得到梅郡主的眼色,假意使着力气,半天也没能将身无寸褛的燕娘拉起来穿衣服。
最后,还是赵燕娘自己起来,掀开被子,故意露出元帕,元帕上,一抹艳红刺痛梅郡主的眼。
赵燕娘低着头,慢慢地穿着衣服,心道真是天助她,昨日她和平公子成就好事,平公子意识尚不清醒,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悄悄地割破自己的手臂,在元帕上滴上血渍。
瞒天过海,谁也不知道,至于和段表哥的事情,只要她不承认,谁能将她怎么样,毕竟她和平公子可是有元帕为证。
她听到外面平晁的声音,眼里全是幸灾乐祸,一夜过去,段府都没有动静,凤娘和段表哥肯定也成了好事,平公子现在就算是去换,也没有办法换回来。
何况,她和平公子已经圆房,这可是瞒也瞒不过去的。
“郡主,燕娘的清白已毁,怎么还能回到段家,您可要替燕娘做主啊!”
梅郡主被她嚎得额边两穴突突直跳,急忙到外面叫住孙子,“晁哥儿,不能去换,赵凤娘和段家公子已是夫妻,哪里能换?”
平晁愣住,两眼发直。
他和赵燕娘都圆了房,凤娘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花烛夜已过,凤娘应该不会再是之前的凤娘。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将赵燕娘那丑货当成凤娘,昨夜里他似乎很不对劲,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像是被下了药物。
是谁下的?他的眼神惊疑不定,忆起进新房前喝过的醒酒汤。
“祖母,孙儿是被人陷害的,孙儿再是有眼无珠,也不可能将赵燕娘错认为凤娘,还和她…孙儿记得昨日有人端来醒酒汤,说是您让人送的,孙儿不疑有他,直接喝掉,后面的事情就稀里糊涂的,祖母,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梅郡主也想到这一层,她的孙子,如果是清醒的,对着赵燕娘那么一个丑货,怎么睡得下去,“晁哥儿,你可还记得端汤人的样子?”
平晁摇头,昨夜太过激动,一心想着新房中的凤娘,哪里会注意一个小小的下人。
梅郡主恨急,返身冲进屋内,赵燕娘还赖在塌上,拖着不肯起身。
“你说,是不是你使的计,你想嫁进侯府,先是和凤娘换花轿,尔后又让人算计晁哥儿,好成全你的痴心妄想。”
“郡主,燕娘冤枉啊,燕娘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设计夫君,昨夜里夫君甚是勇猛,燕娘力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哪里能怪到燕娘的头上。”
“好你个不知耻的东西,谁是你的夫君,你乱叫什么?”梅郡主气得七窍生烟,这丑女好不知羞,如此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
“燕娘已经嫁入侯府,又和夫君圆了房,不唤他夫君唤什么?”
赶过来的世子夫人听到这句话,差点晕过去,她一进屋,就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她扶着女儿的手,努力挣着不倒下,赵燕娘已经穿好衣服,从塌上下来,来到她的面前,行个礼,“媳妇见过婆婆。”
“谁是你的婆婆。”世子夫人转过身,平湘指着她的鼻子,“你是哪里来的贱胚子,不要脸。”
“小姑子莫要生气,我是赵家的二小姐燕娘,昨夜里不知为何被抬入侯府,还和夫君圆了房,以后就是你的嫂子。”
平湘气得冲上去,就要给她一巴掌,赵燕娘哪里是好惹的,将平湘的手抓住,平湘气力不如她,很快就尖叫着呼痛。
“你放肆。”世子夫人冲上来救女儿,几人扭成一团。
赵燕娘瞄到踏进房门的平晁,将平湘放开,朝进来的平晁抛个媚眼,装作虚弱的样子,“夫君,妾身甚是乏累,燕娘的身子已经给了你,你可不能始乱终弃,燕娘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从此以后,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生要和夫君同寝,死也要和夫君同穴。”
平晁一阵阵的恶心,这丑女还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现在都恨不得去死,想起夜里和这丑女…他腹内翻涌,终于忍不住,扶在门边,大吐特吐起来。
世子夫人见儿子如此痛苦,终于晕过去,下人们又是一番忙乱,扶着夫人回去,给公子请大夫,也没有顾得上赵燕娘,赵燕娘脸色难看,目光不善。
梅郡主则怒气冲冲地换装进宫,宫内,帝后二人正商量着太子大婚的事宜,听到人通报,祁帝皱眉,“梅郡主不在府里等着喝孙媳妇茶,跑进宫里做什么?”
皇后安抚一笑,“许是有急事吧,让她进来吧。”
梅郡主一进殿中,就跪在地上,“求陛下和娘娘给臣妇做主,赵家欺人太甚,竟然李代桃僵,让赵家二小姐嫁到侯府,分明是羞辱平家,不把娘娘的赐婚放在眼里,请娘娘为平家讨回公道。”
皇后收敛笑意,惊问,“郡主起来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道来。”
梅郡主站起来,将赵燕娘变成新娘子嫁入侯府之事说出,想到孙儿与那粗鄙丑陋的女子圆了房,她就一阵恼火。
祁帝看一眼皇后,让人去两府打探清楚。
段府里,醒过来后的凤娘目光呆滞,盯着房间的木梁,面如死灰。
赵氏坐在塌边上抹着眼泪,段鸿渐站在一边低着头,不停地自责,还说自己是被人设计的。
“凤娘,这事摆明了是燕娘指使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是姑姑不好,姑姑没能及时察觉燕娘的阴谋,害你吃了大亏,眼下事已成实,你和鸿儿已是夫妻,就算是姑姑舍下脸面去侯府求情,你和平公子也是不可能的,不如就安心留在段府吧。”
赵凤娘的目光慢慢地转下来,扫过赵氏,再到段鸿渐,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表哥一表人才,人也知礼,你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姑姑一直视你为亲女,咱们娘俩成为婆媳,也许是老天爷注定的。”
赵氏劝说着凤娘,凤娘似乎有些松动,依旧不言不语。
房间外,传来黄嬷嬷的哭喊声,“县主,奴婢来请罪了。”
赵凤娘木木地道,“让她进来吧。”
黄嬷嬷爬着进来,伏在地上,“县主,是奴婢失察,没能辩清县主,实在是二小姐心机太深,她的盖头和喜服,与县主的瞧着别无二样,到了侯府,她和平公子拜过天地后,便送进洞房,将奴婢等人赶出来,平公子进去后就熄了灯,奴婢实在是…早该想到,县主岂会如此轻浮。”
赵凤娘的手紧紧地抓着锦被,死死地盯着上面的绣花。
黄嬷嬷痛哭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奴婢无颜再面对县主,求县主责罚。”
她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立马渗出血丝。
塌上的女子还是无神地看着空中,喃喃地道,“哪里能怪你,燕娘一心谋算,早就存了替代之心,是我失察,早在燕娘将盖头和喜服做得和我一般无二时,就应该心生警剔。”
“县主…”
“嬷嬷,这也许就是凤娘的命。”
赵凤娘说得哀伤又无力,黄嬷嬷死死地低着头,眼里有一丝怜悯。
刘嬷嬷冷眼看着屋内的情形,眼珠子转了一下,悄悄地离开段府,往常远侯府走去,常远侯府正乱做一团,倒是让她轻易进了府门,摸到新房处。
赵燕娘看到原来侍候凤娘的两个宫女就来气,让她们守在外面,不要打扰她,等看到刘嬷嬷,她喜出望外,“嬷嬷,快进来。”
刘嬷嬷低着头进去,压低声音,“恭喜二小姐。”
赵燕娘昂着头,一脸的得意,看着屋内精致的摆设,想着还有赵凤娘的那些嫁妆,这一切,如今都是她的。
“多亏嬷嬷计谋无双,让我如愿以偿,以后莫要再叫我二小姐,我现在可是堂堂侯府的少夫人。”
“恭喜少夫人。”刘嬷嬷谄媚地行礼。
赵燕娘眉开眼笑,眯成一条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