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

赵县令从塌上起身, 她这才扶着他的手站好, 俏脸上泪痕未干, 美目湿漉漉的, 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感激和依赖。

“夫君, 都是妾身不懂事, 给您添麻烦了。”

“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难道在你的心中,我是为了攀高枝就不顾女儿死活的坏父亲吗?雉娘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若是文家真不是什么良缘,我又怎么会让雉娘嫁过去。”

“老爷…”

巩氏羞赧地挣脱他的手,“妾身失仪, 容妾身下去梳洗。”

她低着头开门去净室梳洗, 趁机低声让兰婆子去告诉雉娘,就说事情办妥, 不用担心, 好好休息。

兰婆子会意, 悄悄地去给雉娘送口信。

雉娘也正在等着娘和父亲谈的结果, 收到兰婆子带来的口信, 大大地松口气,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心落到实处,终于可以放心睡觉。

等次日天一亮, 她便将整理好的游记送到赵县令书房, “父亲,听说文师爷要回老家,这些书是他借给女儿,许是他忘记要回,不如父亲替女儿归还他,可好?”

“你放这吧,为父等下要去给文四爷送行,顺便将东西带过去。”

“多谢父亲。”

赵县令看着女儿花朵般的容貌,想到文四爷比自己小不了几岁,若是将小女儿嫁给他,还真有些于心不忍,也许拒绝这门亲事才是正确的。

雉娘一出书房的门,正好撞见急匆匆而来的燕娘,燕娘昂着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越过她,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赵县令被惊一跳,见是她,脸立马黑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出后院吗?”

“爹,燕娘可没有不听您的话,我这不是没有出家门吗?再说女儿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父亲。”

“你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爹,大姐和三妹都没有告诉你吧,太子已到渡古,现正住在阆山胥家。”

赵县令震惊地站起来,“什么?你此话可当真?”

赵燕娘得意地点头,她猜测得果然没错,凤娘和雉娘真的没有将此事告知父亲,她们下山时,太子让胥家转达意思,勒令她们回去后,不准泄漏太子到渡古的事情。

她就猜着以凤娘和雉娘的性子,肯定是会乖乖地听话。

“千真万确,我们姐妹几人都亲眼见胥家大公子陪着太子。”

赵县令暗自琢磨,若是胥家大公子相陪的,必是太子无疑,为何凤娘和雉娘都没有提过此事,单单燕娘提起。

“好,此事为父已知晓,你回去吧。”

“爹,”赵燕娘一跺脚,她可不是特意来告诉父亲的,她有自己的打算,“太子来渡古,这是多好的机会,您何不前去结交,说不定太子赏识,大有益处。”

赵县令看着她眼里闪动的算计,冷下脸,“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操心的,还不赶紧回去。”

“爹…”

“回去,再敢乱跑,连房门都不许出。”

赵燕娘恨恨地跺着脚,飞跑出去。

赵县令左思右想,让人将凤娘唤来。

赵凤娘听黄嬷嬷来报,知道燕娘去书房寻父亲,就明白以燕娘的性子,必是说出太子的事情。

她见到赵县令,首先告罪,说太子有令,不许走漏他的行踪,她不敢不遵命,赵县令脸色缓和下来,称赞她行事有度。

赵凤娘将昨日太子的话转述一次,说到太子已为赵家谋划,不日就可进京,赵县令大喜过望,进京为官,哪怕是平级,实际也是要高出不少,何况还升了一级,从八品的典薄,全是托凤娘的福,要不然太子哪里会想得到他一个小县的县令。

“凤娘,太子当真如此说的?”

“父亲,千真万确,那新来的县令已经在来渡古的路上,也许入冬就能到达,到时候交接完,父亲便可以启程去京城,年后可上任。”

赵县令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多少人拼命地往上爬,为的不就是能在天子脚下谋得一官半职,他一介小小的九品县令,搭上太子这条路,以后的造化只会更大。

幸好自己决定推掉文家的亲事,以后去了京中,京中不比渡古,雉娘想要嫁个好点的人家,应该不难。

他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原本朴实的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激动之色。

“爹,此事太子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才向女儿透露,太子是一国之储君,他的命令,堪比圣旨,我们一定要遵从,不可轻易向他人泄漏太子的行踪,燕娘此举,虽说是向父亲提及,细究起来,确实不妥。”

赵县令点点头,“她的性子,是该好好压一压。”

“爹,母亲管着后院,但燕娘并不服母亲,母亲性子软,也管不动她,女儿不想她再如此下去,以后搬去京中,京中贵人多,万一她冲撞别人,惹下祸事不好收场,想着让身边的刘嬷嬷去教导她一些规矩,您看此举可行?”

“还是凤娘想得周到,她那性子确实不妥,再不管教迟早会出事,刘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有她在,燕娘想必能有所改变,就依你之言,让她去管教燕娘。”

“是,父亲。”

赵凤娘又多提点几句京中的事情,然后便告辞。

她垂着眉眼,轻移莲步,慢慢地往后院走去,赵燕娘正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讥笑地望着她。

她面色无波无澜,想着昨日里黄嬷嬷说过的话,眸色冰冷。

赵燕娘虽是自己的嫡妹,可行事太过愚蠢,听黄嬷嬷的语气,燕娘见过太子后,竟起非份之想,在太子面前丑态百出,让人看低。

太子是将来的天子,尘埃妄想比天齐,实在是让人感到可笑又可悲。

赵燕娘朝她走来,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大姐,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被父亲训斥了?”

“燕娘,你在说什么,大姐听不懂,父亲唤我不过是询问一些事情,何来训斥一说。”

“大姐,你就别嘴硬,看你的脸色这么不好,定然是面子挂不住,我们是嫡亲的姐妹,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在我面前你没有必要遮掩。”

赵凤娘怒极反笑,“燕娘,我们是一母同胞又是双生,为何你要一直盼着我不好,难道我不好了,你就能落下好,还是你以为没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赵燕娘的笑僵在脸上,被人戳破心思后恼羞成怒。

她恨恨地道,“既然我们是嫡亲的姐妹,那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上,我半点也没有。”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就会给吗?”

“当然不会,燕娘,你可能从未认清楚过事实,同人不同命,你不是我,我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与你没有干系。”

赵燕娘脸色扭曲,带着深深的恨意,“若当初姑姑抱去京中的人是我,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原来燕娘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真是愚蠢。

她怕是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如燕娘的心意,同生相杀,燕娘分明是恨上她,欲取而代之。

她平静地开口,“燕娘,你对我误会颇深,当年之事,皆不是你我所选,你怨我又有何用,如今你养成今日这般性子,我觉得十分难过,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我让她去侍候你一段时间,想来她对你会颇有些帮助。”

哼,说得真好听,侍候?怕是来监视的吧。

“不用,我身边侍候的人足够。”

“这是父亲的意思,等下我就让刘嬷嬷过来。”

赵凤娘说完,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神色瞬间转为冰冷。

赵燕娘盯着她的背影,她今日穿的是织金描花绫锦长裙,裙子八幅散开,尾裙迤逦曳地,腰带上面镶着宝石,紧紧地束着细腰,百花祥云髻插着金珠流苏镂空雕花簪子,簪子中间一颗硕大的宝石,流光溢彩。

这身服饰,若是穿在自己的身上,肯定也会衬得自己贵气逼人。

赵燕娘怨毒地盯着,心里涌起更为强烈的恨意。

赵凤娘感受到她的恨意,冷色如笼上一层寒霜。

她今日盛装打扮,只因与太子约好,等会在茶楼相见,太子此行匆忙,明日就要离开,她自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黄嬷嬷跟在她的后面,不动声色地示意站在门口的宫女,宫女刚才隐约听见县主和二小姐的对话,心知肚明地去请刘嬷嬷。

刘嬷嬷来时,赵凤娘脸色已平静如常,坐在椅子上。

“见过县主,不知县主有何吩咐。”

“刘嬷嬷,是我有事相求。”

“县主折煞奴婢了,县主但凡有吩咐,只管使唤老奴。”

“多谢刘嬷嬷,你与黄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又是皇后娘娘跟前得力的人,被安排来我身边,实在是委屈。”

刘嬷嬷嚅嚅,不敢接这话,只说不敢当。

赵凤娘眉宇间笼上愁色,摩擦着茶杯的盖子,似乎很是为难。

“县主,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刘嬷嬷所问不差,人都说家丑不敢外扬,我那二妹妹,性子被生母养得有些左,举止也不太稳重,我正请嬷嬷去代为管教,又不太好开口。”

刘嬷嬷立马表态,“县主,此事交给老奴,老奴别的不行,也就会些规矩。”

赵凤娘似松口气欣慰道,“那燕娘就拜托刘嬷嬷,嬷嬷尽管放手去做,燕娘性子烈,不用非常手段怕是不能让她服气,你不用怕,她若有什么不满,让她尽管来找我。”

刘嬷嬷听到这话,明白地点头,“县主放心,老奴定会让二小姐将规矩学好。”

赵凤娘点点头,让她下去。

刘嬷嬷正好闲得慌,县衙不比京中,地方小,县主身边又有黄嬷嬷,她正愁没机会在县主面前表现,这就有个现成的好事。

赵燕娘见到她,气得将门关上。

刘嬷嬷站在门外面,守着不走。

黄婆子和木香昨日因为没有看好燕娘,被罚几个大板,也不敢离开,忍着身上的伤痛站在门外。

等到饭点,她们去灶下取来,看着虎着脸的刘嬷嬷,不敢进去。

刘嬷嬷斜睨她们一眼,“给我吧。”

木香将食盒递给她,她敲门,“二小姐,午膳已经取来,您开下门,老奴给您送进去。”

赵燕娘一听到她的声音,大喊道,“你让木香送进来。”

“二小姐,县主有令,让老奴以后侍候二小姐,木香她们身上有伤,恐怕要休养几日。”

她使个眼色,让木香和曲婆子下去,两人不敢不从,慢吞吞地往边上走。

赵燕娘在里面摔东西,怒吼道,“谁给她们胆子休息的,干不好活还想偷懒,这样的奴才要来何用,小心本小姐将你们发卖出去。”

木香和曲婆子停住脚步,满脸的担忧,刘嬷嬷道,“二小姐,这是县主的意思。”

一听是县主的意思,两人没有再停,也不管身上的痛,快速离开。

三堂书房内,赵县令独自暗暗欢喜,恨不得小酌一杯以示庆祝,又苦于无人分享,在书房里来回去踱着步子,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以往自己有什么事情,都会找文师爷商量,县衙中的大小事情,都是文师爷出谋划策,要不然他哪里能安稳地做几年的县令。

想到文师爷,不由得有些惆怅,幸好他这县令也做不了多久,若不然,没个得心应手的师爷,这一县父母官也不好当。

猛然想起今日正是文师爷离开渡古之日,他答应要去送行,看一下沙漏,幸好还能跟上,他将小女儿送过来的书拿上,走出衙门去送文家叔侄。

文四爷正在码头上等候着,昨日和赵大人一提,看赵大人的表情,亲事十有九成能定,赵三小姐虽然没什么才名,长相却颇合他的心意。

想到月色笼罩下绝色的容颜,他眼底闪过痴迷,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妇轻轻地替他披上披风,“四爷,码头风大,要不到船舱里去等吧。”

少妇正是他的通房,跟随他已有十几年之久,本是侍候他的大丫头,他成年之时才收的房,文家的祖训虽不如胥家的严苛,但文家也有规定,正室进门前,不能有庶出子女,所以这通房一直未曾生养。

眼下她也有三十好几,想要再生养也不容易,她心里也急,一方面又盼望四爷快快娶妻,正妻产下嫡子后,也能停她的避子汤,另一方面又不想四爷娶妻,纵使无儿无女,两人就这样过着,她是他后院的独一份,日子也挺好的。

文四爷在渡古的这几年,都是她在操持着饮食起居,俨然一对夫妻般。

她心里矛盾重重,望着渡古县城的城楼,万分不舍,等回到文家,说不定四爷就要娶妻,哪里还会和在这里一样,只有他们两人过着小日子。

文齐贤见叔叔还不登船,也有些不解,“四叔,船等会就要开,何不去舱内?”

文沐松不说话,求娶之事,无论成与不成,赵县令都会来告知一声。

他静静地立着,想着那姑娘娇美的小脸,心里一阵激荡,对于成亲之事隐隐有些期待。

赵县令命马车疾行,见到文四爷,连连说着报歉,“今日事务较多,还望见谅。”

“大人客气了,大人能前来相送,文某感激万分。”

赵县令拿出那几本书,“这是前段日子向文四爷借的书,现在完壁归还,另外,本官还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他未说书是女儿借的,当日也是由他转交给雉娘,既然已决定不和文家结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文四爷表情未变,将书接过递给随从。

赵县令又道,“昨日文四爷所提之事,本官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四爷鲲鹏之志,才高志远,小女年幼无知,恐怕不能照顾好四爷,本官祝四爷将来金榜提名,大展宏图。”

“借赵大人吉言,文某就此告辞。”

文沐松没有问赵家究竟为何拒亲,在他看来,他能看上赵三小姐,只为她的颜色,世间绝色的女子多的是,等以后走上高位,何愁没有美人。

他转身走进船舱,赵县令摇手告别。

船夫起锚,渐渐使离码头,等人影模糊时,他的脸色冷下来,那通房小心翼翼地问道,“四爷,可是不舍?”

“并无。”

眼里浮现那女子娇嫩的面容,绝美的脸上还带着稚气,若是再长开一些,必定倾国倾城,如此美色,自己竟未能撷取,实在是遗憾,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再眺望远处的青山,终是有些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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