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旭看向舒浅。

舒浅想了想自己只有一张床的屋子,再想了想周边没有一个空位的房子。

她还有三个小孩要安排在附近。

萧子鸿还有两个随从,以及保不准其实会有更多的随从。

“唉——”舒浅深深叹口气,“缺人啊,连造房子都没人。等萧郎什么时候能多带些工匠来,什么时候给萧郎造个屋子。”

萧子鸿跟着深深叹气:“一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压寨相公。”

舒浅望向萧子鸿,缓缓开口:“委屈你了。”

她眼里似有万千的难言,可随即勾勒出唇角的笑意,立刻让萧子鸿莞尔摇头,甚至选择当场离去。

被自己压寨相公嫌弃的舒浅朝着姚旭眨眨眼,无声做着口型:工匠。

姚旭心领神会,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紧跟着萧子鸿出门,顺带将门口的小孩送进了屋子。

房门关上。

屋子里就两个人。

一个是坐在那儿的舒浅,一个是刚刚踏进房门,带着点无措的谭毅。

谭毅的嗓子经过几天的养护,如今听起来已是无碍。

他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舒浅。

他从未想过崇明教的新教主会是一个才十五的女子,也没想到所谓的压寨相公超出他想象的不简单,而这两个人真正成亲了,还阴错阳差救了自己。

“我……”他试探性开口,又紧紧闭上了嘴。

二当家还没来得及将舒浅的吩咐传下去,如今谭毅也是不知道的。

舒浅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替谭毅倒了一杯水,放在一边:“坐下说吧。”

谭毅暗中打量着舒浅的表情,心中带着一丝不安,乖乖上前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捧起了舒浅给他倒的那杯水。

舒浅见他乖巧,心中软了不少:“教中把几个孩子都安排了下去。如今包括你在内,还剩下三个孩子。”

这一点谭毅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

舒浅继续说着:“教中给他们喂两口饭吃是完全可以的,连你,我也可以顺带照料着。但我这儿,人都不会是白养的。”

谭毅看着舒浅,这回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见人将她话都听了进去,舒浅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她笑了笑,继续与谭毅说着:“我如今想着,教中负责养的每个孩子,都养到十四。过了十四,就要在教中领活去做,换钱换物都行。手脚不便的,就做些笔头活计,算账记事一类总是缺人的。头脑不灵光的,工匠也少人。”

那两个各有残缺的孩子,正好是两种处理方式。

谭毅不再是点头,而是低声说话:“谢谢。”

“你不需要替他们谢我。”舒浅这般说,“你需要做的,只是替自己做决定。比如是否愿意跟着我学着做事。”

其实谭毅跟着二当家也不错,只是姚旭至今自己还理不断剪还乱的模样,还稍带欠缺了一些为师者为长者的风范。

倒是萧子鸿……

舒浅有些许出神。

她很快回神,觉得好笑。是她想太多了,谭毅跟着萧子鸿那个家伙,以后岂不是要长成一个心思深沉到看不透的小家伙。

谭毅抿着唇,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

水波荡漾,水清澈能看到杯底。

干干净净,却是无人能缺。一如他旁边的教主。

“好。”他不觉得跟着一位女子做事有哪里不好。整个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样在这个女子手下做事。

就连那能够吃下整条暗街的姚旭,现在也安分在舒浅手下处理着这样那样的琐事。

以及……他回想起出赌场时,见到的整个拥挤又有序,带着残暴血腥,又充满了救赎感的场景。

谭毅回望舒浅,眼神没了进屋里时的飘忽:“我愿意跟着您。”

舒浅朝着这孩子笑了笑:“那有什么事情,你尽管问我便是。你和那两个孩子不同,已开始明了事理,也该学些学问。这些天先在乔娘那儿听些课,下了课就到我这儿来。”

暗街不会教人识字,更不会教人算账。

谭毅应声:“是。”

屋子里头两人相处融洽,定下了一个孩子今后全然不同的生活。

屋子外头一位二当家和一位压寨相公并行,表面上一样相处融洽。

这些时日姚旭、毕山教中教外两头跑,乔曼带着女眷处理着孩子的事情。舒浅在屋中为了完善教中的安全问题,埋头安排各种琐事。

萧子鸿被拉着“献计”,直到如今才得空被姚旭带着随意逛一逛这崇明教。

可怜他那些随从,原本还能跟着他跑,如今都被他派遣出去“抓工匠”了。

“教中这些日子除了将教周圈陷阱之类做好,另外还在改造农具,以及造新的工具。”姚旭并没有对着萧子鸿隐瞒什么内容,

萧子鸿跟姚旭走了一段,没有看到任何新的工具:“什么工具?”

“大部分都在河边,比如筒车、水车、龙骨车。少部分在教中荒凉点,暂时还不能用。”姚旭简单提点。

萧子鸿微微颔首:“沿河地带,这些农具确实大大减少了人力。”他那会儿,这些农具通过了工部和户部,早早普及了下去。

如果是在造这些东西,他理解为什么崇明教会缺木匠了。

“教内过些时日最主要的营生,应该是白糖。”这点等卖的时候是瞒不住的。

“白糖?”萧子鸿怔了一下,“来自海外?”

萧子鸿在崇明教上下都不曾看到极为善水者,也不曾看到有海舟。他不知道崇明教最终是如何走向海外的,不过他确实是知道,崇明教极为擅长买卖东西,最初卖的就是白糖。

姚旭朝着萧子鸿挑眉:“啧,怎么就是来自海外?我们自己做的。”

“以前我吃过一次,是来自海外的。”姚旭并不是生来就在这崇明教。他眼内的惆怅不过一闪,很快就被一股自傲所替代,“但我们教中的白糖,绝对做出来比海外得还要精良。纯白如雪。”

萧子鸿听着姚旭的话,笑了笑应了声:“那不错。”

这白糖到底还是产量不高,姚旭也没有给萧子鸿细说,还是按着他们行进的顺序,给萧子鸿介绍着这教中上上下下。

教中人但凡遇到他们两个,必然是先打了招呼再离开,随性得好似这个教中并没有上下尊卑之分。

有了白糖一事,萧子鸿一路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只浅笑应着姚旭的话。

等到有人找上姚旭做事了,萧子鸿才寻了个借口离开,慢悠悠走回舒浅的屋子。

舒浅早就和谭毅聊完了,这会儿她正在院子里喂着小鸡,临时当做休憩一下。

那群毛茸茸黄灿灿的小鸡崽在地面上胡乱跑着,飞快啄着地面上的吃食。

舒浅蹲在那儿低着头,落入萧子鸿眼内,明明一头黑发,看着也毛茸茸的。

萧子鸿站在小院门口,忽然开口:“教里要做白糖。”

“是啊。”舒浅抬起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别站那么高,看着我脖子疼。”

萧子鸿来到舒浅身边蹲下,一起看面前的小鸡崽。

“白糖价格高,卖哪里去都成。不过不能卖京城去,回头惹了事情麻烦。”舒浅嘀咕着,心里头只觉得京城那家伙真是妨碍她做生意。

萧子鸿伸手碰触了小鸡崽的喙:“确实价高。高到灭了一个国。”

“嗯?”舒浅疑惑侧头,“灭国?”

“我以前随意看到的一个话本。一个使团为了制出白糖出使他国,谁料那个国家正值战乱,使团全被杀死。帝王震怒,灭了那个拥有白糖的国家。”萧子鸿淡淡说着白糖灭国的故事。

舒浅被逗笑:“那我可是能救一个使团,还有一个国。”

萧子鸿收回手:“不,你是能救一位帝王。”

舒浅没理解。

萧子鸿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观察着面前的小鸡崽们:“那位帝王唯一信得过的先生,就在那个使团中。”

舒浅意外喜欢这个故事:“哪个话本?倒是有趣。”

“记不得了。”萧子鸿轻笑一声,“左右不过一个话本。”

舒浅惋惜。

好在她也不执念,继续认真喂养着这群小鸡崽:“对了,我等赚够了钱,就把这造糖的方子卖出去。你可别提早透出去了,这里一半钱是你的。”

萧子鸿含笑答应了:“好。”

第25章

修养的日子过得很快。

谭毅在自己伤势好了大半,能随意走动后,回了一趟暗街。

暗街还是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生意,每个人就连铺子的位置都没有带变化。

他看着这一切觉得极为熟悉,却因为第一次自己不再是过往的自己,而又觉得这一切带上了点陌生。

不用再细细观察往来人是不是外边来的,身上有没有贵重的物品,需不需要偷了去换个吃食。也不用心惊胆战自己会不会被哪一个暗街人出卖,随时被抓走。

到了七岁,若是再被抓去衙门,律法上所有的惩处,可以判的就都能判了。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过得就是这种日子了。

朝不保夕,最终死在不知道哪一个角落中。

谭毅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脱离这里,更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可以学识字。

识字,不是他能碰触的东西。

他受了伤,脚步不快,走到了偏僻的角落里,钻到自己过去一段时间住的地方。

入眼破旧,肮脏,角落里的物件基本上拿出去倒贴给人,别人都不会想要。破损的布条,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碗和盆,还有极为小一袋干豆子。

以及……

他在一块木板下湿润的土地中挖了会儿,挖出了一串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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