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种阵法有利于士兵施展个人的弓马武艺,对于彼此之间的配合以及军阵变化的要求则降低许多。
这些绿林好汉个人武艺出色,但是缺乏大战经验,也没受过太多军阵操练。
让他们排开密集阵型和官军对冲,显然是以短搏长。
再说绿林人的纪律不能和官兵相比,两军对冲一命换一命,前排士兵成排倒下,后排士兵继续挺进对着拼死这种打法,绿林人也接受不了。
是以他们的打法更接近胡人,强调灵活以及变化而不是硬碰硬。
依靠这种松散队形,让官兵的军阵也变得松散,随后进入捉对厮杀阶段,优势便会转到瓦岗军这边。
换句话说,这种阵法的意义就是逼迫对手跟自己打烂仗,让战争变成自己熟悉的模样。
如果对方不上当也没关系,反正自己控制的战场宽度更大,多迂回包抄几次,不怕官兵不上当。
再说这些人也不是单纯冲锋而已,随着冲锋还不停地朝对手放箭。
固然这种高速移动中的抛射杀伤力和准头都有限,但是总归还是会有人倒霉。
再说这种攻击威力不大挑衅味道极强,很容易就能激起对手的火性。
一旦被攻击的人发作起来,不理会军令约束,直接去找对手算账,也就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依靠这种战法,他们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也曾令号称名将的张须陀授首。
如今他们再次使出同样战术,向玄甲骑发起攻击。
弓箭如同飞蝗在空中掠过,落向玄甲骑阵。
伴随着弓箭而来的,还有阵阵呼啸声、口哨声乃至喝骂声。
这些绿林汉子运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向自己的对手挑衅,只求让对方怒火升腾与自己拼命。
由于瓦岗军阵型稀疏,是以他们的箭雨攻击也不算密集,落到玄甲骑身上的箭并不算多。
且这些人为了追求射速使用的是轻骑兵常用软弓,威力并不算大,对于满身披挂的玄甲重骑而言,基本没什么杀伤力。
与之前的对手不同,玄甲骑并没有选择用弓箭回应,更没有开口回骂或是纵马冲过去厮并。
自徐乐以降,所有的士兵都没有言语,也没有回敬攻击的打算,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手控缰绳保证阵型不乱,运起丹田气,准备对冲!与瓦岗军的松散队形相反,八百玄甲骑按照每队二十骑前后四十队的规模组成了人肉甲墙,就这么朝着面前的瓦岗军狠狠地撞过去!位于正面的瓦岗骑兵避无可避,只能抄起长矛对刺,随后就毫无悬念的被打落马下。
但见徐乐手中马槊挥舞,或刺、或扫、或挑、或崩。
面对他的瓦岗骑兵便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从马上跌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被打断或是挑飞的长矛此起彼落掉了一地,随着长矛一起落下的,便是瓦岗骑卒的死尸。
玄甲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瓦岗军本就单薄的骑阵凿了个对穿。
等到双方的军阵交错而过,地上已然多了几十具瓦岗军尸体,玄甲骑却是毫发无损,最多就是在几个玄甲骑兵身上,多了些许箭杆。
那些中了箭的玄甲骑毫无察觉,连轻微的身体颤抖都不曾有,让人不禁怀疑那些雕翎是否忘了装箭头。
饶是翟让见惯厮杀,性情也悍勇无比,却也不由得为玄甲骑的表现而赞叹。
哪怕是当日的骁果军,也不见有这份血勇。
这玄甲骑果然不寻常!“孩儿们随我来!”
两军交错而过,接下来便要各自圈马回身再来一轮交锋,翟让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方才这轮对冲自己人落了下风,便要在下一轮找回场子。
他大声呼喝着,让兵士准备下一次冲锋。
可是徐乐和他的部下并未按照惯例回马逆战,而是一路向前,朝着洛阳军的营寨冲去。
他没把自己当对手?
翟让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无名怒火席卷周身。
在战场上这种不予理会是最大的轻视,远比方才瓦岗军那些动作损害大得多。
只有当一方认定敌手对自己无法造成损害,杀他们只会耽搁自己事件的时候,才会采取这种不理睬的态度。
自从瓦岗军出阵以来,又有谁敢如此轻视自己?
难道真当中原绿林小霸王是徒有虚名?
本就性如烈火的翟让,此时被彻底激怒。
一声断喝手中铁枪高举,紧接着催动坐骑向着玄甲骑追过去。
他的部下更不怠慢,从后催动坐骑紧紧跟随,以衔尾之势从后袭杀。
这些瓦岗骑兵的马不如玄甲骑的坐骑出色,可是胜在都是轻骑。
除了翟让等少数军将满身披挂外,这些草莽汉子大多是一身皮甲,或是半身铁甲。
至于战马更是不会披挂马铠或是铺毡,因此在速度上并不比玄甲骑来得慢。
而且玄甲骑在前进中还要保持阵型,于速度上就更加吃亏。
很快翟让的前锋已经接近玄甲骑后军,而在玄甲骑前方则是柴孝和统率的一千余名步兵。
大军前后夹击之势已成,眼看接下来只要一击,就能把玄甲骑杀得人仰马翻。
翟让心头狂喜,高举长枪就待下令冲锋。
可是就在他即将传达总攻命令之时,玄甲骑陡然变阵!
第八百一十三章 草莽(十八)
翟让能够成为中原绿林盗魁,又打下瓦岗根基,自然不会是无能之辈。
除去那堪比鬼神的勇力之外,见识经验亦非泛泛。
事实上草莽豪杰多是苦哈哈,不但三餐不周衣食不济,就是生存环境也比官兵来得恶劣。
官军毕竟背后有一个朝廷作为支持,打了败仗有人补给,后方还有人给你提供甲杖军械乃至钱粮物资,身为军汉只要舍命厮杀就是。
作为一军主将,则只需要考虑如何战胜对手,不用管其他东西。
哪怕是大隋军法严苛,却也不至于完全不近人情,打了败仗只要努力补救,朝廷也不会不依不饶。
损失的部队自有后方提供补充,损失的物资也有人给你补上。
只要朝廷承认你的将主身份,那么你的部队人数、兵装都能得到基础保障。
可是绿林中人又哪有这种好运气?
大家都是烂命一条天生天养,靠一身武艺力气与天争命。
活下来是泰山府君宽仁,死了也是自己命数使然怪不得旁人。
部下喽罗就如同手中的财货,花一文就少一文,想要补充就得自己想办法。
而且绿林整体上狼多肉少,大家多是顺风扯旗,没几个人逆水行舟。
手下兵强马壮时,自然四方豪杰前来归附,官府对你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哪怕不用财货打点关节,那些官兵也不会跟你动真格。
可是一旦你表现疲弱,那么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不光是官府会派兵围剿,就是绿林一脉,也会趁你病要你命,组织人马过来抢夺地盘财富,平日里兄弟相称如同亲骨肉,翻脸杀人毫不手软,这便是江湖。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便要学得如同恶狼一般凶残狡猾。
既要知道如何消灭对手,更要懂得怎么保全自身。
哪怕是第一等的亡命徒,也只是把性命当堵住,去博个更大的富贵,绝不会把命往坑里填。
翟让便是如此。
他固然表现得有勇无谋,好似个蛮勇匹夫,实际上临阵厮杀的心机比起普通军将只强不弱。
何况这些年厮杀下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经验阅历更不是寻常可比。
他也知道轻骑兵对比重骑兵,在正面交锋上肯定处于劣势。
之所以敢放手追击,就是吃准了具装骑兵动作不灵这个弱点。
他在为盗生涯中,不是没和重骑兵交过手。
毕竟瓦岗军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可避免要和大隋正规军的交战,再怎么避实击虚,也要和具装骑遭遇。
何况当年他大战张须陀的时候,那位大隋名将手上的甲骑规模也并非泛泛。
最终的赢家还是他,那位大隋上将的首级,也成了瓦岗军的战利品。
说到底这个世上并没有常胜将军,也不存在无敌的兵种。
只靠一种部队横行天下,纯粹是一厢情愿的妄念。
万事有利有弊,具装骑兵固然冲击力和防护能力强大,但是机动性不足。
换句话说,这种部队攻防都很强,但是机变就不足。
倒不是说人马披挂之后就不能做出动作,而是人终归是人。
盔甲在身后,听觉就会受影响,视野也被限制。
这时候要他们如轻骑兵一般机动灵活,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战场上具装骑兵的作用,往往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击。
当他们奉命出战时,沙场上已经到了一拳换一脚的决斗时刻,任何花哨变化都失去了意义,他们出面就是为了硬碰硬。
最终决定胜负的因素,就是谁的具装骑兵战力更强,谁的主将更为勇武,或者说谁的人更多一些。
绿林人对付官兵,就是利用这个缺点。
正面锋芒拼不过,我就打你的疲弱之处。
总不能大军背后也是这么强的防护力,骑兵也没法转身跟自己厮杀。
所以轻骑兵被冲开不是问题,重骑兵临敌变阵,才是最大的问题!打死翟让都不曾想到,当今天下居然有这种骑兵存在,也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优秀的将领。
明明重骑兵已经全速奔跑,这时候就只剩下前进一个方向,大军竟然阵前回转!人马披挂加上高速奔跑,几重力气叠加在一起,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让马说停就停,或是突然调转马头。
可是战马不能急停,却不代表不能变向。
随着一阵诡异的号角声,玄甲骑兵在翟让面前,完成了一次高难度的战术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