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和傅长窈怎么这会子来了,长宜微微一愣, 让双杏赶紧把人请进来。
外面下着雪, 周氏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眼中满是急切, 傅长窈跟在后面也披了件羽缎面的鹤氅。还没等到长宜行完礼, 周氏就上前握住了长宜的手:“宜姐儿,咱们傅家只怕要出事了。”
周氏突然这样说长宜倒是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周氏应该不是在说她昨天在隆福寺被劫走一事。“二伯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慢慢说。”她拉着周氏坐到炕上,吩咐青竺上了热茶。
周氏却没有心思喝茶, 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婆子, 和长宜说:“你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长宜见周氏脸色凝重,只好让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周氏握着长宜的手说:“皇上下了旨意, 把赵王府的几位幕僚都抓进了大牢, 薛姨娘的那位兄长叫什么薛坤的,听说犯了诛九族的大事……”
长宜脸色一凛,昨天晚上徐衍和她说都察院的御史弹劾赵王谋逆,虽然她也知道今天一定会有动静,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看来赵王真的有谋逆的动作。
长宜看了一眼坐在下首圈椅上的傅长窈,她记得霍家大郎荫授锦衣卫副千户,专干抓人拿办的事,想必是圣旨传到他那里,叫人传话回来的。
周氏见长宜迟疑,说道:“昨儿徐四爷不还去兵部调了兵,搜查这些人的府邸,他没跟你说这件事?”
长宜皱了皱眉,徐衍调兵搜查府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而且就算皇上让搜查府邸,那也该是锦衣卫的事,何况牵扯到赵王……
长宜想到昨天傍晚顾清掖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有个锦衣卫急急忙忙过来回禀,接着顾清掖就出去了,还是那个锦衣卫把她送出了院子,当时她的确听到前院有兵器对峙的声音,不过她没在意。
长宜没有说话,周氏的心就更凉了,她以为徐四爷在内阁当值,肯定知道这件事,原本还想从长宜这里打听到一二,看这样子徐四爷根本就没有跟傅长宜说。
周氏清早起来,还没用早饭就听赵嬷嬷说五姑娘回来了,她还以为是夫妻之间吵嘴,窈姐儿才跑回家来的,谁料却是薛坤谋逆造反被下狱,霍侍郎特地让窈姐儿传话过来的。薛家和傅家虽算不得亲戚,但傅长宛姓傅,又给赵王做了妾室,她一听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傅二爷好不容易谋了个四品的知州,难不成就折在这姓薛家兄妹的手中。周氏想到这里恨傅长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一条白绫了结了傅长宛的性命,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长宜心里面也有些不安,除了担心薛坤的事牵连到傅家,还有徐衍调兵一事,但此刻却不是慌乱的时候。她端了一杯茶给周氏,劝道:“二伯母也不要太担心了,就算薛坤真犯了事,倒也不至于牵扯到咱们傅家头上,不如您先回去等等,四爷回来了我问问他。”
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周氏虽然着急上火也无济于事,带着傅长窈回了傅家。
周氏走后,长宜在临窗的炕上坐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她叫了外面的小丫头进来,吩咐道:“去二门看看四爷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赶紧来禀我。”
青竺端来一碟子炸油面果子,长宜却没什么胃口,拿出笸箩里的绣绷做了一会针线。
徐衍回到随安堂已经是酉正了,长宜正在暖阁里哄小天赐,小家伙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尿憋醒了,扯着嗓子一直哭,小脸蛋哭得红红的。
长宜坐下来喂了他两勺温水,小家伙一点都不给面子,还是哭个不停,嗓子都有点哭哑了。
这时候小丫头进来回禀:“四老爷回来了。”
徐衍在庑廊下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走进来看到长宜额头上都急出了汗,问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没睡醒,一直哭。”长宜皱着眉道。
徐衍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他动作熟练,一边轻拍小天赐的背,在暖阁里来回的踱着步。
长宜望着徐衍宽厚的背影,也走到他跟前揪住了他的衣袖。
徐衍回头笑望着她,轻声说道:“你叫人去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天赐趴在父亲怀里抽噎了一会竟慢慢睡着了,徐衍叫了王氏进来,吩咐她把孩子抱下去。拉着长宜的手坐到炕上。
“你昨天调兵是不是为了找我?”长宜还是问出了口。
徐衍嗯了一声:“我手上有兵部的文书,能调兵也是正常的。”
长宜还想再说什么,徐衍却握住了她的手:“长宜,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沉重起来,长宜看的不由心中一紧。
“是傅长宛的事。”徐衍道:“赵王妃赐了傅长宛一杯毒酒,已经被鸩杀了。”
既然薛坤以谋逆的罪名被下了诏狱,不管怎么样,傅长宛都是被他带进赵王府的,一定会被牵连,长宜也料到后面会有事,但听到傅长宛死了的消息,她还是怔忪了许久。
前几日傅长宛还在隆福寺派人劫持她,就这样死了。
锦衣卫在赵王的幕僚薛坤的府邸中找到了一份伪诏,都指挥使纪淞主审,大理寺卿常肃和刑部主事马昌远旁审,听说薛坤连第一道刑罚都没有挨过就交代了谋逆的经过,被判决凌迟。
至于是谁谋逆,皇上比谁心里都明白,也不过借机给赵王一个台阶下罢了,因此倒没有牵扯到其他人,三司很快了结了此案。
而赵王因约束手下不利,也被皇上训斥了一番,收回了神机营和三千营的调兵权,就藩云南。
出了这样的大事,这段时日傅府上上下下也都是噤若寒蝉。傅老夫人又恰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还是傅大爷遣府中的管事去了一趟保定。
傅仲儒刚从衙门回来,在书房见了赵管事。
“……薛坤谋逆,赵王府的宛姨娘已于前日晚上暴毙,大老爷的意思是请您回去商量商量。”
傅仲儒惊惧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望着赵管事的脸越来越模糊,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芳荷连忙派人请了大夫过来,在傅仲儒的虎口扎了一针,人堪堪苏醒过来。
傅仲儒来京城已经是事发的第六日了。
傅老夫人的病还是上一次留下的病根,没有完全见好,在床上躺了数日,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傅仲儒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傅老夫人才松口见他。
再怎么样都是亲生的儿子,傅老夫人虽不喜三子,但看到三子憔悴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让丫头给他搬了个绣墩坐下。
长宜在寿宁堂看到了傅仲儒,不过半月未见,傅仲儒的那张脸消瘦了不少,看起来很是憔悴。目光在半空中相撞,长宜屈膝行了一礼,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傅仲儒望着长女的目光有几分恍惚,点头道:“长宜,你来了。”
他去抓女儿的手,长宜却往后缩了缩。傅仲儒鼻子一酸,也不知从什么时候长女待他越来越冷淡了。
“我听行之说,你受了伤,怎么样了?”傅仲儒望着女儿的神色,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长宜淡淡的道:“本来也没受什么伤,已经好多了。”
傅仲儒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长女,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你那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长宜也实在没什么话想和父亲说的,福了福身子道:“父亲和祖母说话,那女儿就先告退了。”
傅仲儒却有很多话想和长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望着长女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
长宜扶着青竺的手走出寿宁堂,在庑廊下站了片刻。
这一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日天才放晴了,屋檐上还有积雪未化,院子里的红梅却开得正好,暗香浮动。
清心堂的丫头过来传话,说定国公夫人来了府上拜访。
长宜抱着天赐去了清心堂,小径两侧的竹林郁郁生机,走到与熙春堂临近的夹道里,看到有个穿深蓝色曳撒的男子迎面走过来。
长宜看清男子的面容不由皱了皱眉,顾清掖怎么会在徐府,她正想着要不要避开,顾清掖却已经走了过来。这儿是夹道,也没有可藏身的地方,何况身后还跟着这么多的丫头婆子。她索性也不躲了,就站在原地。
顾清掖走过来作了一揖:“徐夫人。”
虽然是在徐府,到底劫持一事还是让长宜心有余悸,下意识的握住了袖子里的手:“顾大人是来府上见四爷的?”
顾清掖望着长宜,见她身上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袄,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疤痕。他看出长宜的防备,反倒是笑了笑。
想到当初他在沈府遇到她的时候,似乎也是一身素淡颜色的衣服。
“今日前来,是和徐大人辞别的。”顾清掖说道。
长宜疑惑的望了他一眼,有些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第92章 正文完 那你要好好养身体,这些日子就……
顾清掖笑笑说:“鞑靼来犯, 皇上派安远侯出征,我也要一同前往山西。”
前阵子长宜从徐大太太口中听说英国公上奏折请封次子顾平春为世子,对于这个嫡长子的外室之子, 礼法上到底还是不能容下的。
长宜垂了垂眼睫,她觉得顾清掖有些奇怪, 他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两人根本算不得上认识, 何况还是绑架她的人。
顾清掖见她没有说话, 轻声问道:“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长宜抬头看他, 过了一会听他轻轻说:“……那日真是对不住你了,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你被带到赵王府,可能就……你能原谅我吗?”
他在赵王府走动, 当然知道薛坤和傅长宛要使什么样的卑鄙手段对付傅长宜,他一开始本来就是想救她, 至于后来把她带到潘家胡同,他的确存了私心。
长宜不是笨人, 若说在潘家胡同的那个小院里, 那些锦衣卫为何那般对她好,一个被绑架过去的人,她又没什么用处, 而且顾清掖还是赵王身边的人, 却就那样放了她。
可凭着这些她又不敢确认, 心想顾清掖劫持她也有可能是为了别的事呢,她所不知道的。
长宜抿了下嘴唇,只是说:“顾大人,府上来了客人, 我还要去见客,就先过去了。”
顾清掖也就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笑了笑。
走到清心堂前面的穿堂,长宜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心里的伤已经结了疤,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吧。
槅扇开着,徐衍身上穿着一件蓝灰色的道袍,站在书案后面写字,他写字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等搁下了笔,陈应这时候才道:“……顾清掖这些年跟在赵王手下做了不少的恶事,王府的管事欺压民田,出了事都是顾清掖一手摆平的。”
徐衍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脸色倒是淡淡的:“顾清掖是个聪明人,胆略上不输英国公,在北镇抚司这些年倒是埋没了他,此人在行军打仗上是一把好手,有朝一日必成大器。”
陈应有些不解,疑惑的道:“那大人为何要向大同总兵王名甫举荐顾清掖,他若立下战功,难保不会与大人您作对。”
“做敌人没什么不好的。”徐衍望着窗外道:“你刚才不是说夫人在夹道碰到了顾清掖,都说了什么?”
陈应看了一眼徐衍,小心翼翼的回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夫人的伤如何了,说了没两句夫人就去了清心堂,倒也没什么异样。”
徐衍敲了敲书案,闭眼沉思了片刻,叫了万春进来问道:“夫人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了吗?”
清心堂徐太夫人抱着天赐,正在和定国公夫人陆氏说话,天赐刚刚睡醒,这时候是最乖巧的时候,陆氏抱他他也不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人,把陆氏欢喜的不行,笑着和徐太夫人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和你们家老四小时候几乎生的一模一样。”
徐太夫人对这个孙子也是喜欢的紧,不仅仅是多年来徐家没有再添男丁了,还是四子的长子,笑得合不拢嘴的:“……瑾哥儿的确是越长越像他父亲了。”
陆氏逗了一会天赐,长宜就接了过去,如今小天赐吃的越来越像个小团子,就是长宜有时候抱久了他也会觉得胳膊发酸。
小天赐看到母亲小身子就向母亲那儿倾斜,长宜接过他抱在怀中,让乳娘拿了七巧板给他玩。
坐在一旁的黄夫人笑着问道:“瑾哥儿得有八个月了吧?”
长宜点了点头。
黄夫人就笑道:“这还真是快,才一眨眼的空我们瑾哥儿都这么大了。”她拿了拨浪鼓逗天赐,悄声和长宜说话:“你肚子可又有动静了没?”
长宜闻言有些脸红,摇了摇头。那日赵太医来府上给她把脉,说她再有孕只怕有些难,还开了药方让她调理,吃了倒是有几个月了。
母亲的身子骨就是这样的,长宜听说后也不大强求,如今膝下有天赐就足够了,若是再真来一个,她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黄夫人也知道长宜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说道:“这倒也不是着急的事,你和徐四爷都还年轻,慢慢的来就是。”
徐大太太过来后清心堂就热闹了起来,黄夫人和她都是喜欢打马吊的,在东次间开了牌桌,一直到黄昏时分黄夫人才回去了。
长宜从清心堂回来,徐衍在暖阁里正在看书,看样子倒像是等了她许久似的。
徐衍见长宜进来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在炕上一面喝茶一面听她说:“……那定国公都年过半百了,却是个风流的性子,前不久又在四条胡同养了个外室,陆氏是过来诉苦的,这外人都瞧着以为陆氏风风光光的,未出嫁前是安远侯的嫡长女,出嫁后又是国公夫人,实则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徐家与定国公府一直都有往来,徐衍早就对定国公的事迹有所耳闻,倒也不是多离谱的事儿。